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兵連前十五天是最難熬的,熬過了這十五天,往後的日子就會舒服太多。大多數承受不住的新兵私自離隊,通常發生在這段時間內。教育教育搞了,管控管控加強了。幾個重點班的管理該加強的加強了,比如出現暈倒士兵的班,帶訓班長那是睡覺都不敢睡得太死,晚上總是要起來查好幾遍床鋪。私自離隊可以認定的是,這麼做的新兵,精神上是出現了崩潰。一旦崩潰,就真的如同潰敗的堤壩一樣,洪水一瀉而出根本是無法控製的。李牧沒有想過新兵營會出現私自離隊的情況,就算他想得到,也絕對想不到私自離隊的居然不是他重點關注的那幾個新兵當中的一個,而是他想不到的一個兵。新兵訓練第十五天,淩晨兩點,李牧照例爬起來查崗查鋪。當新兵營長可以很舒服,也可以很累。李牧選擇的是最累的方式,事無巨細全都親自做到位走到位。出門的時候,一陣寒風刮過來,李牧不禁緊了緊迷彩大衣,適應了一下黑暗之後,看見溫朝陽房間的燈也亮了起來。沒一會兒溫朝陽就披著大衣出門了。和李牧一道,開始查崗查鋪。李牧點了一根煙,遞給溫朝陽一根,抽了兩口提提神,一邊往營地大門走去一邊低聲說著明天的事情。“明天應該開始戰術動作訓練了。”溫朝陽說。李牧道,“是,新兵三個月,滿打滿算去頭去尾四十五天,時間還是短了點,一方麵加快進度,一方麵準備下連隊之後再加強一下。”“好在是沒有出現身體素質跟不上的兵,都適應過來了。”溫朝陽說。“站住!口令!”突然黑暗中一聲低沉的喝問。溫朝陽剛說完話,直接回過去:“枕戈待旦!回令!”“保家衛國!”黑暗中出來兩名戰士,兩名士官,馬上問好,“政委,副團長。”“嗯,提高警惕。”“是!”兩人經過暗哨,繼續往大門那邊走去。現在所有崗位全部由士官來負責,新兵是絕對不能參與站崗的,那是要下連隊之後才能進行安排。現在這個階段,李牧膽子再大也不敢安排新兵站崗,要是大半夜的跑一個,他是吃不了兜著也兜不走的。可以重複一萬遍都不會有人覺得煩躁的是,預防私自離隊出現。沒有哪位主官敢於掉以輕心。出現一名私自離隊的,一個連隊一年的工作就等於是白乾了。什麼先進集體什麼軍事訓練達標連隊,都跟你沒半毛錢關係。拋開這方麵的因素不說,單說主官的臉麵!你他-媽-的連隊上有逃兵,你走到哪都直不起腰來。更嚴重的是,如果私自離隊的士兵發生了什麼安全上麵的問題,那就更糟了。在李牧的記憶裡,西南某省軍區曾經發生過黑戶事件。所謂黑戶事件,私自離隊的士兵失蹤了,找不回來了。李牧清楚地記得,那個省軍區每年都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來尋找那兩名士兵,結果都是一樣,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當過兵的都知道,入伍前是要到戶口所在地的派出所辦理遷出手續的,戶籍關係遷到部隊,從此地方的法律層麵上就沒了你這個人。退伍回家之後要到派出所報到,同時恢複地方的戶籍。因此,假若是非法脫離部隊的士兵,實際上一定意義上就是黑戶,除了物理個體的存在,在官方統計上,是沒有這個人的。那兩名士兵最後有沒有找回來,李牧不知道,但是他知道,那件事情在全軍通報,引發了全軍範圍的專題教育。打罵體罰的消失,和這些層出不窮的私自離隊事件是有密切關係的。新兵的地位上升到一個爺爺級彆。從部隊主官到底下的帶兵班長於是對新兵,就有了複雜的心情。不能像以前那樣想打就打想罵就罵了,要哄著,哄著的同時還要施加壓力把訓練搞上去。