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進鐮站在官署大廳外等候著, 時不時看看院中豎著的日晷, 又時不時來回走動。神容這一番涉險叫他始料未及, 心已懸了一天一夜,後來聽說山宗也一並下去了,他才稍稍定心。山宗的本事他是知道的, 在那坑下要護住長孫貴女應當不難,隻要儘早挖開將他們救出來就一定會沒事。還好,終於收到消息說人已出來了。隻是人剛回來, 也需要時間料理安整, 他眼下隻能耐心等著。約莫又等了一刻, 官署外有車馬駛到,趙進鐮立即去看,很快就見到了長孫家的侍女和那少年護衛一左一右來了。紫瑞和東來先在前引路,到了廊下又停住退後, 讓神容走前。神容梳洗休整了一番,此時更了衣描過妝,看起來與平日已無兩樣。趙進鐮又鬆口氣,這幾日可真是提心吊膽夠了,上前兩步道:“女郎總算無事, 聽府上侍衛說你一定能出來,果然不假。”他不知東來如此篤定的緣由, 隻當是吉人自有天相。神容點頭,沒有多說,開門見山道:“我聽聞工部官員已到了。”趙進鐮在此等她正是為了這個, 馬上請她進去:“已等候女郎多時了。”神容進了廳中,裡麵果然坐了一行人,各個身著圓領襴袍的官服,頭戴襆帽,腳穿烏皮**靴,齊齊整整的京官模樣。正中座上的是個花白胡須的老者,官帽下一張臉麵貌肅正,看起來精神奕奕,毫無長途跋涉的倦怠。一見到神容,他便起了身,笑道:“真是虛驚一場,都怪我晚到了,叫趙國公掌上明珠如此涉險。萬幸聽說你已脫險,否則我便要拖著這身老骨頭親自去破山尋人了。”神容見到他頗為意外,立即便要屈膝見禮:“劉世伯竟親自到了。”來的是工部劉尚書,誰也沒想到工部首官竟然親自來了這邊關。劉尚書虛扶一把免了,滿臉和顏悅色:“我與趙國公交情匪淺,侄女何必如此多禮。此番前來也隻不過是為令兄把一把關,他能發現這樣的大礦,已是難得的本事,聖心大悅啊,這裡少不得還是要等他來開的。”劉尚書算得上是長孫信的半個師父,因為長孫信身上有長孫家的本事,一直頗受他欣賞,明裡暗裡都有將尚書一位交接與他的意思,長孫家是知道的。神容到現在都沒找到哥哥人影,聽完這番話才有機會問:“那為何家兄不直接來,反倒要請世伯暫來坐鎮?”劉尚書道:“那你就得回去問他了,他說要等你回去了才能再來幽州。”神容微怔,隨即又若無其事地點了下頭。……軍所裡,胡十一冒冒失失一頭撞進山宗屋裡,就見他正往胡衣外綁縛護腰,肩上濕漉漉地散著發,顯然剛剛洗完一個澡。他往邊上站了站。山宗看他一眼:“你跑進來乾什麼?”胡十一看看桌上他那件換下來的中衣,已經鬆垮的看不出模樣,好像還有破的地方,便知凶險:“我來看看頭兒有沒有受傷,可要給你拿藥來?”“不用。”山宗已經自己處理過了。胡十一不太信,既擔心又好奇:“我瞧著那金嬌嬌一點事沒有,頭兒你的衣服卻是一直在她身上披著,哪能一點傷沒有。說起來,這一日一夜,你們到底是怎麼過的啊?”山宗笑著看他:“怎麼過?你說呢,孤男寡女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山腹裡,能怎麼過?”胡十一不可遏製地眼亮了,畢竟這二人以往做過夫妻,他又是親眼瞧著山宗直撲下去救人的,獨處這麼久,又衣裳不整的出來,就叫他頭腦裡多了點旖旎:“難道……”山宗摁住他後頸就往桌上一磕,磕地他捂頭一聲痛嚎。“說風就是雨,你還來勁了。”胡十一被磕清醒了,退遠兩步,隻能捂著腦門訕笑:“沒有沒有,那時候自然是逃命要緊,能有什麼事。”一邊說一邊嘶一聲。山宗抬手套護臂。胡十一見他一抬手又嚇一跳,生怕剛才那樣再來一下,趕緊找個理由溜了:“頭兒你歇著,我去練兵了。”山宗看他出去了,才接著整衣。卻又聽見外麵剛走出門去的胡十一傳來一聲古怪的“咦”,緊接著又沒聲了。而後他門外便有兵卒來報:“頭兒,有貴客至。”山宗頭也不抬地問:“什麼貴客?”回應他的是門上的幾聲敲門響,不輕不重的幾下,仿佛能聽出來人不疾不徐的抬著手,安然等著的模樣。兵卒腳步聲遠了點,似已退開。山宗走過去,一下拉開門。門外的人手還抬著,剛準備再敲一回,忽然門開了,轉頭朝他看了過來。是神容。