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信與神容兄妹倆多年默契不是虛的, 紫瑞叫人去報說山家人傳錯了話, 他就借機將裴夫人穩住了。裴夫人起初懷疑, 但再三問過左右,終是無人見到有山家大郎君的身影出現,便以為是山家人認錯了。長孫信這才放心去找神容, 在她屋中坐了許久,期間朝屋外看了好幾次,才終於見她進了門。“你可是去叮囑姓山的了?”他開口就問, 直覺她出去這麼久應該是去見了山宗。神容原本去這一趟是帶著這個打算, 但也用不著了, 緩緩走近說:“他走了。”長孫信頓時長鬆口氣,輕拍一下案頭,“那真是太好了,否則我都不能安心去幽州。”他自椅上起身, 理一理衣襟,舒心地笑:“剛好與他錯開,我可以準備動身了。”說著要走,經過妹妹身邊,又生出點懷疑:“他就這麼走了?就沒與你說什麼?”神容看他一眼, 想起紙上的字,輕描淡寫地說:“他叫我放心, 沒什麼好在意的,說完便走了。”走得如此之快,待她出去時, 已無任何兵馬蹤跡,迅速地就像是從沒有來過。“難得他說句好話,我倒是放心了。”長孫信因為聽說是劉尚書做的護送安排,一直就沒多想:“早走早好,這次是他送你回來,怕說不清,下次他要是敢單獨來試試,可不一定這麼走運了。”說完舒坦許多,他出門走了。神容在榻上坐下,習慣使然,摸出懷裡的書卷握在手裡,心想他肯定不會再來了。否則之前在官驛那間客房裡,他就不會說那番話。叫她不慫就再也不要去幽州,否則……“否則如何?”她當時問。山宗觸過她鼻尖,最後貼在她耳邊,沉聲帶笑:“否則你就是真後悔也沒用了。”神容握書卷的手指不覺曲了一下,直至此時,都還記著他話裡那絲危險的意味。……長孫信早就準備著,一旦決定了要動身,不日便可以啟程。出發這日長安天已轉寒,風聲陣陣拂過趙國公府的廊前。的確叫劉尚書繼續坐鎮幽州不合適了,得趕緊去接手。裴夫人因為山家到訪的事好幾日都不太順意,此時兒子要走了,才算將這些拋去身後,臨行前,特地將他留在廳中叮囑了幾句。無非是叫他在幽州不要與姓山的小子往來,他們長孫家再也不想理會這等離經叛道、拋妻棄家之人。“若非看在礦山重要,豈會對他客氣。”裴夫人坐在榻上低低道。長孫信身著厚衣,圍著狐領,乖乖在旁點頭應和,心裡卻在想:在長安還能對他不客氣,要在幽州,就是沒礦山,怕是也有些難。畢竟他是幽州軍政之首,在他的地盤上,如何能對他不客氣。那個軍痞地頭蛇。趙國公在旁負手踱步,沉吟道:“幽州是何等地方,魚龍混雜、關隘要地,多少梟雄起伏,有幾個能撐到底的。那小子能在那裡執掌軍政,確實不簡單。隻是他的軍職隻在先帝時錄有,這三年如同銷聲匿跡一般,也是古怪。”裴夫人擰眉,覺得這話像在誇那小子:“他若簡單當初豈會挑上他,誰知他就是個有眼無珠的。”趙國公笑了笑,寬撫她:“好了,莫叫阿容聽見。”裴夫人這才不說了,朝長孫信點了點頭。長孫信終於解脫,朝父母拜過,出門上路。神容的馬車已在府門外等著送行。她坐在車中,揭著車簾,看到哥哥出來,會意地說:“一定是叮囑過你一堆話了。”長孫信衝她笑了笑,坐上馬背:“哪裡能瞞得過你啊。”一路出了城外,直到十裡亭處,車馬暫停。天上竟飄起了小雪,輕絮一般打著旋飛舞在十裡亭的木柱旁。神容從車裡下來,走入亭內,從袖中取出早已畫好的礦眼圖遞給長孫信。長孫信拿了展開一看就點頭,圖上標記得清清楚楚,哪些地方出過狀況也都一目了然,他這才知道那山裡還有過這些動靜,也多虧有她在。那地方更多的其實是她的功勞,這段經曆想必於她也不同一般。想到此處,又想起父母那番叮囑,長孫信看了看她,溫和地低語:“你這趟回來了就好生在家歇著吧,也好叫父母放心。在幽州時如何都不要緊,你要出氣還是要叫他服軟,哥哥自然都站在你這頭,但現在家裡已經生疑,最好還是不要跟那邪壞的再有牽扯了。”神容看他一眼:“本也不會再有什麼牽扯了。”人都走了,還能有什麼牽扯。長孫信心想也是,放心地點頭,收了圖。正準備出亭上馬,忽有一人騎著快馬噠噠地朝這裡奔了過來。長孫家護衛都在亭外守著,見有人到來,皆很防範,卻聽馬上那人在喚:“堂嫂!”馬至亭外,下來一個著圓領袍,做男裝打扮的女子,小跑著進了亭中,向神容抱拳:“堂嫂,可算見到你了。”是那日登過趙國公府門的山英,她竟還沒離開長安。神容仿佛遇上了另一個山昭,立刻側了側身說:“彆這麼叫。”論年齡,山宗長她五歲,山英雖是他堂妹,其實比神容還要大一歲,但仍稱呼她堂嫂。山家女兒也大多習武,山宗的父親是山英的伯父,山英追隨她伯父習武,因而時常出入山家大宅,與神容熟稔僅次於山昭。