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陷在寂靜沉默中,已經一整日。隱老坐在雲中,手指在鏡麵上慢慢滑過,連他自己也不知道,那始終未變的節奏與動作,是不是即將因為慢慢升起的焦躁而變型。姓程的小子,當然不是他煩躁的原因,如果他願意,他可以花幾百年的時間和一個無名小輩玩貓捉老鼠的遊戲,但不是現在。背後那座天台,已經靜靜矗立了許久,原本被雷電打散的雲霧,漸漸地聚攏回來,天台的身影慢慢的隱入雲霧中。這並不是個好消息,這種被雕琢過的天台,本來不可靠,多拖過一刻鐘,就多了一個變數,誰知道最後會用什麼結果?雖然他看來威風八麵,但道玄果還在程鈞手裡,主動權就不在這裡。既然如此……隻好主動出擊了。隱老手掌一豎,整個鏡子陡然騰起,長大百倍,在空中明晃晃的的映著陽光。金光萬道,從四麵八方彙聚,最後變為一束純白的光。鏡麵翻轉,光往樹林中射去。忽——一聲輕響,樹林已經引燃,山火迅速的蔓延開來,席卷了整個關中大地。尋常山火有風助力,尚且不可控製,何況異寶放出來的火焰?燃燒,燃燒!火焰吞沒了土地、山林、甚至岩石、水源和空氣,所有能夠燃燒的,不能燃燒的,都在燃燒,漸漸地。火燒已經沒有邊界,火舌也沒了形狀,隻看見一片光芒。大地都在發光。然而即使如此燃燒,也有燒不到的地方,在隱老側下方,有一條縫隙,又像一個透明的護罩,罩住了一片無火的區域,始終保持著與光芒絕緣的狀態。它仿佛一個小小的窗口,透視著另一個世界。找到了——隱老微笑——到底年輕,終究沒把尾巴藏好。對於程鈞突然的消失。他也有所猜測,現在這個空當證實了他的猜測——小洞天。不管這小洞天叫什麼名字,隻要知道它是獨立世外的小千世界就行。理論上,小洞天一旦被人掌握。外人是沒有辦法進入的。即使高一個境界,甚至一兩個天地也不行。但隱老不但是陸地神仙,他也久居天外天,那天外天本是神州之外第一洞天,若論小世界的見識,沒有人更勝過他,因此他遙遙的看了一眼那獨立的空間,立刻看出許多端倪來。隱老突然將鏡子翻轉過來。那強光束一下子照在他臉上。那直接燃燒世界的光芒照在他麵上,竟分毫無事。隱老張口一吸,忽的一聲,光束吸入他口中,在他唇邊留下一個光球。“給我——破!”這個破字是個出口音,一個字出口,光球噗地一聲,砸了下來。嗤……光球飛快的落入那段空間的空擋中,沒有任何阻擋,就已經消失不見,然後,一叢火苗從孔罩中騰地升起。隨著火光從內部升起,原本和外界涇渭分明的小世界,終於也不能獨善其身。整個小千世界開始破碎,消融,乃至合流……“咄!”一聲厲喝出口,隱老再次吐出金光,如離弦的箭一般插入空間,噗啦一聲,空間抖動了一下,帶著火焰片片碎裂。小千世界,一擊而碎!空間碎裂的能量,可非一般爆炸可比,何況小千世界整個碎裂?然而外麵的火焰如此熊熊,瞬間將衝擊出來的暴風裹挾起來,一起燃燒,火焰再次高漲十丈,整個世界在沒有任何角落逃得過如此的熾熱!然而……隱老剛剛一下子擊穿空間,打碎世界,消耗非一般法術神通可比,即使是陸地神仙,也有些受不了,緩緩坐下,目光往火焰中掃去。程鈞那小子,也可能在世界湮滅的過程中死去了,也可能逃出升天,但無論怎麼樣,道玄果不會消失,那是天道凝聚的靈寶,即使大千世界破滅,也不會消失。他可以不論程鈞的死活,但道玄果是最重要不過的東西,是他的希望。嗡嗡嗡……在劈劈啵啵的火焰中,有一中奇怪的聲音,越來越大,隱老沉浸在自己的搜索中,一時忽略了,直到他猛地抬起頭,望向天空。