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入v三合一(1 / 1)

判官 木蘇裡 4542 字 3個月前

聞時愣了一下, 矢口否認:“沒有。”謝問不大相信:“真沒有假沒有?”聞時不吭聲了。其實他想說的確實不是這個事,但架不住對方這麼問。也許是因為樓道昏黑又安靜,又或者是謝問站得太近, 聲音壓得太低。他現在有點聽不得謝問說話。結果對方又開口了:“行了不逗你了,沒餓就行。我——”聞時打斷道:“你彆出聲。”謝問沒反應過來:“為什麼?”聞時摸著耳根的筋骨, 臉朝旁邊偏開一些。默然許久, 才擰著眉轉回頭。聲音透著微妙的煩躁:“因為你越說我越餓。”樓道霎時安靜下來。三樓的人語聲隱約傳來,模模糊糊,像某種竊竊私語。謝問轉頭朝上麵望了一眼,又轉回來。他垂眸看了聞時一會兒, 說:“那為什麼要忍著?”刹那間, 屬於謝問的煞氣溢散開來, 仿佛所有魑魅魍魎都糾纏在一起, 帶著極強的壓迫感,卻又輕飄飄的像夜半更深下的霧,將聞時整個兒攏在其中。這一瞬往往會給人一種錯覺,好像被人很輕地抱了一下。但聞時隻碰到了霧。那些東西似乎已經熟悉他了,很快順著指尖湧進了他的身體,一點點緩解著那種焦灼的饑餓感。而謝問始終站在那裡沒有動過,跟聞時隔著一級台階。既沒有上前,也沒有遠離。不知道為什麼,他身上的煞氣比之前還要重, 重到聞時闔著眼也看不清他,隻能看到金棕色的梵文印記壓在業障中,無聲流動。聞時抬了手,想掃開那片濃黑,卻不小心碰到了某個溫涼的東西。他驚了一下, 忽然意識到,那是謝問垂在身側的手。那隻手似乎遲疑了一瞬,輕輕撤讓開來。煞氣驟然收攏,聞時也回過神來,驀地收回了手。樓道裡依然一片昏黑,三樓的人語聲依然沒停,好像剛剛的一切都是錯覺。聞時沒吭聲,收回來的那隻手還纏著棉白線。籠裡的謝問沒戴手套,指尖的觸感很真實,溫溫涼涼的,似乎還殘留在聞時手指上。他輕輕蹙起眉,拇指摩挲了兩下,細長交錯的線就繃在指節間,纏得有點亂。“飽了麼?”還是謝問先開的口。“嗯。”聞時低沉沉地應了一聲。其實兩次他都不算真的飽,因為兩次都被匆忙打斷。但打斷的瞬間總是很微妙,他說不清,自然也不想提。聞時垂著眼皮咬開手上的線,一邊重新纏繞,一邊往樓下走,“下去麼?”“好。”謝問點頭,落了兩步跟在後麵。走了幾步聞時才想起來,他這次忘了跟謝問說謝謝。可現在再提,又有些沒頭沒尾,隻得作罷。他們下樓很快,步子沒停過,轉眼就從一樓的安全通道門裡出來了。一樓大廳問詢台那亮著唯一一盞燈,隻能照見半邊區域。老太太趴在那邊,肩膀吊著,不知道在摸索什麼。因為太瘦的緣故,她的身體總是空蕩蕩的。就像有人用衣架掛了件壽衣,膽小的人看了實在瘮得慌。但聞時膽子比天大。他盯著那個背影看了幾秒,終於想起之前被岔開的問話。“你看清她飯盒裡那個戒指了麼?”他對謝問說。謝問說:“差不多吧,看清了。我眼神還可以。”聞時:“你沒覺得戒指有問題?”謝問:“什麼問題?”聞時狐疑地盯著他的表情,片刻後說:“戒指是假的。”謝問很認真地在訝異:“假的?什麼意思?”聞時木然地看著他。