也不知她騎馬追了多久,此時額上都有細汗,用手背抹了下道:“堂嫂不願聽,我也不能改口,山家上下都仍尊你是山家長媳,你就是山家的未來主母。”神容還沒做聲,長孫信已忍不住在旁攏唇乾咳一聲。他是聽不下去了。山英轉向他,看了兩眼:“是舅哥啊,許久不見。”他頓時退半步:“你喚誰舅哥,我可不是你們山家的舅哥!”山英出身將門,又常年習武,頗有幾分男子豪氣,對他這話並不在意,又麵朝神容道:“伯母去國公府沒見到堂嫂,又思念大堂哥,我隻得勸她先回洛陽了。”聽說楊郡君回去了,神容倒放心了些,至少不會登門了,也免得她還在長安尋找山宗身影。“既如此,你怎會來?”山英道:“我還是想見一見你,一直聽著趙國公府動靜,今日才有了機會。”神容衝她一笑:“你是想問你大堂哥所在是不是?”山英點頭:“是。”神容看了眼亭外小雪漫舞的天:“他早走了,算算日子,指不定走出去多遠了。”有幾日了?她沒算過。“這麼說他那日果然在長安。”山英懊惱地呢喃一句,覺得被騙了,忽而抬頭問:“那你可還會再去見他?”神容又想起了官驛裡的那番話,還有那句危險的警告,手指輕輕繞著腰間絲絛:“我會與他重逢可不是特地去見他的,我去哪裡全看有沒有去的道理,在我,不在他。”山英皺皺眉,聽這話就知道是長孫家的小祖宗的口氣,那好像是不會去了。她無奈道:“當初大堂哥和離後離家而去,伯父震怒,之後便卸甲不問世事了,也不準我們去找他,所以直到他這趟回來,我們才知道他一直待在幽州,可還是不能去找他。”神容有些詫異地看她一眼,當初自己攜書而去,也是剛知道這些。山宗的父親曾貴為上護軍,竟已卸甲不問世事了,難怪已許久沒有他消息。她聽完卻什麼也沒說,走出亭子,去登車了。山家的事畢竟跟她也沒太大關係了。山英話還沒說完,山家現在上下皆知當初一心和離的堂哥護送著前妻回來了一趟,她堂哥何嘗護過誰啊,焉知這二人是不是有了什麼。說不定隻有她堂嫂能撬得動她堂哥了。她直接追到車旁:“堂嫂。”神容收住踩墩的腳,指了指亭內站著的長孫信:“我哥哥倒是要去幽州,有什麼話要帶給你大堂哥的,你不妨找他傳。”山英不禁去看長孫信。長孫信也朝她看來一眼。再一回頭,馬車已經動了,神容就這麼自她眼前走了。車駛出去好一段,神容摸出懷裡的錦袋,抽出書卷,手指在卷首的《女則》二字上撫過。卷軸處有一角因為之前摔下坑洞,被山石刮到,留了點痕跡,一直褪不去了。她又仔細收入錦袋。是時候再封上這卷書了。……比起長安,千裡之外的幽州是寒風卷沙的世界。軍所裡,胡十一剛從山裡換崗回來,一頭鑽進張威的營房就抱怨:“頭兒什麼時候回來,我天天盼,再不回來這麼多軍務要壓死我了。”張威坐在那兒對著火盆擦兵器:“我早算著呢,按照咱們正常行軍的速度,一個來回,還有三五日就該到了。可萬一頭兒想在京中過個冬呢?他都三年沒出過幽州了。”胡十一挨過去,伸著手在火上烤:“啥叫在京中過冬,跟金嬌嬌一起過?”張威道:“那也有可能。”胡十一嘖一聲:“可我聽說那個工部老尚書昨日動身回去了,工部的任務沒了,他還是得回來啊。”剛說到這裡,就聽見外麵馬嘶之聲。胡十一覺得耳熟,起身跑出去,遠遠看見一隊人馬馳了過來,為首的黑衣提刀,一躍下馬。“頭兒?”胡十一驚訝地跑過去:“剛算了最少也要三五日你才能回來,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山宗馬靴染塵,直覆靴麵,眼下微帶青灰:“急行軍回來的。”剛跟出來的張威咋舌:“急行軍?那豈不是日夜不停?”胡十一也愣了,用急行軍也未免太趕了。山宗沒說話,大步往營房走。這一路披星戴月,沒有停頓,也沒有走去時的路,選了另一條捷徑,直奔回了幽州。直到推開營房的門,才算徹底停下。胡十一跟進來,接了他的刀擱桌上,看他滿身風塵仆仆,趕緊給他倒杯水端來:“頭兒,這麼急乾什麼?就算工部的任務沒了,你也犯不著如此趕啊。”山宗端了一口灌下,喉頭滾動:“遲早都是要回的。”胡十一恍然大悟,對了,他要永鎮幽州。“出去吧。”山宗把杯子遞給他,走去床邊坐下。胡十一知道他需要休息,放下杯子出去,出了門,又回頭扒著門框問了句:“那工部老尚書回去了,是不是長孫家來人接替了?那金嬌嬌往後還來不來了?”山宗坐在那裡,忽笑一聲,懶洋洋地伸了下發僵的腿:“不來了。”她怎麼還會來,這裡已沒了她再來的理由。但他還要永遠留在這裡。作者有話要說:這屆讀者太優秀了,每天都被你們的評論秀得頭皮發麻~隻能撒紅包了,明天和上章一起送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