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鈞和陸令萱一路上山,一路閒聊——秦越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一路上,陸令萱為程鈞一一指點山上花草,包括它們的品種,習性,年歲,何時在九雁山生長,種種趣事,娓娓道來,談吐如芳,溫文爾雅。程鈞聽著,一直微笑應答,心中甚為奇怪,陸令萱不但舉止嫻雅,性情溫柔,而且明顯帶著些不諳世事的純淨,絲毫不染塵埃。這種性子在修士當中是很少見的,甚至說,是不應該存在的。修士為爭一線天機,既不分道統,也不分男女,都不能有絲毫放鬆。能在修界活下來的女修,就算是專攻媚術,依靠迷惑男人為修行的女修,同樣有一顆不容小覷的內心。能夠保持著一顆純善的心的,大多數是被嗬護在溫室裡的名門千金,從小不知外事險惡,事事不知發愁。想必陸令萱也是如此,當然,這也隻是說明她們心底純淨,並不說明她們不堅強。陸令萱也是如此,遭遇大變的時候,她也可以堅強或者冷酷,因此才顯得她此時的純良彌足珍貴。走過一處溪穀,陸令萱指著一處草叢道:“程師弟,你看那個花,你認識麼?”程鈞看去,隻見樹叢下長著一把野花,是一種極溫和紫色,外形卻像一隻隻草鞋,看著有些滑稽。程鈞看了一眼,不由訝道:“咦,這裡有紫陽季蘭?”陸令萱一怔,喜道:“咦,你認得這花兒麼?那太好了。這花兒的種子是是有一日風吹過來到我台前的。我想著它必然和我有緣,就將它試著栽種。哪知道它性情十分古怪,花費了許多功夫,才將它栽種活的。我隻瞧它非常好看。卻不知道這到底是什麼,程師弟說說。那是什麼珍惜品種?”饒是程鈞眼界開闊。不滯外物,也不由得腹誹道:“大風吹來的?這樣的運氣我怎麼沒有?”不過也隻是一想罷了,道:“這是一種極其珍貴的靈藥。在北國乃至燕雲都沒有的,主要作用就是突破心障。”陸令萱“咦”了一聲。道:“原來它是一種藥材嗎?”目光在並沒有特彆的歡喜,反而隱隱有些惋惜。程鈞點點頭。道:“這藥材品質不俗,隻是還在幼生期,效用有限。你再好好培育一個甲子。等它結出籽來,藥效就足了。對於精魂天地的修士琢磨魂魄,退避心魔有非常大的作用。可惜燕雲不產此物,能識得的人也不多。若在昆侖界,那是要人人爭搶的。”說到這裡,心中一驚。暗道:九雁山雖然有昆侖氣息,但絕不該連昆侖的物種也有。這草籽能順風而來。莫非那封印已經破裂了一線?這個問題牽扯太大,程鈞也不得不謹慎對待,心中已經決定,應當將此事好好查看。至於是利用還是防範,還要看情況再說。至於這紫陽季蘭本身,固然確實珍貴,但對於程鈞的吸引力也隻一般。因為程鈞本來心境極高,不需要太多洗練心境的丹藥,他的心障不是外物可以解得,因此他隨意解說,並無私藏之意。陸令萱聽完,更露出不舍之色,但過了一會兒,還是幽幽歎了口氣,道:“既然是好藥材,就把它移到藥園去吧。”說著手一招,拿出一個小小的花鋤,開始小心翼翼的刨出那花根部的泥土。程鈞在她身邊,見她眉頭微皺,問道:“你舍不得這些花兒嗎?”…,陸令萱道:“我養它們,也花費了許多年的心血。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其實草木也有情,隻是我們生而為人,不肯為它們多用心,就感覺不到罷了。”程鈞道:“你若喜歡,那就留著它們吧。不把它們當草藥,隻當做花朵,那不是也很好嗎?”陸令萱搖搖頭,道:“不——將所有的藥材,儘量保證同門的需要,是我丹閣的責任。白師弟性情有些偏激,傅師妹煞氣太重,秦師弟麵上雖然瀟灑,但我知道他殫精竭慮,損耗太多。他們進入精魂期,都會遇到壁障,這花兒是有用處的。喜歡花草是我的性情,但根本沒有九雁山丹閣的職責重要。”程鈞道:“隻為了丹閣的職責麼?”陸令萱悠悠道:“我丹閣後麵,有一個靈藥園。那裡種植著所有的靈藥,凡是用的上的,我都移去哪裡。