對峙了好幾秒,謝問笑著投降:“算了,比乾瞪眼我肯定比不過你。還是老實交代吧,戒指我弄的。”聞時一臉“我就知道”的模樣。他是傀師,還是最精通的那種,那個假戒指在他眼裡根本藏不住形。這其實也是傀術,最最簡單的一種,稍微有點資質的人翻翻古書就能學會的皮毛——造一個死物。老太太吃到的那枚戒指就是這樣的死物。在場的人裡麵,張碧靈顯然學的是符術,廢物小點心和夏樵就更彆提了。唯一可能作妖並且樂於作妖的,就隻有謝問。聞時問:“你弄個假戒指乾嘛?嚇唬鬼嗎?”彆說,效果是真的拔群。曆來隻見過籠裡的東西把人嚇吐,沒見過人把他們嚇吐的。謝問是頭一份。“那麼大年紀了,我嚇唬她乾什麼。”謝問哭笑不得,他一副彬彬有禮的樣子,確實不像是會嚇唬老太太的人,但是……反正聞時覺得他不是什麼安分的主。“我隻是想試試。”謝問解釋道。“試什麼?”謝問不答反說:“咱們倆一起被追過,你記得那位司機戒指長什麼樣麼?”聞時:“不記得。”謝問:“?”他愣了一下,又輕輕“啊”了一聲想起來:“對了,你沒怎麼回頭,你背著我呢。我倒是趁她離得近,看了幾眼。”聞時沒好氣地說:“然後呢?”謝問:“她那戒指也是個金圈,但這邊有花紋。”“有花紋?不是素圈?”“不是。”那就值得推敲了。聞時看向問詢台,忽然大步走過去,拍了一下老太太的肩。對方猛地一驚,回過頭來,蒙著白翳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盯著聞時。片刻之後,她又慢吞吞地轉回去,在問詢台裡裡外外摸索。問詢台底下是個窄窄的縫、她蹲下身,把臉伸進縫隙裡。她動作異常扭曲,臉幾乎轉了180度,貼著地,片刻之後又從問詢台另一端探出來,扁平的臉跟聞時來了個麵對麵。老太太:“……”“你在乾什麼?”老太太嘴唇開合,輕飄飄地說:“找戒指,金戒指。”聞時朝台子上看了一眼,老太太的手帕攤在那裡,裡麵空空如也。謝問水平有限,弄出來的假戒指沒撐多久,這會兒已經消失了。老太太卻還是在找著:“她可能丟在這邊了,我給她找找,沒有彆的事,就是丟了,丟了。”“不小心、不小心。”她又把頭縮回去,爬起來,帶著一身的灰塵,顫顫巍巍地找著,“結婚戒指哪能這麼不小心呢,我得找找。”聞時轉頭看向謝問。謝問輕聲說:“發現不對了沒?”聞時皺著眉退回來:“如果追我們的女人是籠主,戒指在不在她手上,她心裡最清楚。老太太又是籠主意識的延伸……”她不是籠主本人,也許反應會稍微慢一點,但不至於到現在還把假戒指當真,慌裡慌張到處找尋。那就隻有一種可能了——聞時低聲說:“籠主另有其人。”就在那些看似平和的店主之中。***三樓,褲裝店鋪裡。格子襯衫他們正盤腿坐在地上,像一窩鵪鶉,一個擠著一個,誰都不願意落單。“卷軸門下麵有條縫。”有人把腳往後縮了縮,害怕地說。周煦不耐煩道:“看見了,特地留的。之前我也留了,你們怎麼不說?”“之前沒注意。”那人訕訕地說。夏樵個子小腿短,坐在櫃台上兩條腿都懸了空。他看著周煦那熊樣,忍不住說:“你知道的還挺多的,你學的是哪派啊?跟你媽媽一樣用符嗎?”“關你什麼事?!”周煦不知被戳到哪根筋,怒道:“管好你自己。”