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言之有理。”葉夢熊開口道:“梅監軍需知,這城牆現在是在叛軍手裡,每天都要取走我大明兵士之性命,不平叛,時日越久,變數越多,惟今之計,是不惜一切代價平定叛亂!隻有叛亂平息,吾等才能去思考該如何恢複寧夏之事,叛亂不平,寧夏可不在你我的手裡。”梅國楨點頭,說道:“這個道理我也明白,陛下那裡聽說西北打了大勝仗,很是高興,希望大軍可以儘快平叛,若是時日久了,陛下期望越大,失望越大,那可就不美了,如此看來,也隻能寄希望於此策了,蕭總兵,可萬萬不能失手啊!”“末將必將竭儘全力。”蕭如薰唯有如此表態。“嗯。”梅國楨微微點頭,似乎也對蕭如薰略有好感:“當年在京城,楊公將愛女嫁給蕭總兵之事,可多多少少起了一點風雨,多少士子都在說,將書香之女下嫁軍伍粗漢,豈有這樣的道理,但是今日一看,楊公的眼光何其毒辣,竟是看準了一個名將之才啊!蕭總兵,聽說,你讀過書?”“正是,年幼之時,家父曾請名師為我兄弟啟蒙讀書,雖然不曾奢望我等可以參加科舉考取功名,但是至少希望我兄弟四人不是赳赳武夫,父親常說,宋臣範仲淹曾對狄青說過,不讀書,到頭來也不過一勇夫,至多百人敵,讀書明理通曉兵法,可為萬人敵。”“令尊何其睿智也!”梅國楨不住地點頭:“那些大字不識幾個的粗漢,能奮勇殺敵就不錯了,更多的是殺良冒功貪生怕死之輩!吾每每見之,都恨不得手刃之!軍伍之中,九邊將門,如蕭總兵這般通宵兵法有名將之資者,鳳毛麟角啊!”蕭如薰自然也不會否認這樣的事實,便開口說道:“監軍所言不假,但九邊之地依然有諸多良將銳卒可用,如大同副總兵麻貴,頗具大局觀,能看準戰機,末將與之配合,每每如魚得水,還有寧夏副總兵李昫收複諸多實地,也不失為良將,另有董一奎,趙武等人,都是良將之選。”“嗯,這些我相信,良將是有,但是太少。”梅國楨看著蕭如薰:“如蕭總兵這般有儒將風度者,更是鳳毛麟角,蕭總兵此番若立大功,說不定可被陛下接見賞賜,前途無量,值此國難之際,還需多多努力啊!”蕭如薰抱拳行禮:“末將不敢有一絲懈怠!”“嗯!”梅國楨相當的滿意:“不想西北還有如此大將!魏公葉公當可安心些許了!”魏學曾和葉夢熊相視一笑,接著,卻又換上了愁容。“可恨那哱拜逆賊,我使人勸降,哱拜逆賊竟將我那幕僚柳先生擲於油鍋中炸了!大挫我軍士氣啊!”魏學曾想起了被炸了的幕僚,心痛不已。“什麼?!還有這種事?!”梅國楨大驚失色:“當真可惡!喪儘天良!蠻夷之輩真乃亂我華夏之人!當初,就不該接納他!可恨那王崇古貪圖哱拜之勇,遂有今日!那些晉商當真以為朝中無人得知他們勾結蒙古人走私軍器之事嗎?!待我回朝,定要狠狠的參奏他們一本!”梅國楨義憤填膺的模樣看的魏學曾和葉夢熊一陣黯然,他們不是不想,而是有心無力,晉商勢力龐大已成定局,當年嚴嵩是如何的權勢滔天,也不敢觸怒晉商派係,朝中雖有能人意識到晉商賣國之舉,卻無能為力。蕭如薰依稀記得梅國楨是陽明心學的門人,而且還和李贄友善,大多數人可能都不知道梅國楨,對李贄可能也一知半解,但是如果提到《焚書》《藏書》,大家就一定會想起來課本上提到的明代晚期那個離經叛道的老人。梅國楨不僅讀過《焚書》和《藏書》,還曾為《藏書》作序,作為這般離經叛道的思想的認同者,梅國楨不僅是嘴炮犀利無敵,手上功夫也相當了得,就蕭如薰所觀,梅國楨發色烏亮,說話中氣十足,不似尋常書生那般身體孱弱,一定是個練家子,事實上也是如此。