孫承宗和房守士都不太明白蕭如薰這一刻的失神是為什麼,但是無所謂,他們不在意,隻當是簡單的失神而已。不過,對於蕭如薰而言,這的確是完全不同的感受。回到大明朝,回到這個時代,蕭如薰見到了很多名人,很多青史留名的忠臣良將,他們各自在各自的領域活躍著,為了自己或者為了國家而奮鬥。明中期以後的文人的無恥,是蕭如薰深刻體會到的,處於這個時代,深深的感受到了地主士紳化的文人集團的無恥已經到了什麼地步,以至於對於他們所寫的史書評論,對於某些人的大肆吹捧,類似於商業互吹一般毫無誠意和理由的吹捧,蕭如薰壓根兒就不相信。而他所處的這個時代還沒有到明清之交那個風起雲湧的大時代,更多的英雄豪傑尚未登上曆史舞台,所謂時窮節乃見,一一垂丹青,真正值得銘記的英雄人物總是在最危急的時刻湧現。現在的一片混沌,讓蕭如薰分不清楚哪些人是真正的忠良之臣,哪些人隻是欺世盜名之輩。總要到最後時刻,這樣的分水嶺才能明確的呈現在所有人麵前,閹黨沒有文人說的那麼壞,東林黨也沒有他們自我標榜的那樣為國為民。閹黨有大奸大惡之輩,自然也有為國而死的人,東林黨多的是欺世盜名的無恥之徒還有首鼠兩端的水太涼們,但是也有真正仗節死義之人。大奸大惡之輩裡不乏有敢於赴死之人。為國而死的人當中也有做過奸邪之事的人。背叛家國的無恥之徒未必不會躲在人後流幾滴眼淚,痛罵自己的無恥。水太涼們入夜之時未必不會輾轉反側拷問自己的靈魂,摸摸自己光禿禿的頭皮,扇自己幾個嘴巴。仗節死義之人未必應該因為這種行為就單純的被褒獎,他們仗節死義之前是否做了一些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將本來的大好局麵給葬送,臨了一死求得身後名,害的卻是整個民族和億萬百姓。這些,誰也說不準。隻能說,人性之複雜,讓一杆子打翻一船人這種事情變得異常困難,單純憑借史書上的幾句話幾件事情就去解釋一個人,真的很不靠譜。你不知道什麼時候一個懦夫就突然英雄起來,你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一個曾經的英雄就墮落了,更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能觸犯到一個奸佞的底線,讓他突然暴起為國而死,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一句話說動了一個忠臣的心,他就降了。這些人該如何評價呢?越是深入了解這段曆史,蕭如薰就越來越不願意憑借自己記憶裡的那些文字去判斷一個活生生的人,因為他已經很清楚很明白,這是不對的,這是毫無根據的,人從來都不是臉譜化的。越是混亂的時代,人就越是複雜,改朝換代之際,人的複雜性遠超其他任何一個時期,而就在這樣的大環境之下,蕭如薰卻也從未懷疑過孫承宗。在他的心裡,孫承宗不僅僅是個英雄,他是國家的脊梁,英雄可能墮落,脊梁卻寧折不彎,孫承宗用自己的生命踐行了這個真理,告訴後世所有人,他,寧為明鬼,不為清奴。也隻有在這樣的脊梁的帶領下,孫氏一族才會流儘自己最後一滴血,化身為一段可歌可泣的曆史傳奇,永遠為後人所銘記所傳唱。麵對這樣一個人,不知為何,蕭如薰忽然有點心虛。麵對他清澈的眼神,蕭如薰忽然有種不太敢和他對視的感覺。蕭如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產生這種心理。但是或許,他也明白,他清楚自己現在已經不再是那個單純的想要為國征戰沙場的抗倭英雄了。他忽然不想去麵對這種事情。於是他主動扯開了話題。“房公,眼下大軍困守殺胡口,缺乏軍械軍資,進不能和北虜決戰草原,退不能修複長城保護大同,不知房公此來,可有為我大軍解決眼下困局的良策?”蕭如薰拉開了話匣子,輕輕的一個推手,將房守士送到了聚光燈下,任由他發揮。對於蕭如薰如此高明的太極推手,房守士這種官場沉浮數十年的老人當然一清二楚。“總督此話言過了,老夫哪裡有什麼良策?老夫隻有軍費六十三萬兩白銀和一些軍械軍器而已,不知可能解決總督燃眉之急?”投桃報李,蕭如薰如此好說話,房守士若不明白蕭如薰的交好之意,那實在是白在官場混那麼多年了,深諳邊務擁有實戰經驗的他很清楚,眼下重要的不是文武之爭,而是擊退北虜,儘快解決戰爭。他毫不猶豫的把自己手上的東西交代出來,以安軍心。果不其然,武將們聽到了明確的交代之後,紛紛展顏歡笑起來。蕭如薰也鬆了口氣,哈哈一笑。“房公莫要說笑了,這打仗打仗,打得就是軍費,打得就是後勤,我這裡鏖戰數月,早就山窮水儘了,這軍械軍資要是再不來,我可真的無能為力了!”房守士拱手一禮。“蕭總督善戰,全大明沒有幾個人不知道,老夫自然相信蕭總督能旗開得勝,就是不知道眼下關外北虜還有多少,還需要多長時間才能擊潰?這仗,朝廷實在是有點吃不消了。蕭總督應該不知道,就這些銀兩,還是沈閣老抄了京察查出來的貪官汙吏的家,查出來些許銀兩,這才湊了這些交給老夫,讓老夫帶來,眼下正是用錢的時候,朝廷國庫空虛,財政乏力,若能儘早結束,當儘早結束啊!”房守士這話說出來,整個營帳也就安靜下來了。武將們沒說話,而是把目光都轉移到了蕭如薰的身上。抄家了?皇帝動手速度之快超乎蕭如薰的想象,但是考慮到眼下戰事緊急,急需銀兩周轉的朝廷用抄家這種手段來籌措軍費也不是不可能,但是,如此一來,不就意味著自己的計劃……被擱淺了?蕭如薰斟酌了一下用語。“房公亦有所不知,這仗沒那麼容易打完,北虜眼下是隻來了五十萬,戰兵十餘萬,都是受到了扯力克那個狗賊的蠱惑而來,我們看到的是五十萬,但是據我所知,就在歸化城的位置,還有更多的北虜就停在那裡。”“啊?”房守士大驚失色,孫承宗也吃了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