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一愣,程鈞停下酒杯,想了一想,道:“程錚?你叫程錚?”旁人一起放下酒杯,氣氛有些冷了下來,程欽忽的站了起來,道:“上使——”程鈞道:“你站起來做什麼?你也叫程錚?”見程欽語塞,才慢條斯理的道:“這位……這位小道友莫非就是這回戲的主角麼?真是的,咱們倒把主角忘了,快起來坐吧。”說著伸手相攙。他一攙,程錚順勢抬頭,兩人正好麵對麵。程鈞手一鬆,跳起身來,驚叫道:“搞什麼鬼?”程錚卻是“啊——”的一聲,坐倒在地上。不但他們兩個驚叫,旁人看到如此相似的兩個人麵對麵在一起的時候,也有一種做夢的感覺。程薄心中咯噔一下,雖然不知道如何發展,但卻有一種“這下壞了”的感覺。過了一會兒,還是程鈞緩過神來,道:“你叫程錚,是不是?長的果然是一表人才。”這句話本來是長輩見小輩尋常誇獎言語,但此時說出來,很有些意思。程薄咳嗽了一聲,道:“上使,這位就是程錚,可惜了一個俊俏孩子,就是不學好。倘若不是他連累父親,成了家族逆子。我們也不用跑這一趟了。”程鈞道:“我看這位小道友神清骨秀,是不錯的孩子,必然本質是好的,就是一時誤入歧途,也會迷途知返。”說著叫過一個道童,道:“來,在我身邊添一把椅子。請程小友入座。”眾人一驚,他身邊的位子那是上位,比之幾個築基修士排位還高,讓一個入道的弟子去坐,算得十分失禮。程錚卻不起身,道:“請問尊使是此地主持的人麼?”程鈞道:“算是吧。小道友有什麼要詢問的?”麵上神態十分和悅,看的眾人暗叫不好。程錚沉吟了一下,道:“若是如此,我能問一下,您打算如何處置我麼?”程鈞搖頭笑道:“誰要處置你了?大家聚在這裡,難道是為了處置一個晚輩麼?不過是為了道門的體統罷了。我們這麼多大人,難道為難你一個孩子嗎?無非是大家商量”說著將自己剛才念的那一篇誰也沒同意,但誰也沒反對的條款說了出來。他們兩個這麼一問一答,眾人都出了一身汗,嚴秋和穆奇對視一眼,卻是不吭聲。這個上使冒出來的太過突兀,倒令人難以琢磨。兩人不像程薄那般肯定程浙沒有私生子,反而暗自琢磨,程鈞和程錚兩人如此相像,或許有什麼關係。那嚴秋更想,自己三十歲出頭築基,已經天縱英才,這尊使看著年輕,但未必也有自己這般資質,說不定比自己還大些,或許程鈞還要年長一輩,兩人是叔侄之親——他思路越來越廣,已經開始考慮或許程浙隻是養父,這兩人才是親生父子……程錚低著頭,突然道:“倘若如此,我有下情回稟。”程鈞咳嗽了一聲,道:“什麼?”程錚慢慢伸出手,一柄寶劍橫在身前,道:“這是家父留下的蒼雲劍。請尊使一並收回,或賣或送人,都由尊使處置。”程鈞還罷了,旁邊嚴穆兩人同時變色,一定盯著那長劍,目光灼灼,好似要此劍吞入腹中。程薄喝道:“程錚,你父親留下的東西怎能隨便送與外人?我看你是昏了頭了。”程錚也不看他,淡淡道:“前輩教訓的是。隻是形勢不由人,若是我自己拿出去,還落個磊落,不然等人搶走,我不是要人財兩空嗎?我看這位上使麵善投緣,他也不是外人,說不定比其他內人還親近些,”…,程鈞伸手接過,道:“好——”伸手在劍鞘上一捋,一道光芒映手閃過,璀璨的耀人雙目。眾人神馳目眩之時,程鈞突然道:“是法寶落地的人道巔峰法器。”眾人愕然,程鈞道:“確實是好劍。若是落到了煉器的大師手中,再做修補,有幾分希望回到天道。”這可是極高的考語,一件法寶對於家族勢力來說極為重要,倒不是用來禦敵,而是——法寶是可以壓氣運的。一個家族有了鎮族的法寶,家族的氣運會更上一層樓。眾人都是家族的主事,心中不由大動。但此劍落在程鈞手中,誰也不敢妄動。