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武警第三師來了很多警衛人員。一架專機以及好幾個從帝都飛往這裡的航班,帶來了十幾名軍警係統的高級領導。解放軍總部,武警總部,公安部。又有好幾架商務專機降落在這裡的機場,二十多名商界精英身著沉重的黑色服裝,在三十多台豪車的接送下,進入了武警第三師師部營區。這一天,從天亮開始,一直下著雨。“老李說,如果可以選擇,他夢想的離開方式是,在戰場中被一顆子彈打死,乾脆利落的。我想,他唯一的遺憾是,這輩子,沒能操-過女人。”肖華對石磊說。石磊用力拍著肖華的後背,把他的腦袋攬過來,抱在懷裡,使勁讓哭腔不那麼的明顯,“是,是的,是的。我們不難受,我們應該為他感到開心,感到驕傲。”“老李說孫連長的身材最霸道,可能他晚上做夢跑馬的對象,就是孫連長。”肖華說。孫連長,指的是孫璐璐。“是的,是的,我也這麼認為!”石磊用力地吸了一下鼻子。肖華說,“應該是我撲上去的,我沒什麼遺憾,我是老司機了。連長,你說我當時怎麼就一點沒有發現異常呢。”追悼會在大禮堂舉行。大理石的台階上,石磊貼身看著肖華。李澤文的犧牲,對肖華的打擊非常大,連續三天,他都在神經質的自言自語。浩浩蕩蕩的車隊開過來,在大禮堂前麵的大空地上依次停下。軍牌和地方牌的兩個車隊涇渭分明。溫朝陽率領武警第三師所有領導站在大禮堂門口一側迎接,他們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從空地拾階而上,三組共計三十三級台階,然後到大禮堂入口。飄蕩著細雨之中,級彆最高的張寧將軍臉色沉重大步走在前麵,他身後兩側,分彆是解放軍總部領導、武警總部領導和公安部領導。方陣一般拾階而上,在溫朝陽等人麵前站定。溫朝陽等人敬禮,張寧等領導還禮。其過程沒有任何言語。另一方著便裝的隊伍在下麵站定,等待著上來。這些人全部都是李澤文的大院生活時,後來全部進入政界和商界的哥哥姐姐叔叔阿姨們。黑色的方陣在淅淅瀝瀝的細雨中矗立著,沒有打傘。張寧掃視了武警第三師的領導一圈,問道,“李牧呢?”溫朝陽深深呼吸了一口,隻是搖頭。不再多言,張寧舉步走進大禮堂,其餘領導次等跟著步入。黑色便裝方陣拾階而上,在禮堂門口站定,向溫朝陽等人鞠躬,溫朝陽等人還禮,隨即,黑色便裝方陣次等進入大禮堂。營區後山,趙一雲、林雨、王國慶、劉曉光、孫璐璐等人站成一排,雨水打在他們身上,早早的就濕透,他們卻依然如雕塑一般站在那裡。遠遠的山頭上,背對著他們的李牧矗立在最高處,任由風吹雨打,眺望著一望無際的荒涼。臉上早已經濕漉漉,分不清楚是雨水還是淚水。趙一雲走上去,站在李牧身邊,沉聲說,“老李,自責已無意義。你不是神,明白嗎?當時你是什麼狀態,你自己清楚。所以,不要倒下去。”李牧久久無言。趙一雲退下來。是啊,因為自己的一個決定,一死兩傷,當時內心正承受著這種愧疚折磨的李牧,還有平時的狀態嗎?他不應該自責。林雨登上山頭,站在李牧身邊,“班長,他是好樣的,他不但救了你,還救了現場很多人。其實你知道,你自己也說過,選擇這條路,不是我死就是你死,活著的人帶著痛苦活著,更加的不能倒下了。”久久的,李牧沒有絲毫的反應。雨點更密集了一些,風更大了一些。林雨退下去回到原來的位置上站好。淚流滿麵渾身都在顫抖的王國慶和劉曉光艱難地爬上去,在李牧身後兩側站定,他們把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淚水如同缺了堤的洪水,從眼眶裡湧出來,再沒有辦法止住。自責,他們更深了一些為什麼死的不是自己?