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二十四章(1 / 1)

冬祭之後不出十日, 山中就有了明顯變化。大風自北而起, 呼嘯在山間, 山林茂密,到了這望薊山裡,反而收斂了鋒芒。今日東來先到, 手裡拿著那幅礦眼圖,在望薊山裡走動,對照著圖紙檢視了一圈, 轉身時就見神容自外趕了過來。他收了圖走近, 將這幾日的結果告訴她:“少主, 進展算順利。”神容點點頭,轉過頭去,也看了一遍。礦眼附近,一個又一個孔洞掘了出來, 深幽可見,一碗見圓。這隻是開始,之後還得開大口徑,繼續往下深挖,開出礦道, 才能取礦淘金。這礦眼下的一段就是最難的一段。她看完轉頭,又去看那群人, 他們一小股一小股地被押著,布滿了周圍山下各處。此時快到午時,兵卒們正好過去派飯。隻有這個時候, 他們的口上被縛的黑罩才會被看守的兵卒取下,隻因那黑罩後麵也有個小鎖,要有鑰匙才能拿下。神容看見,朝東來遞了個眼神:“他們力氣算出得不錯。”東來會意,垂頭領命,去今日負責鎮守的張威跟前傳達了幾句。張威便喚了兵卒,吩咐給他們今日夥食多加一些。往常飯食隻有一隻荷葉包,今日多了一包。一群人如同餓狼撲食一般接了過去,蹲在那裡狼吞虎咽。神容看著不禁蹙了蹙眉,轉身走去礦眼附近。那裡也有幾小股人待著,大多看到她仍是盯著。縱然她來了多回,這種地方有個女人也是古怪的。神容攏一下披風,並不在意那些目光,反正這些時日也被看多了,他們又嚇不住她。她站在礦眼邊,低頭往下看了看,這裡如今也被鑿深了許多。看了一會兒,她又蹲下,用手裡的馬鞭去撥那些邊沿的碎石,撿了一塊在手裡細看情形。身邊忽然有鐵鏈拖動聲,她頭一轉,看見斜後方慢慢接近的男人。像個野人,囚衣換過了,碎發卻如被搓過般擰結,沾了山石灰塵,手裡拿著的飯團啃了一大半,連帶包裹用的荷葉都被撕扯掉了一半。她沒動:“你想乾什麼?”那人一雙眼陰駭地盯著她,忽然露出一口森森的牙:“你這小丫頭,竟不怕老子。”神容第一次聽到他們說話,第一反應竟然是居然還能開口,隻是粗聲粗氣,如沙礫碾過般難聽。她看了一眼左右:“這麼多人在,我用得著怕你?”那頭一群兵卒已圍過來,拿鞭戒備,若非神容沒下令,已經直接過來抽上來了。就連張威都拿著刀在旁邊緊緊盯著。那人也跟著掃了一眼左右,似忌憚,沒再接近,喉中發出兩聲怪音,轉頭時露出左眼上那道醒目的白疤。神容看了眼他脖子,果然又是看著最凶惡的那個,未申五。有個更粗厚嘶啞的聲音低低說:“你他娘的閉嘴回來。”神容朝聲音來源看去,那是個上了點年紀的犯人,幾根鬢發灰白,拿著飯團蹲在未申五後方,正盯著他。她依稀有點印象,這是當時第一個帶頭下釺的犯人,瞄了眼他的脖子,木牌上寫著甲辰三。未申五對那話置之不理,拖著沉重的鎖鏈蹲著,咬了口飯團,連帶荷葉也一起嚼在嘴裡,絲毫不覺,兩眼陰沉地盯著神容,忽又笑起來,口齒不清道:“聽說你本來是山宗的女人,那群狗兵卒說過,被老子聽到了。”神容微微蹙眉:“與你何乾?”他笑的白疤聳動,露出的下半張臉雖正常,卻因這表情整個人更顯猙獰可怖。神容忽然聽見他曖昧地說:“姓山的狗雜種頂多有個人樣,或許床上能耐不錯,你這樣嬌滴滴的美人,跟過他真是虧了,不如跟我,老子絕對比那姓山的強。”神容驀地臉色一冷,霍然起身:“東來!”東來飛快過來,抽刀就架住了對方的脖子,一把按下。他手裡的飯團掉在地上,滾進石坑,脖子梗著,居然還在笑,陰狠地看一眼東來:“擱以前老子一隻手都能弄死你。”東來根本不廢話,刀一壓,逼出他後頸一道血痕,壓得他頭又低一分。張威見狀不對也抽刀跑了過來,其他偶爾幾個想動的人,被兵卒們的鞭子一抽,都待在了原地。神容何曾受過這般侮辱,臉色變幻,垂眼盯著那凶狠的未申五:“教他嘴巴放乾淨點!”說完扭頭就走。東來一腳踹在他臉上。他竟還想反抗,剛一挺脊背,耳側疾風一掠,有什麼貼著他側臉插落在地,震顫鏗然有聲。是把生冷的直刀。張威退一步:“頭兒。”山宗直接策馬而來,人還在馬上,居高臨下地看著這裡:“未申五鬨事?”張威答:“不知他那張狗嘴跟貴人說了什麼,惹得貴人動了怒。”