天空,當初第九座天台出世的劫雲,一直沒有散去,隱老也沒往心裡去,然而這時劫雲不但沒散,還往下繼續壓下,雲中的雷電慢慢的溢了出來……天劫將至?!隱老也不由吃了一驚,暗道:這輪天劫是哪回事?渡劫?還是……然而不等他反應過來,一道天雷已經狠狠的砸了下來!真的是天台大劫,九九雷劫!天台的大劫,是籠罩整個神州,針對所有的大修的大劫,而現在的大劫,卻是凝聚了所有力量,直指隱老!隱老吃驚之下,突然想到一事,驚道:是了,蓬萊仙境的那個天台,因為在小世界裡,始終不曾出世,也沒有引發過天地大劫,竟給他把這個殺手鐧一直留住,到現在才用。重重雷劫轟轟落下,隱老首當其衝!天劫的威力是隨著修為的增高而不斷增強,隱老身為陸地神仙,向來得到天台特殊照顧,雷劫比彆人多九重,他第一次應劫的時候,也是手忙腳亂,險些被打下凡塵,後來那幾次就輕鬆許多。但今日,在他消耗這麼大的時候,雷劫居然再次下來了!隱老一拋手中的鏡子,光芒化作整個光罩,將自己籠罩在其中,身子慢慢降了下去——在天空中應劫,那是自己給自己找不痛快。重重雷劫轟轟砸下,砸的鏡子的光芒不住的搖晃。那麵始終跟在隱老身邊的鏡子,那光滑的鏡麵上,第一次有了絲絲地裂紋。隱老正要調整自己的心血。突然隻聽雷聲有異,抬頭一看,嚇了一跳,但見舊雷劫上,竟又有一層新的雷劫產生。雙重雷劫?隱老之前曾經見過這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雷劫,那是程鈞引起的北國和焉支山的雷劫,威力非同小可。但其實焉支山的天台已經傾倒。那道玄果不如其他天台,那場天劫並沒達到兩重天台大劫的威力。難道還有一個天台沒有出世?還是……隱老心中驚疑不定,卻被天劫壓得不住的往下退去。漸漸地落入地下的火焰中。在火焰中,隱老倒還不著急,彆人害怕火焰,他唯獨不怕。那本是他的本命神通。置於其中,如魚得水。他越往下降,天劫追著他,反而失去了不少威力。他一步步往下沉去,打算利用火焰為天然屏障,遮蔽天台大劫的威力。落……落……火焰包圍了他的四周,一陣暖洋洋的感覺哄了起來,他感覺到了地麵就在腳下。正在這時——一隻手抓住了他的腳踝。正在往下落時。被突然從煙霧裡伸出來的手抓住是什麼感覺?以隱老城府之深,也不由驚叫一聲。但見程鈞站在他下麵,手抓住了他的腳踝,把他往下拽去。與此同時,漫天遍野的火焰如開閘的洪水,一瀉千裡,往程鈞這裡奔湧而來,化作一個漩渦凝聚起來。而程鈞,就是漩渦的源頭。正確的說,源頭就是他手中的那盞燈,漫天的火焰吸入燈中,也不過形成如黃豆般一點燈火。隱老感覺到自己好像也像一朵火焰,呼呼遙遙要往燈中飛去,也虧他定力驚人,竟穩住身形,喝道:“你從哪裡冒出來的?”程鈞微笑欠身,道:“多謝隱道友替我應劫。”隱老滿心驚疑,喝道:“什麼劫數?”正要順手將程鈞壓下,卻覺得身子一陣麻痹,竟不能動彈,便知自己收了暗算,又驚又怒,暗道:我這樣的修為,哪能受人暗算?難道真有神通能夠跨過實力的鴻溝?程鈞舉起燈火,道:“我陸地神仙的傾天大劫。”隱老喝道:“不可能,你不過一個實境的帝君,離著大破大立,陸地神仙還有十萬八千裡。”程鈞微笑道:“我取了巧。犧牲了來世轉生的機會,換來了今日的道果。”隱老一麵下意識的繼續抵擋著天劫,一麵搖頭道:“付出和得到根本不對等,你憑什麼?”程鈞道:“我不僅僅犧牲了我的來世,順便犧牲了一大群擾亂天道的修士的來世和輪回,這一場大功德,可是不小。天道之間一個作弊的通道被我堵了,從此再也沒人能亂來了,天道獎勵我一個陸地神仙,難道不應該?”