孫璐璐站在那裡,銀牙快要咬碎了去。不知道過了多久,陳春英撐著傘,陪著馮玉葉走了過來。馮玉葉山下站定,對趙一雲、林雨和孫璐璐說,“你們回去吧。”馮玉葉轉頭對陳春英說,“你也回去吧。”隨即,她推開了雨傘,一個人爬上去,對王國慶和劉曉光說,“你們回去吧。”王國慶和劉曉光麵對馮玉葉的目光,狠狠抹了一把臉,扭頭飛奔下山,發出淒厲的狼嘯一般的聲音。馮玉葉走到李牧麵前,看著他。李牧動了動,慢慢的蹲下去。馮玉葉蹲下去,慢慢的把李牧的腦袋抱在懷裡,像抱著個孩子,輕輕的撫摸他的腦袋。李牧死死咬著牙齒,死死閉緊了嘴巴鎖緊了聲帶,劇烈地慟哭,在馮玉葉的懷裡,像個孩子一般哭泣。大禮堂,李澤文的遺體被鮮花圍繞著,擺在了高台中央,身上覆蓋著黨旗。他像個熟睡的半大孩子,也許下一秒可能嘴角會流出口水來,或者不知覺的翻身,踢掉被子。張寧站在那裡久久凝望著,老淚早已經縱橫。他的身後,數十名高級將領站成了方陣,送彆烈士。上千名官兵在禮堂裡矗立著,紋絲不動,像守衛秦始皇的兵馬俑。黑色便裝方陣那邊,女人們和一些年輕的男子們,已經忍不住哭泣起來,壓抑著的哭聲清晰的傳了出來,在大禮堂裡一陣陣的回蕩。張寧緩步走向前,腳步有些不穩,站在李澤文的遺體旁邊,他慢慢摘下大簷帽。其餘人同時摘下帽子。上千名官兵整齊劃一的脫帽,穩穩的用右手托著。兩鬢發白了的張寧將軍,慢慢伸出手去,布滿了老年斑的手,微微顫顫的,輕輕的撫摸著李澤文的臉龐。過去的一幕幕紛紛跳出來,從眼前劃過。“老頭兒!你是新來的首長嗎?”大院裡,李澤文挑著下巴問張寧。張寧哈哈大笑,“小鬼,我是新來的。你是哪部分的啊?”十四歲的李澤文傲嬌地昂著頭,大拇指朝後指了指總部大院,道,“我是本院的警衛長,你瞧瞧,這些都是我手下呢!”他指著門口的警衛說,值班的警衛乾部忍不住咧嘴笑,卻一點生氣的意思沒有。“老頭兒,你住哪,帶我去看看,回頭我給你安排警衛!”李澤文對張寧說。張寧哈哈大笑,帶著李澤文就去了自己居住的一號院。很快,張寧知道了這個小鬼的特殊身份他是總部大院所有人的孩子。也知道了小鬼所說的警衛是什麼大院子弟。從那個時候起,小鬼就經常往他家裡跑,蹭吃蹭喝,當成了自己的家。然而張寧知道,大院裡,每一戶人家,都是李澤文的家。所有人都以無窮大的包容溺愛著這個少年。哪天這個少年跟誰家孩子打架了,家長什麼都沒有問,直接把自家孩子往死裡揍。很快,大院的所有子弟明白了,李澤文才是大院裡的老大。懂事了的哥哥姐姐們,溺愛著,關心著,不懂事的弟弟妹妹們,跟在屁股後頭屁顛屁顛的,折騰完這家折騰那家。那是多麼快樂的一段時光。大院裡的所有乾部,都在嗬護著這個小鬼的成長。快樂無邊的小鬼或者隨著年齡的增長,會逐漸明白這一切是因為什麼。大院的領導們家屬們希望那一刻來得更晚一些,更晚一些。那是無法承受的難受。小鬼還是長大了,他懂事了。某一天,他站在大院裡,望著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家家戶戶,突然的明白了那些都不是自己的家,自己隻不過是無家可歸的流浪狗罷了。他掙脫了,不願意再按照那些官職大得嚇人的長輩們的安排生活,他不願意上學,他要去當兵,要去邊防,回到父親犧牲的崗位。或者,官職大得嚇人的長輩們,永遠也不會知道,小鬼也許隻是沿著父親走的路往下走,直到和父母團聚。小鬼還是成功了,官職大得嚇人的長輩們拒絕過小鬼的要求嗎,從來沒有,這一次,也不會例外。小鬼還是走了。張寧痛苦地閉上眼,這位已經五十五歲的上將,任憑淚水順著斑駁的臉頰留下,長流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