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買賣到了05年以後,也都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大堆酒吧和時尚小店鋪,洪濤打算提前把它們都記憶下來,所以順著斜街往裡走,邊走邊拍。“嗯?這兒什麼時候多了一個理發店啊!”剛剛走過澡堂子的正門,洪濤忽然發現在胡同裡有一個小門臉,居然是一家理發店,按照他的記憶,這裡不應該有這個小店啊!“理發1塊,燙頭5塊……人還挺多啊!”洪濤湊到門邊,站住腳仔細看了看。屋子不大,也就是10多平米的樣子,是一間居民房改的,也沒有什麼正經的門臉,隻是把原來的窗台給拆了,換成了落地的大窗戶。裡麵等著理發的人不少,大概有四五位,男女都有,頭發都是濕漉漉的,一看就是剛從洗澡堂子裡出來,順便理個發。理發師是個年輕女人,大概不到30的樣子,模樣長得挺漂亮,還燙著頭,但是洪濤怎麼看怎麼覺得她有點眼熟,自己肯定是見過她,尤其是她那個頭發,洪濤有90%的把握,那是在自己店裡燙的。“洪師傅,您怎麼找到這兒來啦?”屋裡的女人覺得外麵站著一個人,不經意的抬頭看了一眼,立馬愣了幾秒鐘,然後放下手裡的活兒,開門走了出來,還和洪濤打了一個招呼,看來不光是洪濤看她眼熟,她也認識洪濤。“呦,您看我這個記性。我隻是看您眼熟,但是真想不起來您是誰了……抱歉啊!”洪濤讓女人問了一個大紅臉,很是尷尬。“嗨。我就去您店裡麵燙過兩次頭發,咱們沒說過話,不怪您,不怪您。”女人倒是挺會說話,幫洪濤解釋了一下。“哦……我說看著有點眼熟呢,像您這麼漂亮的人,我見過肯定不會忘的。”洪濤也就順坡下驢了。他還真沒太多印象,店裡整天去的全是女人,也不乏漂亮的。如果不是她那一頭卷發,自己恐怕也不會覺得眼熟。“哈哈哈哈,您可真逗……催什麼催,等著!”女人讓洪濤給哄樂了。這時店裡有人在催她趕緊進去繼續理發。那位的頭發剛推了一半,整個陰陽頭坐在那裡,結果女人跑出來聊天了,不過這女人挺厲害,眼珠子一瞪,雙手一叉腰,一句話就把屋裡的人給說沒聲了。“您忙吧,我就是路過。那我先走了啊。”洪濤倒是有不少問題想問,不過這個場合實在不適合閒聊。反正她這個店就在這裡,一時半會也跑不掉,就不急於這一會兒了。“那成,改天一定過來啊!我也有話想問您呢,一般我這兒早上人少……”女人也沒矯情,還特意說明了自己空閒的時間,看著洪濤走遠,才轉身進了店裡。離開這個小理發店,洪濤繼續順著胡同往裡走,然後從中間一個小岔道拐到了前海邊上,這裡有個自由市場,蔬菜、水果、雞鴨魚肉什麼都有賣的,洪濤一路走、一路拍、一路買,自由市場還沒逛完,他就不得不提前打道回府了,因為唯一能動的右手上已經提滿了東西,沒法拿照相機了。“嗯?他怎麼跑這兒來了?”正當洪濤嘴裡叼著一個包子,邊吃邊往自己家胡同口走的時候,老遠就看見一個打扮時髦的年輕人站在胡同口的電線杆子邊上,不光燙著一頭卷毛,還戴著一副蛤蟆鏡。就算是這樣,洪濤也能一眼就認出這個人是誰,兩個人太熟悉,看個背影就能認出來,怎麼捯飭也沒用。“嘿!!!”洪濤順著牆根偷偷溜了過去,在那個人背後突然大喊一聲。“X!!!嚇TM我一跳!你這個手怎麼了?”小舅舅整個人讓洪濤這一聲喊嚇了一哆嗦,嘴裡叼的煙卷也掉在了地上,回過頭來,他剛想抬腳踢洪濤,半截又停住了。“摔的,你又請假啦?你就不怕單位給你開除?”洪濤沒說自己和人打架的事情,小舅舅天生也喜歡這個玩意,沒事兒他還四處找事兒呢。“嗨,彆提了,我TM真讓單位給開除了!”小舅舅一腦門子官司,愁眉苦臉的摘下蛤蟆鏡塞在上衣兜裡。“這個鏡子不能往兜裡揣,得這樣掛在衣服領子上,才有派呢……走吧,你這身衣服該洗洗了,都餿了!”洪濤根本就不吃驚,如果小舅舅在自己店裡上班,自己也得開除他,天天請假乾脆還是回家養病去吧。“你爸在不在家?”