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李如鬆的話,蕭如薰是不讚同的。“正是如此!所以張江陵注定會失敗。”蕭如薰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臉霜寒:“自古以來撥亂反正之人無不是手握兵權之人!李總兵,張江陵就是因為身為首輔遵守規矩才被束縛住了手腳,我蕭如薰什麼也不是,當言語和手段無法解決問題的時候,這就是解決問題的最後方式。”蕭如薰拿過了自己的戰劍,將劍抽出一半。這也是滿清最終解決問題的方式。“不可!”李如鬆伸手抓住了蕭如薰的手:“大明天下安定已久,有什麼亂,有什麼反?名不正言不順,你才是亂,你才是反!蕭總督,我說了,我不蠢,我師從大儒徐渭,你所思所想,三十年前我未嘗不曾想過,可是徐先生隻對我說了一個人,我就知道我是如何的愚昧無知了,你可知道是誰?”蕭如薰深吸了一口氣,把劍收回了劍鞘。“晁錯。”“蕭總督既然知道,我就不多說了,晁錯是什麼下場蕭總督應該知道得很清楚,就算不說晁錯,就說張江陵,張江陵何嘗不是一心為國,做事還遠沒有晁錯那麼劇烈,結果呢?蕭總督,你以為當今陛下是誰?英明如景帝不一樣使晁錯身首異處?”李如鬆又壓低聲音道:“不說彆的,說句大不敬的話,當今陛下手中權勢,蕭總督,你看不出來嗎?還沒有你手中的權勢大!政令不出皇宮!真的出了事情,你以為誰能幫你說話?也幸虧掌權的是一幫文人,沒有謀反之心,若是謀反,大明天下早就變了顏色了。”看到蕭如薰麵無表情,李如鬆歎了口氣。“年輕氣盛之時,誰都有一些衝動,年歲愈長,衝動越小,蕭總督,你和我都一樣,隻是武將而已,在當今世人看來,我們本就沒有插手政務的資格,更不要說什麼撥亂反正,文人的一張嘴一支筆是可以殺人的!有時候甚至比咱們手裡的刀劍還要鋒利,鋒利到連皇帝都要退避三舍,我們又有什麼辦法!你是當了總督不假,但你不是文人,戰事結束之後,你必然去職,然後回到緬甸,在緬甸你說一不二,出了緬甸,遇著個小小六品文官都能對你指手畫腳。我為什麼要打那個巡撫,為什麼要暴烈的名頭?我就是要告訴那些小官兒,彆頂著進士的名頭來惹老子!惹到老子老子管你是誰一樣揍!但這隻對小官兒有用,大一點的文官根本不和你動手腳,你也不敢和他們動手腳。他們現在是不知道緬甸能賺錢,若是有朝一日他們知道了,蕭總督,你瞞得住嗎?那些餓狼立刻就能撲上來,到最後,你比我好些,但頂破天也就和沐王府一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明哲保身,天下的事情天下人最清楚,可明哲保身之人也是最多。”蕭如薰看了看李如鬆,開口道:“那李總兵也是明哲保身之人嗎?”李如鬆沉默了一會兒。“三十年前還不是。”蕭如薰點了點頭。“李總兵,你當真心甘情願嗎?”李如鬆拾起那根羊腿咬了一塊肉下來。“我恨不能嚼碎了他們。”蕭如薰也拾起了沒吃完的半根烤羊腿。“可忍耐一輩子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嗎?到底是苟且偷生好,還是壯烈去死好呢?”李如鬆搖了搖頭。“你相信我,不會有人知道你蕭如薰是壯烈而死的,也不會有人知道你是為什麼而死,你要是死了,你就是國賊,罔顧君恩的叛逆,遺臭萬年;你要是活著搖尾乞憐,你就是國之名將,萬曆第一名將,青史留名,蕭總督,蕭季馨,你怎麼選?”蕭如薰咽下嘴裡的肉,默然無語。李如鬆又撕咬了一塊肉下來,大嚼一通。“我還記得那時候,徐先生有一回喝醉了酒,問了我一個問題,他問我,百年以後千年以後的後人若是知道我,當是如何知道的,我說,當然是征戰沙場建功立業,而後青史留名!後人是在史書上知道我的功績!知道我是叱詫風雲的大將軍大豪傑!結果徐先生醉眼朦朧的大笑一陣,他說,你以為史書裡的賊都是賊?英豪都是英豪?賢臣都是賢臣?小人都是小人?你親眼見過他們?你與他們交談過?不還是一支筆,一支史官的筆,一支當權者要你怎麼寫你就怎麼寫的筆!董狐隻有一個!齊太史隻有一家子!那寫出來的東西能信嗎?不說彆的,季馨,劉邦是赤帝子你信嗎?那是史書上寫的!那些帝王將相出生的時候漫天祥瑞,又是開花又是結果又是仙鶴又是騰龍,你信嗎?那也是史書上寫的!你和握著史書之筆的文官作對,你指望他們怎麼寫你?寫你殘暴不仁,寫你坑殺敵軍,寫你貪婪無度,寫你背棄君恩!就算是陛下,陛下又能怎麼辦?他活著都有人敢罵他,更何況是歸天之後?當年嘉靖爺何其風光,剛一咽氣,身子還熱乎著,徐階轉頭就是一封自己罵自己的遺詔。”蕭如薰默默吃肉,一言不發。“咱們是武將,做武將該做的事情,其他的事情一律不參合,就算你總是打敗仗,隻要敢打,你都能當名將,真的,季馨,我不騙你。”李如鬆惡狠狠的將一根羊腿啃完,然後重重地把骨頭摔在地上。“什麼世道!”蕭如薰聽到他這樣喊了一聲。“我會考慮的。”蕭如薰隻是這樣說了一句,這樣的話顯然無法讓李如鬆滿意,說真的,能在今天晚上和蕭如薰把話都說明白說通透,是一件快活的事情,之前壓在心上的重物沒有了,隻是,蕭如薰如此的表態,讓他有些焦急。“季馨,你一定要細細的仔細的想。”蕭如薰笑了笑。“放心吧,子茂兄,今天晚上咱們說的一切,我一個字都不會說出去,希望你也是一樣。”李如鬆張張嘴想說些什麼,終於也沒說出去,隻是點了點頭:“我也不會說出去的,它會爛在我肚子裡,永遠不會有人知道,我李如鬆說到做到。”蕭如薰扔掉了羊骨,雙手抱拳:“多謝!”李如鬆知道自己是時候該離開了,便抱了抱拳,轉身就要離開。“子茂兄稍等。”沒走幾步,身後傳來了蕭如薰的聲音,李如鬆停下腳步轉過身子,疑惑地看著蕭如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