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隊隊運載著武警戰士和公安乾警的軍警車隊疾馳在道路上,圍繞著群山風景區,方圓一公裡範圍之內分布著大大小小十幾座山丘,密布原始生長的樹木,上千名武警戰士和公安乾警被動員起來,對這個區域形成了一個嚴密的包圍圈。大多數公安乾警在睡夢中被電話吵醒,直接入耳的就是緊急集合的命令。而相對來說,武警部隊集結得更快一些,他們采用的是和軍隊一致的管理模式,一個哨音,連老鼠都能在規定時間內完成集結。這個大行動分為兩個組成部分,最大一部分是抓捕歹徒,槍案命案,手段殘忍,手法專業,這對社會穩定形成了巨大的挑戰,上級公安部門下了死命令,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抓到或者就地正法。命令一層層下來,壓到了一線乾警身上。暴力機關全力運轉起來的效率是可怕的,命案必破,而當前的案子,還涉及到了境外竊密組織,由不得相關部門不重視。當前也是最好的破案時間,起碼,嫌疑人全部都在包圍圈子裡。恐怕耿帥一夥人都想不到,警察的動作會這麼快。確切地說,他們想到了,但是沒有想到中途殺出個李牧來。如果李牧沒有恰好遇到這件事情,換成另外一個人過路人,那麼他會報警,警察到達現場,勘察現場,並且不會很快知道歹徒的去向。這麼折騰過來,歹徒至少有一天的時間轉移位置。甚至警察還不一定能在短時間內查到他們的藏身之處。誰能想得到賊人會藏在山頂的廢棄雷達站裡麵。所有的變數都是基於李牧這個人闖入了這個事件當中來。月光卻是越發的好了,可以看得出,天上的雲層儘散,月光攢足了往下照,能見度比之前更要好了一些。還是不時有陣陣的山風吹過,帶來一絲寒意之後撩動了樹葉發出沙沙沙的聲音。丘陵山地地形,比熱帶叢林要好很多,起碼有路可走。李牧站在山丘上,周遭是稀疏的樹木,腳下是斑駁的草地,他前麵是斷崖,黑乎乎的,看不清楚有多深。前方遠處,依稀可以看得見連綿的彼此相接的山頭的輪廓。出乎預料的,李牧竟是盤腿席地坐下,手槍就放在手邊,取出香煙來,就那麼旁若無人地點了一根。星辰之下,山丘之上,李牧盤腿而坐,抽著煙,看著夜裡的原始山林風光。小半支煙之後,李牧對著空氣說,“累了就上來抽根煙。”沉默,死一般的沉默,連風都似乎感受到了那股突然而至的殺氣,悄無聲息地安歇了下去。不多時,一隻手從斷崖下麵伸上來,扒在了崖邊,緊接著是另一隻手,然後一個人爬了上來。耿帥背著雷明頓700爬了上來,站在李牧麵前,相距不到五米。“坐吧。”李牧把放在草地上的香煙和打火機扔過去,準確地扔到了耿帥的懷裡。耿帥的臉頰跳動了幾下,盤腿席地坐下,點上煙。認真打量了耿帥,李牧道:“你變了。”耿帥用力地抽煙,依然沉默著。“老五連,乃至老二營,你是最帥的一個。老天其實很公平,給了石磊很好的家庭環境,但給了他醜陋的麵孔和矮身材。”李牧說。耿帥依然沉默,默默抽著煙。良久,他開口,道,“你是怎麼發現我的?”“我是怎樣跟蹤過來了,你對這方麵沒興趣?”李牧反問。耿帥無聲冷笑,道,“你嗅著我的味兒了。”笑了笑,李牧的白牙在月光下顯得更白,他說,“你是我帶出來的,這片望不儘的丘陵山地對彆人來說充滿著凶險,對你來說,和回家一般自在。你是怎麼進來的,我就是怎麼跟過來的。”耿帥麵無表情說道:“我知道我比不上你,以前比不上,現在比不上,以後也比不上。你知道為什麼嗎?”“為什麼?”“因為你比我更冷血。”李牧微微愣了愣,道,“我怎麼也沒有想到會是這個因素。”