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山宗出來,一看到路邊那些張威的人馬就有了數。“又要進山?”神容剛被那老大夫打斷了一下,現在才看他:“嗯,都說了我是經過。”山宗被她口氣弄得看過去:“那你不用去了。”“為何?”她不禁側目。“現在去了又沒人能開礦,何必跑這一趟。”他說:“過幾天,等時候到了你去山裡等我。”“等你?”神容歪著頭看他:“等你乾什麼?”山宗說的時候沒覺得有什麼,被她這語氣一吊,忽的就覺出幾分旖旎。她眉梢輕挑,好像他說的不是去山裡等他,是去山裡幽會。他抱臂,幽幽地笑:“你也可以不等。”神容早聽出他大概是有什麼安排,哪知他時刻都一肚子壞水,油鹽不進,暗暗在心裡嘁他一聲。還沒說話,屋子裡的人陸續都出來了。山宗吩咐張威:“把人都帶回去,今日不用進山了。”張威聽了下意識看神容,她也點了個頭。胡十一揉著肩膀過來:“既然都得閒了,那咱能去吃飯了不?我到現在一粒米未進,就快餓死了!”不僅餓,在底牢那一遭也被嚇得不輕,現在緩了過來,餓上加餓。山宗看他:“不是叫你回去躺著?”胡十一拉過老大夫:“我這不是得謝謝老軍醫,他老人家給我用了一通好藥,我得請他老人家吃頓酒去。”老大夫擺手推辭:“不必不必,你現在也不能飲酒。”山宗說:“行了,老軍醫是我叫來的,這頓就算我的。”胡十一頓時雙眼放亮:“謝謝頭兒!”聲音洪亮得都不像有傷。張威叫自己的隊收伍回去,過來湊熱鬨。老軍醫向山宗道了謝,旁邊的女子也跟著向山宗福了福身:“多謝山使了。”胡十一早想好了地方,扶著肩膀上路,剛要走,看見了旁邊還站著的金嬌嬌,頓時腳步就猶豫了,看看山宗。這尊大佛在,是請還是不請?神容在一旁站著,一句話沒有。山宗經過她身邊,停了一下:“你要不嫌棄就一起來。”她朝他身上看了一眼,示意那邊紫瑞和東來等著,才跟上去。到了地方,是一家再尋常不過的酒肆。眾人一進門,夥計就迎上來見禮,恭請山宗入內去坐。此時剛過午,不在飯點,肆中原本也有幾個人,見到進來的人是山宗,居然就匆匆離座而去了。山宗眼睛都沒抬一下,在夥計的一路恭請中,坐了下來。神容因是女客,被請著坐在旁邊一桌。在外飲食不講究,都是這樣一張一張的方木桌,過於粗糙,也難怪方才山宗會那樣說。她坐下時,有意無意地說:“難得,我竟又與你一起用飯了。”山宗臉往她這邊一偏:“這可比不上你平日吃的那些。”她輕語:“我又沒說什麼。”他扯了下嘴角,臉轉過去了。胡十一和張威推著老軍醫在他那桌坐下,幾人都好似在瞄他們,她便什麼都不說了。身旁衣裳輕響,那個跟著老軍醫的女子坐了下來。她此時才看了對方一眼,是個樣貌很清秀的姑娘,穿一身素淡的襦裙,兩手放在膝頭,看舉止很乾練,看麵相卻又很柔順。發現她看過去,對方稍稍欠了欠身。神容覺得看年紀她似要比自己略大一些,卻如此客氣,微微頷首,算作還禮。不認識,自然也就無話可說。旁邊那桌倒是熱鬨許多。老軍醫與他們都熟,大約是準備要退隱歸田了,端著杯子,以茶代酒地向山宗敬了敬,說了幾句玩笑話:什麼在山使麾下行醫三年,就被嚇了三年,如今年老體弱,實在禁不住嚇了,還是趕緊回去享幾年福吧。胡十一道:“你走了,豈不是就留下她一人了?”他指神容身邊的女子。老軍醫笑道:“那也沒辦法,她還得嫁人呢,難道還能給我打一輩子下手?”胡十一點頭:“也是。”神容並不餓,也就一直沒動筷,聽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閒談,隻喝了幾口茶。聽見旁邊的姑娘笑著說:“你們就彆總打趣我了。”那邊傳出幾聲笑。神容看一眼山宗,桌上無酒,他手裡端著的也是茶,除了偶爾對老軍醫嗯一聲,到現在也沒說什麼挽留的話。她心想真是個冷情的男人,好歹人家這也是在跟他告彆。……飯到中途,東來忽然走了進來,遙遙幾步,垂手而立。神容看到,猜想是有事,見那桌他們說得正歡,不動聲色地起身出去。山宗察覺她從身後經過,側頭看了一眼,沒說什麼。神容走過去,東來立即跟著她出了門。她想著應是不好直言,一直走到了牆角處,才停下問:“何事?”東來自懷中取出一封信來:“長安剛送到的,送信的方才入城要去官舍時正好被我遇上,便直接給少主送來了。”聽說是長安來信,神容拿在手裡拆得就快了些,打開一看,是她哥哥長孫信寫來的。洋洋灑灑好幾頁,內容大多是問她在幽州如何,叫她照顧好自己。