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後聽似和藹可親但細細一聽直叫人寒毛豎起的話語讓正在狼吞虎咽的朱翊鈞瞬間呆滯,以至於手一鬆,飯碗掉在了地上,菜撒了滿地都是。而後,朱翊鈞似乎想到了什麼,眼睛已經為驚恐而瞪的老大,雙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瘋狂的向外嘔吐著剛才吃下去的東西,朱翊鈞的大太監王德已經被嚇得臉色煞白,幾乎要被嚇死,抱著皇帝六神無主,根本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萬歲爺!主子爺!您……您怎麼了?太後!太後!這……這……”“慌什麼?”李太後的語氣十分淡漠,臉上的表情也完全消失,變得十分平淡,仿佛剛才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然而她眼眸深處還是閃過了一絲淒愴;然後,她伸出筷子夾了一筷子綠葉菜伸進了自己的嘴裡,緩緩咀嚼,然後咽下。“皇帝該不會以為哀家要下毒害死你吧?虎毒尚且不食子,哀家又怎麼會對自己的親生兒子做這種事情?皇帝啊,你可彆忘了,三十年前,你可是從哀家身上掉下來的肉,哀家就算再狠心,也做不到武則天的地步啊……”朱翊鈞的嘔吐停止了,抬起頭,滿臉淚水和鼻涕的他自親政以來就沒有如此狼狽過,此時此刻,朱翊鈞的憤怒超乎了他自己的想象,超乎了過去的總和,對上張居正,對上馮保,對上後來的曆任內閣首輔和那些混帳的臣子,他從來沒有感覺到如此的憤怒和傷感,以往的憤怒,他會想要大吼,想要摔東西,想要殺人,而這一次,他不想這樣做,他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般冷靜過。“母後。”朱翊鈞草草的擦了擦自己的臉,站了起來,推開了王德的攙扶,坐回原位,死死的盯著若無其事的吃著飯菜的親生母親。“今日您過來,究竟所為何事?”李太後無喜無悲,放下碗筷,擦了擦自己的嘴角。“特來救皇帝一命。”“母後要救我一命?”朱翊鈞覺得好笑的同時,也感到了深深的不安,他敏銳的意識到,自己的謀劃可能已經泄漏,並且被自己的母親知道了,他強自鎮定,卻依然無法壓製心中的猜疑,因為他不知道這個消息是否已經為人所知,如果已經為人所知,他這個皇帝就當到頭了。憤怒的群臣會群起而攻之,要求皇帝退位以平息眾怒,這下子,可就真的是徹徹底底的完蛋了。朱翊鈞的背後瞬間被冷汗打濕了。哪裡出了問題?哪裡泄密了?從頭至尾用的全部都是身邊的內侍,除非是內侍泄密,否則自己斷然沒有理由會被彆人搶占先機,乃至於這個人是自己的母親。“兒子不知道母親是什麼意思。”朱翊鈞還在掙紮。李太後歎了口氣,從衣袖裡掏出了一封染血的書信扔到了朱翊鈞的麵前,朱翊鈞瞳孔一縮——這書信他再是熟悉不過了,他親筆寫就親手封存,親手交給劉威去送信,書信上的鮮血證明了劉威並沒有背叛,背叛的是其他人,而劉威應該已經死了。“那個送信的小內侍,哀家替你處理掉了,如今整個宮廷內知道這封書信的具體內容的,隻有哀家和皇帝兩人,而知道這件事情的具體內容的,應該隻有五個,皇帝,哀家,王閣老,皇帝手下的東廠廠公和錦衣衛指揮使,皇帝,更多的細節,還有誰知道?你現在趁早說出來,哀家還能救你一命。”朱翊鈞的大腦快速的轉動著,僅僅一瞬間,他就知道了自己的謀劃到底壞在了誰的手上——王錫爵。王錫爵!王錫爵!王錫爵!雖然不知道王錫爵是用什麼樣的方式讓李太後知道了這件事情,但是朱翊鈞已經不需要去在意了。“駱思恭!張鯨!給朕滾出來!!!”兩個人迅速的從宮殿內部衝了出來,跪在了皇帝麵前。“著你二人立刻帶著錦衣衛和東廠的好手兵分兩路!一路去王錫爵府上將其府上一應人等全數斬殺!一路封鎖宮中,便搜王錫爵!將之剁成肉醬喂狗!!!之後去其老家,誅其九族!!!”朱翊鈞旁若無人般的咆哮著,饒是張鯨和駱思恭這般手上沾滿鮮血的人也不免的駭然。誅九族的刑罰是全天下最可怕的刑罰了,在此之上的僅僅隻有一個叫做方孝孺的人被誅滅了十族,也讓永樂帝朱棣留下了千古罵名,一般的皇帝就算是對付謀反的臣子也不會誅他九族,誅滅三族就算是驚天動地了,誅滅九族是會牽扯進去很多很多不知情的不相關的無辜之人,以往隻有犯下十惡不赦大罪的人才會用上這種刑罰。而王錫爵……張鯨和駱思恭猶豫了,互相看了看,然後低下了頭。“你們還在愣著乾什麼?!馬上給朕調集人馬去辦!晚了一步!朕要把你們淩遲處死!!”張鯨和駱思恭渾身一抖,意識到皇帝並非是在開玩笑,情勢所迫,隻能低頭領命。“諾!”兩人起身就要離開,結果李太後冷不丁一聲斷喝叫兩人停下了腳步。“哀家到要看看誰敢!張鯨!駱思恭!你們兩個要是敢邁出這宮門一步,哀家就能叫你們死無葬身之地!”李太後站了起來,氣勢十足的與皇帝對峙起來,十數年前大明鐵三角的核心人物的氣勢仿佛又回到了她的身上,朱翊鈞有那麼一瞬間害怕了,但是他很快想起來了,張居正死了,馮保也死了,李太後一介女流,又能如何?!“朕才是大明的皇帝!朕要你們去做!你們就去做!至於其他的,你們一概不用管!要是朕連你們都保不住!這個皇帝還有什麼繼續做下去的必要?!”朱翊鈞的話讓張鯨和駱思恭稍微安心,剛準備邁開步伐,李太後又開口了。“哀家能把你扶上皇位,自然也能廢了你!皇帝,你不要逼著哀家行那廢立之事!哀家不願如此!”朱翊鈞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的親生母親,心中閃過無數念頭,最終,化為了深深的悲哀和一股決然。今日,母子兩人到了該將一切都講清楚的時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