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一貫麵色淡然的伸手夾了一塊肉送入了駱思恭的碗內。“聽說駱指揮使好食鹿肉,這是老夫特意囑咐酒家細心烹調的小鹿肉,鮮嫩無比,還請嘗嘗。”沈一貫笑眯眯的,像個慈祥和藹的老者對待自己的後輩一般,但是這樣的態度,卻讓駱思恭感到毛骨悚然。尋常官員見了錦衣衛上門,連魂都要嚇沒了一半,當然這都是中低級的官員,高級官員掌握的權力不太一樣,在錦衣衛權勢遠遠不如當初的情況下,正常時節,錦衣衛指揮使的威風在高級官僚麵前還真算不上什麼。更彆說現在沈一貫手上有皇帝的諭令,可酌情調遣錦衣衛做事,眼下,駱思恭在某種程度上需要聽從沈一貫一個人的命令。“不知沈閣老此來有何要事,還請沈閣老明言,否則如此豐盛的一餐,下官不敢受用。”駱思恭把自己的椅子往後挪了挪,表示自己不敢受用這桌豐盛的飯菜。“嗬嗬嗬,你們年輕人不是應該風風火火,少有顧慮嗎?錦衣衛就更當如此,這也顧慮那也顧慮,是老夫這種人才會做的事情,你們不一樣。”沈一貫嗬嗬一笑:“該吃就吃,該喝就喝,這一頓是老夫私人安排,入你我之口,出你我之魄門,不會有第三人知道,絕對不會有,嗬嗬嗬,來來來,這可是特意為駱指揮使準備的,駱指揮使若是不吃,可就浪費了。”駱思恭強行按耐住心中的焦慮。“還請沈閣老明示,否則,食不甘味。”沈一貫歎了口氣,放下了筷子,搖了搖頭。“也罷,也罷,這事情不說出來,駱指揮使想必是不會放心的,其實,老夫此來,還真是有問題要向駱指揮使討教。”駱思恭心中一凜,開口道:“不知沈閣老所言討教是什麼意思?”“就是老夫的一些私人疑惑。”沈一貫微微笑道:“老夫不是很清楚那些被抄家的官員,他們的家產都是多少數目?可夠邊關犒軍?蕭鎮南麾下十萬軍兵,所需要的犒軍費用和日常支出可不是一筆小的數目。”駱思恭心中已經猜到了沈一貫來到這裡的部分用意。“不瞞沈閣老,這幾日抄家二十一名官員,一次十五人,一次六人,所得現銀、黃金、古玩玉器、金銀珠寶以及家中田畝房屋和經營商業所得合計,保守預估,約一千萬。”駱思恭老老實實報出了真實數據。沈一貫的身子微不可察的抖了一下,眼神忽明忽暗,沉默了一會兒。“一千萬?這不對吧?”沈一貫忽然如此說道。“不對?”駱思恭皺眉道:“這是專人統計得出,不會有錯,這個數目是保守估計,可能會更多也不一定,畢竟今人藏匿銀兩的手段實在是匪夷所思。”沈一貫聞言,笑了出來,然後不停的搖頭。“不對,不對,這個數目絕對不對。”駱思恭有點不太明白沈一貫的意思。“沈閣老的意思是?”“老夫的意思是說,大明朝官員的俸祿何曾如此豐厚,居然可以讓一二貪官得到那麼多的銀子?這裡麵肯定是有什麼誤會,否則,如此這般的一餐飯,豈不是人人都可以吃到?”沈一貫笑眯眯的指了指一桌子菜。駱思恭忽然明悟了,他忽然明白沈一貫來到這裡的根本目的了。一瞬間內,駱思恭的思緒百轉千回,可即是如此,也不足以讓他在短時間內作出自己的決定,等他最終下定決心的時候,已經過了一會兒了。駱思恭深深的看向了沈一貫,看著他帶著慈祥笑意的麵容。又想了想其他令他感覺不太愉快的事情。他做出了決定。“嗬嗬,沈閣老教訓的是,這個數目的確是太誇張了一點,下官剛才想了想,或許是弄錯了,不是一千萬,而是八百萬。”沈一貫又笑了,然後又搖了搖頭。“不對,不對,還是不對,大明朝的官員就算喪儘天良,也不會貪墨掉那麼多的銀子,對不對?再者說了,也根本沒有那麼多銀子可貪墨,是也不是?”還不夠?駱思恭細細琢磨了一下,試探著問道:“那五百萬?”沈一貫又搖了搖頭。“不對,不對,還是不對,這一兩銀子就能買好幾百斤米糧,五百萬白銀,那得是多少米糧啊?大明朝可沒有那麼多的米糧,駱指揮使,這明顯是錯了。”駱思恭抿了抿嘴唇。“是也是也,這些時日下官勞累過度了,一定是算錯了,分明隻有三百萬而已。”沈一貫還是一樣的笑容一樣的搖頭。“大明朝一年國庫收入才三百萬,駱指揮使又說笑了不是?若這二十餘人便能貪墨掉國庫一年的收入,那陛下萬一誤以為每二十個官員便能貪墨掉國庫一年的收入,那可如何是好?”駱思恭深吸了一口氣,想想皇帝,想想蕭如薰,想想張鯨,想想自己的處境。“那沈閣老以為,這二十多人,究竟貪墨掉了多少銀兩呢?”沈一貫伸出了一根手指頭。“不能讓陛下產生錯誤的想法,誤以為滿朝官員沒有一個是忠於陛下的,我等忠君體國之人,有必要幫助陛下將危言聳聽的消息摒除出去,駱指揮使以為呢?”駱思恭看著那根手指,緩緩點了點頭。“沈閣老所言,言之有理,我等為人臣子者,當為陛下分憂,不使陛下過於操勞,這才是忠君體國之臣應儘的本分。”說罷,駱思恭便將手中的那一份詳儘報告取出,遞給了沈一貫。“下官手下的人學藝不精,明明隻查抄出了一百萬兩,卻算作一千萬兩,這可真是貽笑大方了!下官管理屬下不力,還請沈閣老責罰。”沈一貫接過那份報告,拿出來看了看,滿意的點了點頭,然後又從自己的懷裡掏出另外一個信封遞給了駱思恭。“駱指揮使深明大義,忠君體國,實乃國朝不可多得的忠良之臣,何錯之有?再者說了,錦衣衛乃是陛下親軍,除了陛下之外,還有何人可以懲戒呢?老夫是萬萬不敢如此的。”駱思恭接過那個信封,打開,從裡麵抽出了一疊紙張,一看之下,頓時瞳孔一縮,手一抖,差點沒有將這疊紙給抖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