這中間的度是要很好把握才行。多少班長被新兵氣得半死,因此不能說班長就爽,班長的苦班長心裡知道。總的來說,私自離隊是一條高壓線,也是乾部骨乾們下意識避免去談論的一個敏感問題。李牧是真怕他的部隊出現私自離隊這種情況。從大門崗開始,沿著營地一路巡查過來。因為營地是建立在山穀裡的,依照戰時標準建成的永固式綜合陸軍基地。因此各種崗哨非常多,出於保密的考慮,又正值新兵時期,光是暗哨就布置了十處之多。巡查下來,李牧和溫朝陽是很滿意的。從各個部隊精挑細選過來的士官們保持了良好的軍事素養,這讓李牧很是欣慰。“明天要組織一次會操,檢驗十五天來的訓練成果。”李牧和溫朝陽往新兵營的方向走去,一邊低聲和溫朝陽商量著明天的工作安排。黑暗中,隻有風聲和他們的交談聲,以及不時的問口令聲。“安排在下午吧,搞一個小時的思想教育,剩下的時間足夠組織一次隊列會操。”溫朝陽說,“明天要重點講講當兵為什麼,提出問題來,引發思考,晚上體能訓練之前,讓兵們好好的寫寫心得體會。”李牧不由笑了,“兵們妥妥的寧願多搞一個小時體能。”溫朝陽也忍不住笑了,說,“是啊,今時不同往日了。不過啊,是堅決要落實的。永葆紅色精神不變色。不落實到實處,就是一句口號。”李牧正色道,“重點解決兩個問題,為什麼當兵,為了誰當兵。與個人的發展結合起來。咱們來貼近實際,光靠口號是不行了。要讓兵們知道,踏踏實實地在部隊乾,對個人來說,是非常具有發展前途的。政委,我看,明天可以把漲薪的事情拿出來講講,刺激刺激兵們。”“嗯,有道理。不能光來虛的,得來點實際的。咱們107團有專門的補貼,義務兵津貼要比普通部隊多兩百塊錢。這值得好好的講一講。”溫朝陽說。政委同時也是大管家,後勤什麼的一把抓。溫朝陽談這個,正適合。他們首先走進新兵一連一排的排房,新兵連的住宿條件是有限的,一個排住一個房間,因為編製裡沒有那麼多兵員,而營房建設是按照部隊編製來的,一個房間不會多,也一個房間不會少。一進門就聞到一股混雜了好幾種味道的怪味。新兵臭,這是眾所周知的。從生理上麵來說,新兵們來自五湖四海,在各種家庭環境下成長,吃的東西完全不一樣。新兵連期間,實際上是內外統一的時期,包括腸胃。因此,在完成統一之前,新兵們散發出來的都是屬於自己的臭味,混雜在一起就形成了一種古怪的無法形容的臭味。下連隊之後,三個月的磨合時間,大家吃的都是同樣的飯菜,完全的統一起來了,放屁都會是同樣的一個味道。新兵臭,原因就在此。屋裡還比較緩和,鼻鼾聲也是各種各樣。看見有新兵被子沒蓋好,李牧和溫朝陽輕輕第給他們蓋嚴實,然後把大衣蓋上去。輕手輕腳的,都是有經驗的領導乾部,做起來是很自然的。巡視了一圈,每個鋪位都有人,鬆口氣,出來,上二樓,二排。輕輕推開門,李牧打著微弱的手電掃視了一圈,都睡得很香,有些兵還蒙著被子睡,兩個腳露在外麵。李牧上去給他把被子整理好。巡視了一圈,溫朝陽準備出門,李牧跟在身後。突然,在出門前,李牧站住了腳步。溫朝陽感覺到,停下了開門的動作,扭頭看向李牧。李牧擺頭看向角落裡的那個鋪位,那個鋪位靠近衣櫃,那個兵蒙著被子在睡覺,李牧的手電照上去,感覺不太對勁。他幾步走過去,掀開被子。沒人。沒人!被子蓋著的是大衣,看上去就像是有人蒙著被子睡。一個空的鋪位!!!溫朝陽一下子就看到了,頓時心臟都要跳出來!帶訓骨乾的鋪位,李牧和溫朝陽閉著眼睛都能分辨出來,而這個空鋪位,絕對不是帶訓骨乾的。隻有一個解釋,跑了一個新兵。溫朝陽毛都要炸起來,站在李牧身邊,渾身都在發抖。