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李成梁再次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了。李成梁睜開眼睛便看到了一張床的床頂,轉過頭再看看,發現自己處在一間房間裡麵。“來人……來人……”李成梁想要坐起身子,他滿腹的疑惑無處求解,想坐起來都沒有力氣,渾身酸痛乏力,搞得他十分的被動,隻能開口叫人,可是這一叫,卻感覺自己連大聲都喊不出來,隻能小聲小聲的呼喊。好在房間裡有人。“父親!你醒了!”李如鬆一臉驚喜的出現在了李成梁麵前,他趕快蹲在窗前,看著睜開眼睛的老父親,眼淚嘩的就流了出來。“如鬆?你……你來了?”“是啊父親,孩兒來了,孩兒不孝,孩兒來得太晚了,以至於父親勞累至此,父親,孩兒不孝!”李如鬆老大的年歲,在老父親麵前就像個孩子一般,緊緊握著李成梁的手,低著頭就哭出了聲。“哭什麼啊如鬆,你……你什麼時候來的,為父怎麼一點都不知道?還有,為父這是在哪兒?這裡是什麼地方?為父不是在紫荊關戍守嗎?”李如鬆抬起頭,點頭說道:“父親是在紫荊關,現在咱們還在紫荊關,隻是父親過度勞累,又受了刺激,暈倒了,所以在此休息,關城防務已經由蕭提督全麵接管,到現在為止蒙古人也沒有發起進攻,父親儘管放心休息。”“蕭如薰真來了?”李如鬆點了點頭:“蕭如薰真的來了,是坐船來的,皇帝親自將他招了回來,本來我已經抵達京城,但是為了等他,等了四天,而後才和他一起趕了過來,父親,孩兒不孝,讓父親受苦了!”“…………”李成梁現在哪裡有心思談論自己受苦的問題,心中思緒百轉千回,到了隻剩一聲歎息。“我李成梁為大明南征北戰近五十載,到頭來,也還是逃不過一代新人換舊人的命,如鬆啊,為父這輩子是到頭了,沒有指望了,接下來的數十年,應該就是蕭季馨的輝煌了。”聽著李成梁如此說話,李如鬆未免有些驚訝,記憶中從未服輸、好勝心極強的父親,居然也有服輸認老的這一天嗎?“父親……您……您還不老。”李如鬆這話說得很沒有底氣。“不老?如鬆啊,你都那麼大年歲了,你的孩子都能上戰場殺敵了,為父還能不老嗎?為父爭強好勝一輩子,到頭來,也敵不過歲月蹉跎,說到底,都是命,都是命啊……”“父親……”“好了,不說了,皇帝已經決定要扶持蕭季馨了,就和當初張江陵扶持我扶持戚繼光一樣,這也是蕭季馨的命,他也逃不了,你帶來多少兵馬?蕭季馨帶了多少兵馬?可有把握把紫荊關之圍給解了?”躺在床上,李成梁忽然來了一點精神。李如鬆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心情,開口道:“回父親,蕭如薰帶了三千兵馬和一些火炮,孩兒帶了一萬鐵騎,又讓奴兒帶了一萬鐵騎,加起來一共兩萬,對麵這幾萬蒙古騎兵不在孩兒的話下。要是正麵對敵,孩兒也有把握戰而勝之,隻是不知道蕭季馨是如何安排的,他得了命令節製紫荊關的所有軍隊,不受王世揚節製,直接聽從皇帝的召令,獨立作戰,孩兒也要聽他的命令。”李成梁皺著眉頭尋摸了一下,感覺情況不太對勁。讓蕭如薰做統帥本來已經是破格的事情,現在獨立統軍,不受文官上司的節製,有便宜行事之權,隻聽皇帝的召令,這完全不是當下現行的戰鬥模式,而是太祖成祖時期勳貴統兵征戰的模式。“皇帝要培養親信武將了,蕭季馨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沒有文官做他的保護傘,所以隻能找皇帝做保護傘,蕭季馨能打,威望奇高,一人堪比十萬精兵,皇帝這麼做,真是不知道此戰以後,朝堂上又要起什麼波瀾。看來皇城是不能待著了,如鬆,為父去職以後,會向皇帝上書乞骸骨,回到遼東養老,此戰結束之後,你也不要試圖留在京城,一定要回遼東待著,靜觀京城變局,如果為父所料不錯,這一次,朝堂上要有大變數了。”看穿了很多事情之後,李成梁開始試圖用局外人的眼光看待即將發生的事情,並且忽然間得出了許多感悟,使他不得不感歎,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他當了一輩子當局者,大半截身子入土的時候才做了旁觀者。以旁觀者的視角,李成梁忽然想到了一些十分可怕的事情,更想起了三年前蕭如薰無緣無故出鎮緬甸不回京師的某些被他遺漏掉的細節。難道……到如今,李成梁才看看想明白了某些事情,也不知道這到底是幸運還是不幸。“父親,您這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叫朝堂之上要起波瀾了?什麼叫大變數?”“你聽為父的,現在不要多問,此戰結束之後,無論立下多少功勞,都不要試圖留在京城,回遼東,有遼東做根基,外有奴兒呼應,咱們李氏就能臨危不亂,坐山觀虎鬥,至少不至於被輕易的牽連進去。還有,如鬆,你要記住了!到時如果為父不在了,沒人提醒你,你也要自己記住,情況未到明朗之時,要嚴格約束自己,約束家人,千萬不要和任何人走得太近,無論是蕭季馨還是誰,都不要走得太近,如此,至少能保住我一門性命!”李成梁忽然很嚴肅的告誡李如鬆。李如鬆沒來由的感到心中一陣恐慌襲來。“父親,您到底想到了什麼?”李成梁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良久睜開眼睛,沉默了一會兒,沒有把自己想到的事情說出來。“好了,現在想這些未免太早,如鬆啊,你隻要記住為父說的話,照著做就行,不要想太多,千萬不要想太多。”李如鬆猶豫了一下,到底也沒有追問下去,老老實實地回答道:“是,父親,孩兒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