山宗看一眼左右,門外的兵卒都退出老遠去了,有幾個還在伸頭伸腦的,一對上他掃去的眼神也溜了。如今全軍都知道他們的事了,她在這裡出現自然會叫上下兵卒都忍不住想看熱鬨。隻有神容身後跟著的廣源和東來還留在門外。“郎君沒事就好。”廣源一直伸著頭,看到他出現就這麼說了一句,似放了心,顯然也是知道山裡的事了。山宗看一眼身前的女人:“你不是去見工部官員了,怎麼來了軍所?”神容說:“來都來了,哪有那麼多理由。”說著往裡走了一步,又停下看他,“不請我進去說話?”門窄,需要他讓開點,她才能進。山宗又朝外看一眼,廣源和東來也已都退開了。他讓開一步,任門開著,回頭進了屋。神容跟著走了進來,先看了眼裡麵情形。這裡麵也就是間營房,隻不過是他獨住的,簡單得很,桌椅都是單獨的,最裡一張床榻,很窄,隻能容他一人臥下的模樣。頭一回看見這裡麵情形,神容什麼也沒說,反正早也猜到了。她在四下看著的時候,山宗正斜斜靠在桌前,也在看她。自山裡出來,她便又恢複了元氣,烏發微垂,披風長墜,應該是騎馬來的,手裡的馬鞭還沒放下,一邊在手指間慢慢轉著,一邊在他這間屋裡慢悠悠地走動。直到襦裙如水一般的衣擺停在他身前,輕綢的邊沿搭在他的馬靴上,她一隻手碰到了他肩:“可要我幫你?”山宗垂了下眼,才發現她手指挑著的是他還散著未束的頭發,看她的眼裡帶了絲笑:“這不是你該做的。”神容眉頭微挑,手指自他發間一穿而過:“隻是覺得你也在山裡幫過我而已。”為他束發,未免太過親近了些,她說完便察覺出來了,那是夫妻間才會做的事。想到此處又瞄了瞄他模樣,他這樣散發站著,黑發黑眼,形容隨意,更顯出一身浪蕩不羈。神容走近一步,捏著馬鞭仰頭看他,忽然低聲說:“其實在山裡的時候,你我不是更親近的事都做了?”山宗頓時盯緊了她。那一片黑裡的情形仿佛還曆曆在目,她此時在他跟前仰著頭,一截脖頸雪白,眼瞳黑亮,抿著描過的一雙唇,便叫他又分毫不差地回憶了起來。他一手撐在桌沿,才離她的臉遠了點,嘴邊的笑意味不明:“我也不是什麼君子,那種時候做什麼都是應當的。”神容看得明明白白,這張臉分明生得劍眉星目,偏偏表情微妙,叫她想起他那日說她“遲早吃虧”的模樣。“罷了,”她今日沒有鬥嘴的心情,看了看他的臉說:“我是來謝你的。”山宗早看出她是有事才會來,但沒想到她會這麼說,倒有些不習慣了,眼裡的笑也深了:“你也助我出來了,下次我若救了你,你再謝我不遲。”神容忽然看入他雙眼,“下次?”她眼神轉離他身上,淡淡道:“你憑什麼覺得還有下次?”山宗看她的眼裡笑意漸無:“為何這麼說?”……院角裡,除去先前那幾個溜掉的兵卒,此時胡十一和張威、雷大三五人正藏頭露尾地朝那片屋舍翹首。張威推胡十一:“你先前不是去打聽了嗎?打聽出什麼了,他們一天一夜都做什麼了?”胡十一捂額:“什麼也沒做,彆問了,咱也彆看了,還是去練兵吧,我頭還疼著呢。”剛說到此處,就見他們口中的金嬌嬌從屋中走了出來,戴上披風兜帽,領著廣源和東來,往軍所外走去了。胡十一剛說要走,見狀又留了一下,幾人不約而同地又往屋裡看。什麼也沒看到,山宗沒露人影。軍所外,紫瑞見神容出來,將馬送了過去。神容坐上馬背,一字未言。紫瑞覺得不太對勁,又擔心她是出山不久,尚未完全回緩,勸道:“少主還是回去多歇一歇,您需要好好養精蓄銳。”神容忽笑一聲:“無妨,待回了長安,多的是我歇的時候了。”紫瑞有些意外,看了看東來,甚至還看了眼廣源,他們似乎也沒想到。神容也沒想到,但劉尚書說那番話時她便知道,她哥哥要等她回去才能再來,便是在催她返回長安了。礦眼最難打通的一段已掘出,望薊山的地風也穩住了,冬日將至,似乎的確沒她什麼事了。方才在那間屋裡,山宗問她為何這麼說,她回:“因為我要回長安了。”“可惜。”紫瑞忽然聽到這句,湊近問:“少主說什麼可惜?您已尋到這樣前所未有的礦山了。”神容朝軍所大門看了一眼:“我說的是彆的。”作者有話要說:長孫信:聽說大家都在關心我的近況,我好感動。裴二表哥:表哥,大家好像也挺關心我的,雖然我到現在還沒露臉,但老被cue。胡十一:頭兒,你忽然玩兒刀乾什麼?!放下放下……來一波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