也不理會隱老的驚疑,突然將他往上扔去,正迎上天劫的最大一個炸雷,雷聲中他笑道:“但願你還有下次。”轟!雷霆萬鈞!翻翻滾滾的雷劫,和漫山遍野的火焰,終於落下了帷幕。當年肥沃的關中大地,如今隻剩下一片焦土,巨城,黑棺材,統統付之一炬。一片荒蕪的天地中,隻有一座精致的天台傲然聳立。一個腦袋從天台的一側冒了出來,道:“好家夥,剛剛的雷劫太嚇人了。要不是天台本體能庇佑天劫,咱們一起都玩完了。姓程的小子不會被雷劈死了吧,要是今日死了,那就是天下最冤的人了。”張七從中走出,道:“程道友修為高深,更難的是身有大造化在身,定然無事。”老魔道:“這倒是,我不止一次說過,他是天道的親兒子,就是我們都死絕了,他都不會死。”回過頭,正要說什麼,突然驚叫道:“大夥兒趕緊出來,離這兒遠點。”張清麓和龍女也從中出來,但見那精致的藝術品一樣的天台如冰雪一樣,緩緩地消融,在陽光下漸漸化為一灘露水。幾人的目光隨著天台從高往下落去,但覺心底也是一沉——天台這樣毫無征兆的崩塌,是好是歹?就聽有人笑道:“走,趕緊回家。”眾人回過頭,但見遠處一道人影向他們招手,雖然隔得遠了,隻看見陽光下一個淡淡的剪影,但毫無意外,那就是程鈞。眾人大喜,老魔第一個奔上去,叫道:“你沒事麼?我看你好像不但沒事,反而得了大好處的樣子,我說什麼來著?你這天道的兒子,哈,天道的小舅子。”張清麓也甚是高興,卻道:“天台毀了,那要怎麼辦?”程鈞道:“返璞歸真,隻是把凡俗的外形脫去而已。等著看,真正的天台就要出現了。”眾人回頭看去,果然見精致的土石剝落,一道若隱若現的光柱漸漸地彙聚,那光柱通天徹地,高不可望,雖然隻有雛形,但已經讓人想到“通天”二字。張七目光一閃,一種無法言喻的熱情跳上眉梢。老魔笑道:“咱們就在這裡等吧?等天台降世,咱們好上去,多年等待,不就為了今日?”程鈞道:“不知道你們怎麼想的,我是要回去的。”老魔道:“回哪裡去?”程鈞道:“實體的天台有九個,能通天的天台自然也有九個。家裡自己就有一個,我稀罕這個?回家去,照樣上天台。還有好多事情要處理,等都處理完了,再上去也不遲。”老魔道:“這九個都是一樣?真天台形成之後,想上就上?”程鈞搖頭笑道:“哪能想上就上?修為不夠,碰一碰就要粉身碎骨。古來飛升的,那個不是通天徹地的大能?不過到了陸地神仙,就絕對可以上了,倒是沒限定人數。”老魔道:“既然不限人數,咱們打來打去做什麼?”程鈞道:“以人力揣測天道,確實要生出許多枝節,踩旁人上位,難道是天道教導的?太上無情,哪管我們這些爭鬥,無非是庸人自擾罷了。”老魔撇了撇嘴,道:“這些你怎麼知道?”程鈞道:“你剛剛不是說了麼,天道是我姐夫,我姐夫偷偷告訴我的。”老魔道:“你姐夫有沒有告訴你,天台以上有什麼?”程鈞道:“我姐夫隻管上天台,至於天台以上麼……那就是另一件事了。他就是想要告訴我,我也不聽,預先知道結果的事情,實在不好玩,我不想再試一次了。”說著仰天大笑,揚長而去。老魔拉著龍女追隨他而去,張清麓笑道:“那我也回家去。”張七聽他這麼說,苦笑一聲,道:“沒想到我到了如今,沒人理了,連我兒子都不聽我的。”說著揮了揮衣袖,跟他們返回蓬萊。地平線上,人影漸漸消失,隻餘下漸漸形成的天階,貫通天地。正是——向天再借九百載,鑄我一座上天台。天台一萬八千丈,步步登上莫徘徊。成敗冷暖憑天定?自當披荊掃陰霾一身轉戰三千裡,簫聲引我回蓬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