梅國楨是如今讀書人群體裡少數堅持君子六藝的那種人,不僅是進士,還精通騎射,史載最後寧夏城破梅國楨還親自提劍上陣,他與魏學曾之間的矛盾主要在於魏學曾希望勸降保全城池和民生,而梅國楨看不慣魏學曾縮手縮腳的樣子強加乾預,兩人遂產生了衝突。魏學曾是個守成者,梅國楨是個叛逆者。而這個時候,蕭如薰提出的另外一種方案,調和了兩人的矛盾,使得這種矛盾並未發生。就本心而言,蕭如薰還是很欣賞梅國楨的,也很清楚晉商集團是如何一步步做大,發現蒙古人不成氣候後,遍尋天下,最後轉投滿清懷抱。這些商人成為明朝滅亡和滿清入關的主要受益者集團之一,成就所謂八大皇商的存在,他們處心積慮,以相當深遠和透徹的目光,居然洞悉了明朝後期文官政治的體製的精髓所在!他們從支持家鄉辦學開始支持家鄉學子,以大量資金的投入和長年累月的堅持換來很多山西出身的士子文官的投桃報李,逐步形成氣候,而後更是走出山西,在全國各地資助辦學,叫大量的讀書人都承了晉商的情,用聯姻、交友、合夥做生意等人情手段一步一步編織屬於自己的關係網,最遲在正德與嘉靖時代就成了大氣候。當其時,正德八虎橫行天下數載,權臣嚴嵩霍亂朝綱數十年,高拱數年重拳出擊,張居正厲行改革十年,閹黨魏忠賢威壓天下數載,錦衣衛東廠密探遍布天下,凡曆朝曆代權勢滔天者,居然始終奈何不了晉商鹽商。如今時節,山西晉商聯合揚州鹽商的利益代言人更是把皇帝逼得幾十年不上朝作無聲抗議,到最後,還冒出了浙江茶稅一年十二兩的荒天下大謬之事!目光之深遠,處心之積慮,行事之沉穩,看人之毒辣,讓人不寒而栗,實乃那個時代官商結合謀取利益之巔峰手段,利用言官結黨占據道德高峰,卻禍國殃民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若要拯救大明,兩地商人是不得不除的,一是山西晉商,二是揚州鹽商,這兩地大商戶如果不悉數除掉,大明就無法挽救,然而這兩地商人多為豪強士紳,早就洞悉自己的處境,依靠多年的投資和堅持,已經在朝廷裡扶持了相當大的一批話語者。基本上整個東林黨上下就被其滲透控製,幾乎成就不敗金身,相當可怕,若要以尋常手段對付,怕是難以成事,更彆提自己一個武官的身份,天然劣勢使得自己根本寸步難行,就算是和這批商人不對付的文官也不會幫著自己對付這兩地的商人。想到這裡,蕭如薰不禁憂心忡忡。繼續埋頭挖地道的同時,蕭如薰也在思考著日後的道路,並且不斷的謀劃著,推演著各種可能性——重活一回,他絕對不會枉費上天的眷顧。而城內的哱拜與劉東暘則沒有蕭如薰那麼久遠的顧慮,他們隻為眼下如何活命而顧慮,他們的神經高度緊張,脾氣極度暴躁,魏學曾派人來離間他們,已經讓他們的神經極度緊繃,幾乎喪失理智的狀態下才下令油炸了魏學曾的說客,用暴虐的手段震懾明軍,也要震懾自己人裡麵那些心思不純之輩——無奈,叛軍的劣勢相當清晰。哱拜和劉東暘很清楚,如果投降,那些叛軍士卒可能不會死,但是他們,就算當時不死,以後也一定難得善終,畢竟他們殺了一個巡撫一個總兵,還占據了九邊之一,已經犯了朝廷最大的忌諱,朝廷要是不殺他們才怪了,他們很清楚自己的處境,隻有死死抓住寧夏城這兩萬兵馬,才有一線生機!可恨蕭如薰和麻貴所部居然控製住了長城關口,更在最後時刻打退了他們企圖衝出重圍從草原搬來援兵的努力,現在他們已經被明軍大營團團圍住,圍的是水泄不通,明軍的確打不進來,但是他們也出不去,城內三十萬人每天人吃馬嚼的,雖然存糧可以堅持三個月,但是一想到三個月後就要麵臨死亡的絕境,兩人從心底裡感到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