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是程鈞。這不是現在這個清俊的少年程鈞,這是前世那個曆儘苦難,最終站在修道界頂峰的大修士程鈞,或者說,這個人影的形貌,是前世的程鈞。而這個程鈞的本體,則是從靈台進入此地的一縷神魂,在他本人意誌的幻化下,找回了前世的模樣。隻是,這個模樣並非是他又回到了前世,或者陰神的原型,隻是他下意識的幻化,畢竟回到少年不過一個月,在他頭腦中根深蒂固的印象,自己還是前世的模樣,因此具象的時候,就成了現在的模樣。果然,還是這樣最自然。程鈞雖然失去了修為,但心境和修養自在,在虛空負手而立,氣度卓然,宛然還是前世的程鈞。“這裡是道。”程鈞目光輕如一泓秋水,明亮卻漠然。入道,是人進入修道界的,也是最重要的一環。不止是因為它打開了天地靈氣與人體溝通的門戶,更因為入道的一瞬間,修士會在一刹那,觸摸到道的境界。道是什麼?有人說是天機,是天數。然而天機可以推演,天數可以揣測,隻有道,來去無形,無首無尾,即使是想要仰望,也是難以捉摸。如此飄渺博大的“道”,為何會降臨在剛剛入道的小弟子身上,還是每一個?這是自古以來眾人不可理解的事情,也就隻好當做上天對萬物之靈人類的特彆鐘愛了。雖然如此,這道境降臨,也不是那麼好消受的。普通的入道弟子,尚且未能與天地溝通,哪能體會那玄之又玄的大道?不過是一瞬間的懵懂,就已經浪費了這天載難逢的機緣。從此之外,要想再窺到道境一角,就隻能等到最後臨近大乘的合道了——如果他們有千萬分之一的機緣達到那個境界的話。因此,能從此處得到好處的,除非是有高人指點的名門弟子——普通道士根本就不知道這個秘密,自然也不能指點弟子注意——或者是天賦異稟的奇才。這其中,又隻有那些真正的天才,才能在這一番機緣中,獲得將來修仙道路上的方向。而程鈞的天資,就可以化為最後一類。前世在偌大年紀才踏入仙途,若不是在入道境界當中偷得一絲天機,不等他後來獲得奇遇,就已經壽終正寢,化為白骨了。之後,他進入合道期,又曾經體會過一次道境,能體會兩次道境的人,已經是天大的機緣,沒想到他還有機會體會第三次。而這一次,他是有備而來。作為一個亙古未有、重生而來的大修士,他如何能滿足隻在道境中體會一次?他不需要道境給他指點方向,未來的方向他自己會把握,他要的是從道境之中,獲得實實在在的好處。這個好處,就是利用道境降臨,天地靈氣有一瞬間凝聚,產生質變,有靈氣凝元氣,由元氣返造化,造化之氣附著道境,那一瞬間道境出現實質化的一刹那——捉住它!自從天地而立以來,大概從來沒有修士有這樣的狂想。就算有這樣的狂想,也從來沒有人有機會實踐,隻有程鈞這個重生而來的另類,敢這麼想,他也敢這麼乾!就在剛才,道境電光火石一般一閃而逝,被早就從混沌中脫離出來伺機而動的程鈞察覺到,奮力一縱,整個魂識沒入道境,以魂魄為網,將道層層纏住,拖入意識的深淵當中。這方天地,就是道境。這並不是道的本來麵目,隻是程鈞想要的麵目。道本無形,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任何具象全憑主觀。這裡是程鈞的主場,他需要的道,是寬廣宏大,觀之不儘的道境,那麼就有了如今的道境。他想要的道是世界,那麼道就是世界。這大千世界,如畫卷一般緩緩展開,程鈞立在雲端之上,俯視著道境——這裡,他是主宰。進入道境之後,程鈞進入了一種無我的狀態,心思從未有過的通達空靈,整個頭腦是空的,微風透體而過,整個人與道境混為一體。…,這就是悟道的境界,即使他捕捉了道境,依舊不能全部掌握自我,心神不自覺的進入了該有的那種狀態。這種狀態沒什麼不好,程鈞並不介意,他本身也沒想要和道境抗衡,他要的與其說是道境,不如說是這構成天地的一點造化之力。心思越是空明,獲得力量反而越純粹。“天上地下,唯我之力,給我聚——”不知從哪裡,或許從天上,或許從地底,或許從草木日月之中,無數無形無質,卻無法否認其存在的氣流瘋狂的卷起,從四麵八方飛往程鈞所在的方向,開始如春風,後來如急雨,最後如狂風暴雪,巨浪漩渦一般,飛速的衝入程鈞的身體。