程鈞看了眼,毫無興趣之色,仿佛一把準法寶,在他眼前如同廢銅爛鐵,淡淡道:“你確定不要了?那就歸在程道友的遺物中拍賣,價高者得了。”眾人聞言大感驚喜,程錚道:“請尊使定奪。”程鈞隨意的放在桌上,道:“還有什麼?”程錚道:“請尊使允準,將先父衣冠移回本家立塚。”程鈞隨意道:“這是小事,我是十分讚同的——除非程家的道友不答允。”程薄臉色又變,被擠兌的沒辦法,道:“反正不需開祖墳,我們家……也沒必要反對。”程鈞點頭,道:“那就行了。還有麼?”程錚道:“還有……這個……”他伸出手,慢慢的打開,手中冒起一團黃光。那光芒閃爍不定,好似天邊的驕陽。“這是九雁山再傳弟子的憑證。弟子希望也交出來,也如利劍一般處置。”倘若剛才諸人都是隱約顯出貪婪之色,這一回卻是臉色大變,不自覺的將身子往前探,隻為了看一眼這金光。程鈞聞言,卻沒有接過黃光,淡淡道:“哦,你的意思,這個也作價拍賣?”程錚道:“作不作價,是尊使的意思,總歸它已經不是我的了。”程鈞轉頭看向其他人,道:“幾位的意思呢?”程、嚴、穆三家都是臉色變幻,知道隻要一點頭,這東西就從暗箱操作變成了真金白銀,花費的代價可能會更大。但是形勢比人強,若是自己不點頭,彆人點頭,那就永遠的失去了競爭的機會。因此三人還是競相點頭,道:“這個主意不錯,公平公正,少了許多紛爭。”程鈞慢慢地道:“少了許多紛爭是嗎……”突然,他拍案而起,勃然道:“爾等放肆!”說著,抬起一腳,將程錚踢了出去,將桌子一掀,滿桌子杯碗盤盞嘩啦啦碎了一地,地麵上汁水淋漓,一片狼藉。這個動作太突兀,動靜也太大,以至於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幾個人甚至保持著端杯把盞的姿勢,坐在椅子上,隻是麵前桌子已經空了,眼前一片花花綠綠,頭頂上落了不少飛濺的汁水。程鈞臉色陡然猙獰起來,道:“我早就聽說上陽郡混亂,沒想到亂到這樣的地步。道門再傳弟子的位子,本來是道宮恩德,得之當誠惶誠恐,失之當反思己過,再接再厲。你們卻將道門的恩典隨意踐踏糟蹋,私下以黃白之物交易,還洋洋自得,形同大逆犯上,若本座上報道宮,叫你全族死無葬身之地!”程鈞說完,冷冷的掃視一眼,道:“我早就聽說有這些蠅營狗苟之事,但念在人人都有私心,爾等不過初修大道,總有心境不全之處,因此並未直接揭破,隻說暫緩決定,就是給你們留了改過自新的機會。可你們不思改過,反而變本加厲,竟然公開將交易擺在本座的麵前,喪心病狂到如此地步,這是要羞辱我道門的顏麵麼?這上陽郡從上到下,從守觀到散修,個個無恥至極。我算是看透了。你們也彆急,等我上覆道宮真人,自然會讓你們知道何謂雷霆天條。”說著一拂袖,就要往外就走。走過程錚身邊,見他伏在地上不動,程鈞低頭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本看你是個可造之材,可惜長在淤泥裡,也不能做個花中君子,最多算條泥鰍。念在你還有些孝心,衣冠塚之事允你所說,其餘的……哼哼,你好自為之。”揚長而去。程錚盯著他的背影,咬住了牙,目光中透出怨毒的神色。廳中杯盤狼藉,眾人傻在那裡,連一向伶俐的風城道人都沒法打圓場了,過了一會兒,眾人交換了眼色,眼神中都是一個意思——哪裡跑出來這麼個瘋子?然後,眾人低下頭,雖然看不見對麵的眼色,但是心中所想,大抵都是相同的——這個家夥擺明了要咱們滿門的性命。事到臨頭,就算他是道宮來的使者,咱們也不能束手待斃,任人宰割吧?要給他來個先下手為強!是夜,數封傳書飛出盤城。#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