他是怕,不能不怕!周遭是原始山林,這麼冷的天,他能跑到哪裡去!出事了怎麼辦!竭力讓自己冷靜下來,李牧摸了摸床鋪,冰涼冰涼的。他隨即飛快地堅持了床上用品。大衣的標簽上麵寫著一個名字文強東。他馬上按照名字找到了文強東的櫃子,仔細地翻了裡麵的物品。按照單兵個人物品的標配來看,什麼都沒少。衣櫃裡少了一套07式冬季沙漠迷彩作訓服,鞋架上少了一雙迷彩膠鞋。也就是說,文強東是穿著沙漠迷彩作訓服和迷彩膠鞋跑的。“老溫,快去把乾部都著急起來,全體老兵緊急集合。”李牧想都沒有,冷靜地給溫朝陽下達命令。他是副團長,給政委下命令,偏偏溫朝陽怎麼都覺得理所當然,而且這個時候,他更不會想這些細節!溫朝陽腳步匆匆的就曲了。李牧大步走到外麵,取出哨子,吹響了新兵營的第一次緊急集合。尖銳的哨音在回蕩著,新兵營像炸了營一般,突然的就沸騰起來,甚至有亮起燈的。不能不這樣,全都是新兵蛋子,僅僅接受了十五天軍事訓練的準軍人,手忙腳亂那是太正常了!好在骨乾得力,很快就組織了起來。花了七分多鐘,新兵營在營房前麵集合完畢,很多衣服都穿得歪歪斜斜的。李啾啾、徐岩、張以陌三分鐘就到位,站在李牧麵前。“跑了一個,一連二排四班的文強東。”李牧沉聲說,“起碼跑了兩個小時。”李啾啾和張以陌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他們一個是一連長一個是一連指導員,難逃其咎!新兵營值班乾部是徐岩,但是徐岩還沒說話,李牧就寒著臉走到了隊伍前麵,他要親自點名了。“報告副團長!新兵二連集合完畢!應到實到五十四人!請指示!”新兵二連的值班乾部清點好人數,馬上進行了報告。再一看新兵一連那邊,四班長馬化雲臉色要多難看又多難看。很明顯,很明顯,很明顯!他的班上少了一個人!新兵一連的值班骨乾正是五班的李明濤,他也發現了問題,四班少一個人,少一個人,而作為值班骨乾的他,卻不知道!情況很明顯了,副團長查鋪發現跑兵了。氣氛驟然緊張起來。李牧厲聲道:“新兵一連,為什麼不報告!”李明濤渾身一個激靈,硬著頭皮跑過去立正敬禮報告:“報告副團長!新兵一連集合完畢!應到五十四人!實到……”猶豫了,但還是要報告!李明濤心裡一橫,“實到五十三人!缺一人!”轟的一下,在所有人的心裡都砸下去了一塊巨石。好些新兵聽在耳朵裡,好半天沒反應過來。等消化了這個消息,一下子最後一點睡意都沒了。少一個?這個時候能乾什麼去?跑兵了!多少個內心世界,全都沸騰起來,呼吸都加重起來。當事班長馬化雲整個人都蒙了,呆了,木頭一樣了,他的思維恢複過來之後,似乎看到了自己被處分的場景。“帶訓骨乾把人管好,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能出排房!解散!”李牧下達命令,“馬化雲留下來!”一個個如臨大敵,各自把自己的排帶回去,接下來,是絕對睡不著了。李牧大步朝老兵營區那邊走去,李啾啾張以陌徐岩趙旭急忙跟上,趙旭嗬斥發呆的馬化雲一句:“還愣著乾嘛!”李牧回頭說:“老趙你留下來,看好新兵營!”“是!”趙旭馬上掉頭就走,組織骨乾開會,嚴防死守,訓練有素的老兵部隊早就在寒風中集結完畢,全副武裝,連槍支都帶上了,戰鬥背囊都背著,裡麵裝了野外作戰所需的物品。這是預案中的,沒有任何遺漏。107團的全部乾部都驚醒了,急急忙忙的在團部樓前麵集合。風越來越大,忽然的飄起了一些細雨,更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