程鈞本來是沒有身體的,在空中漂浮著的,本來隻是他一縷神魂,連陰神也算不上,本來空空蕩蕩,不染塵埃,但那股力量到了,卻如同入了無底洞一般,洶洶而入,再無遺漏。程鈞淡淡微笑,在這裡的隻是他一道分魂,他整個神魂都在四周圍包裹著道境,所有的力量都借由分魂進入主魂,引入氣海。他能通過內視看見,那氣海之中,竟已經形成一座無儘的漩渦,將這邊輸入的元氣吸收的涓滴不入。隨著元氣的積蓄,程鈞的修為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增長著。第一重……第二重……第三重……這般下去,這一番入道直接就能連上四五重,衝入入道中期的瓶頸吧……驟然,程鈞神魂一顫,一縷分魂幾乎崩潰!就在他修為堪堪到了第三重巔峰的門檻上,那天地元氣陡然轉向,往另一處奔騰而去,源源不斷的紮向另一個地方。更令程鈞難以置信的是,那處不知何地的所在,吸收的竟不是已經濃稠到極致的天地元氣,而是更濃厚的造化之氣。天地之間,最為膚淺輕薄的是靈氣,靈氣濃密集結而成的,稱為天地元氣,已經是天地靈氣的千百倍,而元氣濃厚到一定地步,引起質變,化為最精粹的由亙古遺留,天地混沌始存的一點造化之氣,那是天機所在,非人力可承受。一般打坐修煉,能夠消化的,隻是天地靈氣,若妄圖吸引元氣,一是道法無門,二來人體也承受不了,程鈞也不過倚仗身在道境,又有龍睛護體,方才敢吸收一時的元氣,以後也隻有吸收靈氣,而造化之氣——人如何能代替天地承受?隻有跨越天道的法寶,才能凝聚星點造化之力,但是直接吸收造化的奇物,終古少有人聞。少有人聞,倒也並非全無所聞,有那奧妙至極的去處,能夠承受造化之機……就如程鈞,他隻知道一件,那就是……莫非真的是它?想到那東西,程鈞又驚又喜,莫非自己回到前世,不是什麼都沒有帶回來?天地如此厚愛自己,將那件最重要的東西,還是還給了自己?若是它還在,那麼自己的道路又更加順遂了。然而時間不允許他細想,這道境天地依附的就是一點造化之力,這造化之力若化為靈氣,夠流上數年,就是化為元氣,也能支持數個時辰,但是真正以造化之力往外疏散,須臾便要損失殆儘。程鈞已經感覺到這方天地開始動搖了。雖然知道不能憑此機緣多掙一分修為,往後就要多耗費數載光陰,但換了那件東西的蘇醒,程鈞絲毫不悔。既然如此,離開吧。程鈞意守清明,神魂緩緩降落。轟——萬千世界,化為虛無,程鈞的意識驟然回到靈台以上,靈氣散入諸脈,一切回歸平靜。正該如此,這番造化已經太大,再強求下去,必遭天譴。將體內旺盛的靈氣緩緩疏導循環,程鈞知道,已經到了該清醒的時刻,這一番入道所得遠超想象,過猶不及,正該回歸塵世。隻是,這蘇醒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眼睛一睜,翻身坐起是不行的,他落入冰川之下,五感斷絕,驟然醒轉,非溺亡不可,非得一點點回複,才能無虞。在黑暗中靜默片刻,程鈞打開了聽覺。耳畔一片寂靜,似乎外麵的世界靜默黑暗,沒有儘頭。程鈞一怔——在他印象中不該如此,他應該還遊蕩在水麵下,耳邊應該傳來的流水的淙淙聲和冰淩細微的碰撞聲,甚至還有魚兒遊過水麵,細微的掠水聲,那是冰河中最自然的聲音,代表著水下世界的生機,能感應到這自然的韻律,也是他回歸外界的標誌。然而,現在卻是一片死寂。驟然,一陣極其低微的聲音響起,程鈞不自覺的傾聽,那是——“當——當——”震耳欲聾的鐘聲驟然響起,一聲聲如同獅吼雷鳴,砸在人的心頭,聲音之中,仿佛有特殊的節奏與氣場,震撼著心靈。聲音暫停,嗡嗡的回聲還久久的盤桓在腦海之中,揮之不去。梵音!程鈞氣息被梵音阻的一滯,身子下意識的彈起來,驟然睜開眼,目光如電,掃視著周圍。驟然睜眼,眼前隻是一片白色的天光,片刻之後,景象才慢慢地清楚。隻見眼前是一間破敗的堂屋,正前方擺著一個神龕,神龕前擺著一隻大碗,插著三支忽明忽滅的香火,在另一邊的橫梁上,掛著一口巨大的銅鐘,兀自微微震動。而站在銅鐘前推著鐘杵的,卻是一個濃眉大眼的小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