我平時是很願意與草木溝通的,但是和靈藥,我從來都是按照前輩的傳授,精心養殖,卻從不與它們交流。我就藥一樣對待它們,這樣把它們放進丹爐的時候,就不會難過。”她頓了頓,道,“就算遇到像今天這樣的情況,雖然也會為難,但是這個選擇也不會改變的。”說到這裡,她的花鋤微微一頓,碰觸到了蘭花的根部,蘭花似乎瑟縮了一下。陸令萱手上一停,程鈞道:“我來吧,這紫陽季蘭的性情特殊,或許你這樣不行了。”陸令萱聞言停手,倒有些好奇,程鈞對於花木的知識並不是很豐富,這從兩人一路談話可以窺見一斑。但他既然這麼說了,想必是有把握的。陸令萱在九雁山地位特殊,旁人從不對她說謊,玩笑也很少開,因此她也從不懷疑旁人說的話,身子退開,把花鋤遞給程鈞。程鈞搖手不接她的花鋤,拔出長劍,耍耍幾聲,幾道鮮紅的劍光飛出,將那叢蘭花旁邊的土地削成了一個四方形,然後手指一伸,禦風術催發,整塊的的土地連著花朵一起削了下來。陸令萱輕聲“啊”了一聲,程鈞道:“這蘭花生性有陰寒和木兩種命格,需要用火氣才能將它取下來。底下的根須都是廢根,換了新的土壤也會萎縮。所以把它們留在此處便好,還能充作花肥,滋潤山間的草木。”說完,程鈞將紫陽季蘭遞了過去。陸令萱接過花,放在貼身的玉盒中,手輕輕地撫摸了一下,惋惜和喜悅的情緒交雜著閃現了一下,抬頭微笑道:“謝謝。我……果然還是高興多些。九雁山的同門才是我最親近的人,任何其他的什麼都比不上。所以丹藥我一定會煉製的,能用我的丹藥將同門送上更好的境界,並迎接一代一代新的同門,是我最快樂的事情。”程鈞默默聽她的言語,輕輕一歎,陸令萱的性情很真,她的感情也最真摯。有如此堅定地心念和純粹的感情,可想而知,當九雁山毀滅的時候,被恨意驅使的陸丹閣,會爆發出多可怕的力量。思之,不寒而栗。收拾完蘭花,陸令萱和程鈞一路向上,接著與他談論沿途的草木。過了許久,陸令萱突然停下了腳步,對程鈞道:“程師弟,上麵就要到了。”程鈞轉頭,眼前依舊隻是一片樹林,隻是林中模模糊糊有一道影子,他一時也沒看真切,問道:“那就是丹閣麼?”…,陸令萱搖頭道:“不,那是萬象閣。”程鈞一怔,道:“你說我已經到了萬象閣的地界了……那,那丹閣呢?”陸令萱含笑道:“剛才一不小心走過了。”程鈞無言。他自然知道陸令萱不是什麼不小心,而是一開始就打算帶他到萬象閣——不然秦越這小子不會連影兒也不見了,饒是如此,他還是忍不住問道:“那……那丹閣之戰?”陸令萱微笑道:“程師弟,你很厲害的,是不是?”程鈞道:“陸師姐何出此言?”陸令萱微笑道:“很簡單哪。你今天早上才開始挑閣,不過一個上午的時間,連過四閣,到了我丹閣之前。那是我上山多年,從來沒見過的事。既然前麵四個同門都如此快的認可了你,我又何必再多生枝節呢?我最是生性懶散,這種事情就不做了吧。”程鈞道:“那……那師姐就什麼都不試驗了麼?”陸令萱抿嘴一笑,道:“好吧,如果你一定要我做點什麼,不然心中不安定的話,那就回答我幾個問題好麼?”程鈞道:“師姐隻管問來。”陸令萱道:“九雁山好麼?”程鈞點頭道:“很好啊。人傑地靈。”陸令萱點頭,道:“那你喜歡這裡麼?”程鈞想了想,道:“從我今天一路所見,我是喜歡的。至於以後的事情,我要上了山再看看,不過我想,我大概會更喜歡吧。”陸令萱道:“九雁山這樣好,你願意作為劍閣,真心的守護它麼?”程鈞目光有一絲隱晦的情緒閃過,回答道:“隻要是我認為重要的東西,我都會守護的。”陸令萱麵上喜色分明,斂衽行禮,道:“如此,我就放心了。程師弟,上麵就是萬象閣。一路走好。”說著轉身,飄然而去。程鈞怔然,陸令萱確實令人不忍心欺騙,但程鈞還是沒有付出任何承諾。他喜歡的東西很多,或許九雁山將來也算一個。但在他心中認為重要的東西,隻有天台一事。這個目標在他心中,大概就像陸令萱心中的九雁山一樣,隻要是為這件事,就算是喜歡的東西,也可以輕易犧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