又說了京中工部已在安排接手礦山事宜,一切順利。翻了兩頁,才見他以小字寫了句:放心,沒有把山宗在幽州的事告知父母。隨後接道:不過裴家二表弟登門碰見他時,又問起她了。長孫信扯了個謊說她近來身體抱恙,就在長安遠郊的驪山休養,不好相見。叫她看過二表弟的來信後就配合著裝一裝,回封信回家,他們好拿去回給裴家二郎,彆弄得她好似無故失蹤了一樣。父母也是這個意思,金礦沒現世,都不太樂意將她在幽州的事情傳揚出去。神容這才知道為何這封信有這麼多頁,原來還附帶著她那位裴二表哥的來信。她暫時沒看,收起信塞進袖中,撇撇嘴:“真是麻煩。”東來恭謹地垂著頭。“不是說你。”她吩咐說:“替我回封信給哥哥,就說開礦的事還在準備,二表哥的信回頭再說。”東來稱是。神容又返回酒肆,剛到門口,卻見山宗就站在櫃上的那用木板搭著的台麵前,長身直立的一道身形,胡服烈黑,凜凜一身英氣,一手搭著直刀斜斜收在腰側,一手按了碎銀給櫃上,先把飯錢給結了。有另一道身影從後方過來,喚他:“山使。”山宗回身。是那老軍醫身邊的姑娘。她兩手抄著,自袖中取出一個小紙包來,遞給他:“這個藥山使記得回去用一用。我瞧你肩上破了一道,若是傷了皮肉,不大不小也是個傷。”山宗沒接:“沒事。”“還是帶上吧。”她兩手托著送過來。山宗看了一眼,隨意接了,往懷裡一收:“有勞。”“山使不用客氣,就當答謝你這頓飯了。”她手這才收回去。神容不自覺間已走到門側麵,眼斜斜往裡瞄,看著山宗什麼也沒說地走回去了,那姑娘隨後也跟著回去了。她這才提了衣擺,緩步進去。胡十一和張威還在跟老軍醫你一言我一語的閒扯,時間不長,桌上已是一片風卷殘雲的狼藉。山宗走過去,屈指敲敲桌子:“差不多就行了,城門關得早,你們想一直耗在這兒?”二人立即收心:“是,頭兒,馬上走了。”老軍醫撐著腿站起來:“確實,還有人等著我過去問診,我也該走了。”姑娘上前來扶他,向山宗福身,快到門口時看見了神容,也福了福身,禮數周全。神容目送著幾人陸續離開,轉頭山宗已到了跟前。他笑著說:“以為你已走了,看來你隻能自己吃了。”“無妨。”神容語氣淡淡。山宗早留心到她一口未動,料想她這等身嬌肉貴的也受不了這等地方,八成是嘴硬,提了刀出去。神容跟在他後麵,隔了一兩步的距離,忽然問:“那姑娘叫什麼?”山宗回了下頭:“哪個?”“這頓飯除了我,還有哪個?”他了然,頭轉回去,繼續走:“趙扶眉。”神容挑眉:“姓趙?”山宗說:“她是軍戶出身,全家都戰死了,趙進鐮憐惜,收了她做義妹,所以改了姓趙。”“哦。”他忽又停步,回頭看她:“你乾什麼打聽人家?”“隨便問問罷了。”神容越過他往前走了。這回換山宗跟在她後麵了。很快,回到了山宗拴馬的地方,那裡已經沒人,胡十一和張威不敢耽擱,都率人趕回軍所去了。那間掛著醫字牌的屋門也落了鎖,老軍醫不知去哪裡問診去了。隻有東來和紫瑞還牽著她的馬守在路的另一頭。“你的馬在那邊。”山宗走過去解馬,提醒她一句,下一瞬,一隻手搭住了他胳膊。“你等等。”神容就在他麵前站著,一旁是高頭大馬,擋了她大半身形,在她身上投下一層暗暗的薄影。他站定,看一眼那手,又看一眼她:“又怎麼?”神容眼睛看著他,另一隻手伸向他懷裡,他穿得不厚,隔著一層中衣的薄布,指下結實。從未直接觸碰過男人的胸懷,她不禁頓了一下,拿出來時手中是那包藥。“既然都有藥了,不如我幫你擦吧。”她撕了個小口,手指伸進去沾了一點,按到他肩頭,透過那道被抓破的痕跡,抹進去。他如往常一樣,隻是看著,從容不迫,絲毫不驚訝她會知道他身上有一包藥。直到她手指在他肩頭緩緩抹了兩遍,忽然他手一抬,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神容不禁抬頭看他。“我要是不打斷你,你就一直這樣?”他聲音低下去。她臉色未變,淡淡說:“幫你擦藥是好心。”山宗忽然低頭,借著馬背遮掩,幽幽說:“其實我早就知道你想做什麼。”神容一怔,看見他嘴邊微微上揚,露出了那抹熟悉的笑,既痞又邪。她想叫他低頭。他一直都知道,隻是不說罷了。神容暗暗咬唇,臉上卻沒什麼表露,手腕一動,抽回了手,繼而將那包藥往他懷裡一塞,繞過馬就走。“不要我擦就算了。”山宗直起身,看著她走遠,手上還留有抓她的溫熱,拉了下衣襟,順帶就蹭去了,懷裡那包藥隨手一拋,扔進了路邊草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