那人呸一聲:“老子有名有姓,去你娘的未申五!”山宗腿一跨,下馬,幾步過來,抽了地上刀,一腳踏在他臉上,刀尖對著他嘴:“你要嫌那罩子多餘,我也可以直接點,割了你的舌。”甲辰三想起身,周遭其他重犯頓時也有人想動,被兵卒刀鞭橫攔,又製止回去了。馬靴下,未申五半張臉都貼著地,粗哼陣陣,仍狠狠瞪著他:“姓山的,老子遲早殺了你!”“想殺我的人多了去了,你又算老幾?”山宗一腳踹開他。他提著刀,冷眼掃過四周其餘犯人:“將他們嘴上的黑罩都除了,讓他們說,但以後誰再胡言亂語一句,我先割了那四個人的舌頭。”在場的犯人似被震懾住了,靜默無聲。未申五嘴角脖上都有了血跡,被拽下去時都還惡狠狠地瞪著他。兵卒們竟然真的就沒再給他們套上那束縛口舌的黑罩了。山宗收刀,看過四周,才抬腳走出去。氣氛威壓,直到此時才鬆。就連張威都不自覺吐了口氣,轉頭怒喝:“算你們命大!不想吃就起來!滾去乾活!”……山宗一直轉過半邊山腳,才看到了女人的蹤影。神容正站在一片平坦的山地上。他走過去時,馬靴踩動山間落了一地的枯枝碎葉,咯吱作響。她聽見聲,轉頭朝他看了過來。山宗停在她麵前,看她臉色冷淡,問:“他跟你說什麼了?”神容眼光微動:“他調戲我。”說完想起那番話裡說他的,不自覺就往他身上瞄一眼。離得近,一眼瞄見他寬肩,往下就是他護腰革帶綁縛的腰,她暗暗抿唇轉開眼,不想又重新回憶起那個夢。山宗看她眼光浮動,不知在想什麼,料想未申五說的也不是什麼好話,撥著手中的刀鞘說:“他以後沒那個膽子了。”神容仍有不忿,輕輕哼了一聲,轉頭看著彆處,隨即才發現前方層層樹影中,顯露了蜿蜒石牆。“這裡可以上關城?”山宗朝那頭看了一眼:“嗯。”當日他正是從這裡衝下來,直奔溪水,抽刀攔了她往望薊山的去路。回想起這個,他便看了眼神容。大概他那一刀不擲過去,沒後麵那些事,她可能不會這般與他針鋒相對。神容已往那裡去了,穿過樹影就看到了往上的一道上行石階。她回頭問:“能上去?”山宗提刀過來:“你要上去乾什麼?”“隨便看看。”她提了衣擺,往上走。山宗隻好跟上。關城高立,山嶺瞬間矮去眼下,成了墨黛潑灑的遠景,天際雲白翻滾,大風凜凜而來。神容被風一吹,方才不快散了幾分,朝望薊山中看了一眼,那裡人影幢幢可見。她早就想問了:“那座山為何叫望薊山?”山宗站在她身後,跟著朝山中看了一眼:“一個名字,有什麼好問的。”她回頭看過來:“莫非你不知道?”他笑,將刀夾在臂彎裡:“因為遙遙對著薊州城,就叫望薊山。”“薊州?”神容想了想,隨即想了起來:“那裡不是已經陷落十幾年了麼?”薊州以往是國中故地,十幾年前,當時的幽州節度使叛亂,引發動蕩,讓關外奚人和契丹人聯合趁虛而入,奪了去。神容剛記事時曾聽父親說過,多年過去,早無印象,隻因如今的地圖上已經沒有薊州,被一提及才想起來。山宗嗯一聲:“但山還叫望薊山。”神容點頭,表示知道了,轉頭朝關外望:“哪個方向?”他說:“東北向。”神容朝向東北方。天氣不好,大風攜帶的塵沙在遠處漫舞,莽莽河朔天地一片雄渾,四麵方向看起來都一樣。她忍不住低低說:“就這也叫能望見?”分明是亂取名。山宗在旁看了好笑,如果尋常就能目視千百裡,還要他們練兵做什麼。他伸手拉了她一下,提醒說:“往東走兩步,手遮起來看。”神容被風吹得眯了眯眼,抬起一隻手擋在額前,忽然察覺到臂上他的手,轉頭看了過去。山宗一觸就已鬆開,對上她皎皎生輝的眉目,垂眼是她被他不經意間拉近的身影。她身上的披風與他的胡衣相接,蹭過輕響,這次離得比上次放河燈時還近。他覺得自己剛才拉她那下有點多餘,且不該。神容剛有些意外,就發現他馬上鬆了手,挑挑眉:“然後呢?”山宗眼裡沉沉幽幽地一動,抬著下巴笑一聲:“然後關城不能久待,看夠了就下來。”話音未落,腳已走動。神容看著他從關城石階上下去了,盯著他那黑漆漆的頭頂直到消失,才轉身又看一眼關外。仍是沒看清。作者有話要說:第三章來了~紅包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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