“你骨子裡比誰都冷血,儘管表麵上你讓人感覺到容易接近。當年你當了代理班長我是很不服氣的,連隊裡不服氣的也大有人在。憑什麼你一個從機關坐辦公室回來的能代理班長,我們這些天天玩命訓練的卻隻能當小兵。”耿帥緩緩說,“你還記得最後一次演習嗎?”“怎麼也忘不了。”李牧說。“沒人相信,誰也不相信,可你做到了,擊斃紅軍指揮官。”耿帥道,“誰都不能不服氣。”李牧笑道,“原來快退伍了,我才真正證明了代理班長的資格。”“並非如此。”耿帥搖頭,“我看過兩張照片,你跑障礙的時候被抓拍的一張照片,戰術訓練的時候抓拍的一張照片,你應該都沒有看過。”“我的確不知道有照片的存在。”“照片上,你的表情讓很多不服氣的人都乖乖閉上了嘴。彆人隻當是訓練,可我們都看得出,你當成實戰了,你真的以為對麵有敵人,有侵略者。”耿帥道,“我做不到,所以我永遠也比不上你。”李牧不知道說些什麼,但他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說說你吧,為什麼要這樣?”耿帥的表情終於有了變化,有苦澀,有憤怒,有茫然,有無助,非常的複雜。“劉衛紅應該跟你說過,但事情並沒有他說的那麼簡單。我走到今天,拜一些當官的混蛋所賜。”耿帥說,有些咬牙切齒。顯然這裡麵有李牧不知道的隱情。這正好解了他最大的疑惑,耿帥再不濟,也不會選擇叛國。一定是有其他給他更大打擊的事情在裡麵。“劉衛紅找我談的時候,我沒多考慮就答應了。我向往那種生活,每天都在戰鬥的生活,哪怕是見不得光的,哪怕是半個字都不能泄露的生活。把茶葉交給克公同誌,潛伏,我真的很向往。”耿帥陷入回憶。“本來一切都應該很順利,可是整件事情,卻沒有一個好的開始。培訓結束之後,我得到了一次探家的機會。回家看看,也許未來三兩年見不著父母,也許永遠也見不到他們。我回家了,帶著那些軍功章。可我怎麼也想不到,等著我的,是那樣一個局麵。”耿帥的表情非常的痛苦。“我妹妹上初三,成績很好,很乖,是我們家最有出息的,我家要出大學生,全看她了。我回家第一天就去學校看我妹妹,她住校,每周五放學回家。當我到學校之後,才知道,我妹妹已經死了三天。死了三天,三天。死了三天,我父母還不知道,那天還高高興興的做了很多好吃的等著她回來。她就死在宿舍裡,三天,足足三天,我連她最後一麵也見不到。我把她的骨灰帶回家,第二天,劉衛紅來電話,行動提前,我就離開了家。”他像是在說著一件與他無關緊要的事情。李牧已經感覺不到他的憤怒,因為仇恨已經深深地埋進了他的骨髓。“人是怎麼死的?”“不知道。”“學校怎麼說?”“不知道。”李牧不問了,因為他已經能夠確定,耿帥已經不在乎這些了,他隻關心一點——誰參與了殘殺他妹妹這件事。“你叛變,是因為這件事?”耿帥點頭,“我們在保護著一群什麼樣的人,這個問題你想過嗎?我們提著腦袋玩命訓練,隨時響應人民的號召,隨時赴湯蹈火。可,我連親妹妹都保護不了。李牧,你想過嗎?”“我想過,我天天在想。最後一次演習返回,經過鎮上的時候,你看到了什麼?夾道迎接的百姓,你也看得出,他們是自發的,那麼冷的天,你還記得那些凍得臉通紅的孩子給咱們敬禮。你還記得你當時說了什麼嗎?我記得很清楚。”李牧盯著耿帥的眼睛,“整個車廂都在沉默,你說了一句話,隻有兩個字。值了。這兩個字,我會記一輩子。畜生隻是一部分,很小的一部分,你不能用他們的錯誤來促使你犯更大的錯誤。”緩緩搖頭,耿帥說道,“你不用跟我說這些,我很清楚。”“那你知道不知道你現在做的是什麼事情?”