小舅舅很怕他這個姐夫,不敢往裡走。“出差了,幫我提著,你幾天沒回家了?”洪濤看了一眼小舅舅那個倒黴德性,一身衣服上全是褶子,不知道是上那兒湊合去了。“三天了,你姥爺還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小舅舅蔫頭耷拉腦袋的跟著洪濤往胡同裡走,有單位的時候覺不出單位有多好,但是一旦沒了工作,整天看著自己身邊的朋友、同學、同事都忙忙碌碌的,肯定會有一種失落的情緒,覺得自己好像被社會拋棄了。“沒事兒,下午我陪你回去,隻要忍住彆吭聲,挨幾下打就挨幾下了,有我這個傷兵在一邊擋著,你也挨不了幾下。進屋換鞋啊……算了,你也彆換了,光著腳吧,你那個襪子都能站起來了!”洪濤打開小門,讓小舅舅先進去。“嘿,你們家弄的不錯啊,比我那個屋子強多了,還有木地板呢,那個屋是你的?”小舅舅進屋之後,看著房間裡的擺設,感覺很新鮮,四處探頭探腦的張望。“先去洗澡去,把你衣服扔洗衣機裡,甩乾了再晾上,我家沒有你能穿的,洗衣機會用吧?”洪濤拉著小舅舅,把他塞進衛生間。“唉……姥爺啊姥爺,您這個兒子算是指望不上啦……”洪濤無奈的坐在沙發裡,上輩子他這個小舅舅就是這個結局,上班之後沒幾年就被開除了,然後就開始了他的創業生涯。先是跟著彆人去倒彙,有了點錢之後,又開始和一幫子騙子去倒批文,什麼油啊、鋼啊、水泥啊、煤啊,反正什麼大倒騰什麼,裡麵基本就沒真的,全是假文件,拿到外地去專門蒙那些小城市裡的人。那幾年他倒是風光過,祖國的大江南北都讓他們這一夥人給轉遍了,走到哪兒都是大飯店裡長期包著房,長期包著車,胡吃海塞一通。這幫人就和蝗蟲一樣,走一個地方騙一個地方,騙到錢了,大家一分,然後做鳥獸散,包房錢也不給了,也不知道當時那些大飯店裡的人都是傻子嗎?怎麼就能讓他們簽單消費呢!過上一段日子,大家手裡的錢花得差不多了,結果就又湊到一起,商量著再拿個什麼假批文,編一個比較靠譜的故事,然後去那裡繼續騙去。這種好日子一直持續到90年代初中期,小舅舅倒是掙了不少錢,還買了一輛二手的皇冠車開著,整天雲山霧罩的,你彆和他聊天,一張嘴最少也是幾百萬以上的生意,而且上不封頂,幾億幾十億都敢招呼。不過乾這種缺德事也是有一定危險的,雖然當時對於經濟詐騙的定性還很模糊,很多事情也無法準確的認定,但是你在一個地方騙了當地單位的錢,肯定是不能在當地繼續混了,地方保護主義在當時還是很強的。所以小舅舅他們基本就是打一槍換一個地方,到了洪濤高中畢業的時候,他這位小舅舅基本已經不能去長江以南的城市了,隻要露麵,肯定就會被當地警方抓起來。等到了九幾年,國家的經濟改革已經基本完成,從計劃經濟原則上轉變為市場經濟之後,倒賣批文這種事情就沒市場了,因為價格雙軌製取消了,也沒有什麼計劃內、計劃外物資的價格差了,所以批文不批文的就沒什麼意義了。按說這時候就該踏踏實實弄個正經買賣過日子了吧?可是小舅舅偏不,他這些年在外麵四處跑的心已經靜不下來了,他也喜歡過這種驢糞蛋外麵光的生活。要說這些人腦子也挺好用的,隻不過是沒用到正道上,批文不能玩了,他們很快又琢磨出另一條生財之道,那就是當一個建築掮客。90年代正是京城裡大搞基礎建設的時期,整座城市就是一個大工地,每一條馬路、每一片居民區,你要看不到高高的起重臂和密密麻麻的腳手架,那就隻能說明一個問題:你迷路了,已經開出京城的四環路之外了。整座城市可以用日新月異,一天一個變化來形容,大量的工程隊、建築公司都從全國各地湧入了京城,因為這裡的工程太多了,大家湊合湊合都能賺點。於是小舅舅這群誌同道合的人們又搖身一變,從玩批文變成建築行業的掮客了,四處給那些中小建築公司和工程隊找活乾,然後從甲方和乙方兩邊吃差價或者好處費,用當時的行話講,這叫“拚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