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趙,你當時是怎麼來的,家裡逼著來的?”淩晨三點許,營區主乾道亮著燈,這兩天晚上路燈都不會熄滅,因為老兵們會在任何時間離開。第一批走的有五名老兵,按照原籍的方向以及所在區域,根據列車的出發時間等等各種因素,安排出來的離隊時間。一個連隊甚至被分成了七八批,有些批次就一名老兵。前麵新兵們幫著老兵們拉行李箱,和老兵們說話,越往前走,越想說更多的話,但大家的情緒依然還是平穩的。或許真的要那一刻到來才會狂瀉而出。李牧和趙一雲走在最後,他們看著路燈把老兵們新兵們的影子拉長拉短的,就是感覺不到冷,儘管此時寒風凜冽,且他們身上都隻是簡單的秋衣加迷彩服。“當然,嗨,你說咱們這一代人,有幾個不是家裡逼著來當兵的。真正心甘情願哭著喊著要來當兵為國儘忠的有幾個。”趙一雲笑著說,“哦,林雨和石磊倆爛醉了,我沒喊他們。”“讓他們睡吧。難道放肆。”李牧說,莫名其妙地歎了口氣。趙一雲轉頭看著李牧,問,“你是不是又想說,最恨那些將部隊當煉化爐的家長?”李牧冷哼著說,“部隊是準備打仗的,理所應當的是部隊應該在全國適齡人口中挑選兵員,而不是什麼樣的都往部隊裡塞。哦,搞兩年人給練出來了回去了,部隊怎麼搞,不就是成了給地方家長帶小孩的地方了嗎,荒唐!”緩和了口氣,李牧略微苦笑,說,“但我現在想的還真不是這個問題。”“什麼問題?”趙一雲說著,拿出煙來,遞給李牧,李牧拿了一根點上,還給趙一雲,趙一雲拿出一根點上。抽了兩口眼,李牧這才說,“如果兩年前我去的是駐港部隊,後麵的事情會是什麼樣的呢?”自問著,他自己先笑了。“哦,想起來了。”趙一雲說,“以前你講過,後來呢,後來你是怎麼到的咱們軍,你沒告訴我們。”李牧放眼望去,長長的主乾道一眼望不到儘頭,主乾道的儘頭一側是指揮組,繞過指揮組,然而登上三層共三十三級台階,就到了大禮堂前麵的空地,那裡是本片區老兵離隊集合點。“遇上吳軍排長了。”李牧說。“吳軍……”趙一雲低聲念叨著,聽著李牧慢慢的說出來龍去脈,有陣陣寒風的伴奏……鏡頭再次回到兩年前。暖暖的陽光撒下,驅散了寒意。冷得直哆嗦的人們終於可以大膽地活動著手腳,不再畏畏縮縮了。冬日的小城,日複一日地經曆著上午棉襖加身,中午穿單薄秋衣,晚上再次披上棉襖這樣的輪換。一天之內氣溫相差之大,令外地來的人們很不習慣。陸軍第xx集團軍的帶兵乾部吳軍中尉就很不習慣這種天氣,還好,再過些日子就可以回部隊了。這天早上接兵團開了一個會,陸軍、空軍、武警三大係統在縣武裝部會議室討論了一上午,爭吵了一上午,協調了一上午,終於把名單定了下來。至於駐港部隊,人家比較特殊,兵都是從他們挑出來的人裡麵挑的。誰讓人家是駐港部隊呢?散會之後,吳軍拎著公文包準備回招待所。走到樓梯口,看見駐港部隊的海軍少校拿著一個檔案袋,在跟縣機關武裝部洪部長討論著什麼。“這個兵真的很不錯,換掉他太可惜了。”少校惋惜地說。洪部長說:“你沒去家訪,可能有些情況不太了解,這個兵綜合素質是蠻不錯的,但是其他方麵就不行了。換掉他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高參謀,這樣,晚上皇家酒店我做東,屆時孩子的家長也要出席……”“唉,洪部長,你把他換了也告訴我一下嘛,現在搞得我好被動啊!”“抱歉抱歉,晚上我自罰三杯,怎麼樣?”不知道怎麼的,吳軍鬼使神差地走過去,笑著打了個招呼,說:“駐港部隊就是好哇,好兵都讓你們挑走了。”少校拍著手上的檔案袋,不無惋惜地說道:“好兵在這,就是挑不走,挺好的苗子,可惜了。”“哦?我看看。”吳軍接過檔案袋,打開粗粗地瀏覽了一遍。“現在這個兵沒人要啊?”洪部長說道:“嗬嗬,這個兵是從我這裡出來的,吳排長,你要喜歡就拿去,我來跟他談。”吳軍笑道:“你還彆說,我挺有興趣的。高參謀,願意割愛麼?”少校聳聳肩膀,“唉,已經不是我的人了。”“那就謝謝了,洪部長,什麼時候方便帶我去家訪一下子?”洪部長爽快地說:“下午,不,吃完中飯就去,怎麼樣?”“哈哈,那就麻煩你了。”三人相視而笑,洪部長笑容更甚了,心裡美滋滋的,看向吳軍的眼神隱含感激。但是絕不是感激他要了他管轄內的兵,而是感激他的突然插手,使得一些事情變得順理成章起來。此時此刻,李牧正在被窩裡蒙頭大睡,絲毫不知道自己的命運就在一陣爽朗的笑聲中注定下來。他幾乎一晚上沒睡,天蒙蒙亮的時候才昏昏沉沉地睡過去。心裡堵得慌,睡不著。前天洪部長一個人來家訪,昨天就給他打了電話,說他參加駐港部隊的體檢沒過。即使李牧心不在此,也愣了一下,就問哪個項目沒過。洪部長沉吟半晌說是b超,然後就說了一大堆什麼想想其他辦法換去其他部隊啥的。李牧哪還聽不出他的潛台詞,當即客氣了幾句就掛了電話。b超沒過?前麵三次體檢都過了,這一回就沒過?難道海軍醫院的b超機是進口小日本的沒問題也能查出問題來嗎?愛去不去,老子還不稀罕去呢,什麼駐港部隊,牛-逼什麼!李牧二十歲了,真的沒有過於糾結這個顯而易見的問題。他甚至都懶得叫張海超用他家裡的關係去查一下體檢報告。真的沒意思。即便想明白了,心裡還是堵得慌,這一堵,就是一個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