“叛國,叛徒,都無所謂。決定與這個國家決裂,我已經不在乎這些。敵我識彆器,陸軍戰術數據鏈,又如何?在我眼裡,沒有拿在手裡的錢實在。我妹妹為什麼會死,因為窮,沒錢。”李牧再一次問:“你妹妹到底是怎麼死的?”“我說了,我不知道。”“那你這次回來是打算報仇。”“他們都會有報應的。”耿帥說這句話的時候,流露出快感和驕傲來。李牧總感覺還會發生些什麼,但他沒有任何頭緒。“跟我出去,戴罪立功,你還有回頭的機會。”“你相信嗎?”耿帥笑道,“殺人償命,你覺得還有回頭的機會?”再勸說下去不再有意義,從一開始見麵耿帥說的那一番話,到現在他說的這些,李牧基本上已經可以肯定,耿帥早就變成了這樣一個走火入魔的狀態。李牧拿起手邊的手槍,說道,“你得跟我走。”耿帥盯著李牧手裡的槍,“我知道你出槍比我快。”說著,他眺望周遭一圈,然後說道,“咱們倆好像從來沒有真正比試過。”李牧道,“可以,但我有一個條件。”“條件?”“告訴我你妹妹的死因,以及你想乾什麼。”李牧道。耿帥略微思索一陣,說道,“我妹妹是被她們班上十幾個同學活生生打死的,打人的全是女孩子,僅僅因為嫉妒我妹妹成績好,僅僅如此。活活打死,屍體火化了三天,我家裡一直不知道。至於我想乾什麼,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但我可以明確告訴你,晚了。”李牧基本上確定了,不能擊斃耿帥,必須要留下活口!把手槍拿在手裡,李牧開始拆解,幾秒鐘就分解成若乾個部件,彈夾裡的子彈全部都卸出來,放在麵前的草地上。耿帥把後背的雷明頓700取下來放到一邊,拔出快槍套裡的手槍,同樣分解掉,把彈夾裡的子彈全都卸出來,放在麵前的草地上。“聽說你當爸爸了。”耿帥說。周遭很安靜,兩人盤腿對著,生死之抉,卻似促膝長談的老友。“嗯,龍鳳胎,兒子女兒一次搞掂。”“沒有辱沒精確射手的名聲。”李牧道,“投降吧,還能見父母一麵。”“很快就能見到他們了。”耿帥說,“我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們全殺了。他們活著比死了痛苦。”“你親手殺了你的父母?”李牧嘴角微微抽動著,雙手微微顫抖。“沒錯。”耿帥的語氣冷靜得可怕,“不多說,開始吧。”話音落,兩人幾乎是同時開始結合手槍。李牧糾結著,糾結著,應該怎麼樣做,你死我亡的比試,該怎麼做!結合手槍上膛射擊用不了多少時間,李牧如果再猶豫,那麼死的就是他。咬了咬牙,李牧沒有往彈夾了裝子彈,而是摸了一顆子彈直接塞進槍機裡!“你輸了。”李牧已經瞄準了耿帥。此時,耿帥的彈夾才裝上槍裡,愣住了。一陣寒風吹過,耿帥慘淡一笑,“臨到頭,我也贏不了你。”李牧垂下槍口,沉聲說道,“跟我回去,你妹妹的死,我給你一個交代。”“交代?你以為你是誰?”耿帥說著,啪嗒地拉槍機上膛,手槍拿在手裡,但尚未瞄準李牧。“你相信我,我一定會給你一個交代。前提是,不管你打算做什麼或者已經開始做,希望你停下來。一些人,一手遮不了這天。我用我的性命擔保,一定還你一個公道。”“公道?有意義嗎?我妹妹會活過來嗎?李牧,下輩子有機會,我一定要贏你。做兄弟,就不必了。”“砰!”槍響。槍聲在回蕩著,隨著風飄出去很遠,搜山的武警戰士公安乾警都站直了身體順著槍聲遙望向這個方向。李牧呆呆的看著耿帥。耿帥在他的老班長麵前,開槍自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