夏樵有點懵:“我好好問你話,你怎麼這樣?炮仗精啊?”“還好好問呢。”周煦捏著嗓子陰陽怪氣,“專挑雷區聊,狗屎。”罵完他就不理人了,背對著所有人坐在那邊慪氣。夏樵無辜被噴了一通,委委屈屈地閉上嘴。不過他還真的戳中雷區了。周煦出生的時候資質不錯,小時候又在本家住過好幾年,每天跟著最厲害的兩個人打轉,天天聽小姨張嵐講判官的傳聞八卦,聽小叔叔張雅臨掉書袋,告訴他判官什麼什麼可為、什麼什麼不可為。他對判官的各種事如數家珍,按理說,該是個繼承家業的好苗子,可是被他媽給折了。張碧靈不讓他學實際的東西,從不帶著他進籠,也不準彆人帶,怎麼鬨怎麼吵都不行。所以他的叛逆期要比彆人嚴重點,衝誰都沒個好臉,尤其是張碧靈。眾人皆無話,在店鋪裡悶著,氣氛緊繃又糟糕。忽然,夏樵瞄見角落的門縫外有一道影子,被卷軸門的棱紋映得有些扭曲,卻一動不動。像什麼東西站在門外,無聲地看著他們。他寒毛直豎,把晃蕩的腳縮上來,用手肘拱了拱後麵的人。“拱我乾嘛?!”周煦說。夏樵:“噓——”他拍拍周煦的肩,指著那道影子,用氣聲說:“是你媽嗎?”周煦:“是你媽。”夏樵本來正哆嗦呢,被他這麼一罵,氣得不那麼怕了。周煦又說:“那裡有個垃圾桶,有影子不是正常麼。看你慫的。”夏樵正要接話,另一側的卷軸門突然響了一聲!他猛地轉頭看去,就見兩隻皮膚泛白的手從門縫底下伸進來,手指有點浮腫,無名指上帶著一枚戒指,勒出了紅印。“臥槽!”他驚叫一聲,嚇得周煦也跟著一蹦。緊接著,那兩隻慘白的手扒住卷軸門一個使勁——門被“嘩嘩”抬起,露出張碧靈的臉。周煦翻著白眼長處一口氣,衝夏樵說:“這回是我媽。”“什麼你媽我媽的?”張碧靈可能以為他又在亂發脾氣,進來的時候皺著眉。她手肘上挎著個不知哪處翻來的帆布包,還有一個燒水用的電水壺,舊雖舊,看著還算乾淨。她把帆布包擱在櫃台上,從裡麵拿了一袋一次性紙杯,還有一瓶碘酒和一盒創可貼,以及一小遝黃表紙。“你那鼻子還是處理一下吧。”張碧靈把碘酒遞給格子襯衫,他被電梯削了鼻尖上的一點肉,總是淅淅瀝瀝往下滴血,沿路都是他的痕跡,襯衫也弄得斑駁不堪,遠看實在有點嚇人。“我這血好像止不住。”格子襯衫臉色煞白,慌張地說。“正常,在這就是這樣。”張碧靈說,“所以千萬不要再受傷了。”她說著便在櫃台裡坐下,抓著黃表紙和筆開始畫符,夏樵勾頭看了一眼,根本沒看懂。張碧靈衝他笑笑,說:“沈老爺子不用符,你可能看不習慣。我來的時候沒料到這籠麻煩,帶的符紙不夠用,現畫一點,先把這個店鋪給護上,免得再出意外。”她畫符很快,一筆一張,看得出來從小沒少練習。很快,她就拎著四張符紙出來,在店鋪四麵各貼了一張。“這個有什麼作用?”夏樵問。周煦搶著說:“這個放在以前叫封城符,當然了,厲害才能封城,小的封封房間還可以。隻要一貼,外麵的東西都進不來。”縮在地上的那群人聽到這句話,放心不少,臉色緩和了一些。張碧靈拿回來的電水壺裡盛了水,插在板插上燒著,沒過幾分鐘就汩汩沸了起來,發出“噓噓”的輕哨音。夏樵聽了一會兒,感覺催人尿下。他忍了忍,剛想開口,就聽見周煦說:“我想去廁所,你呢?”夏樵巴不得:“走走走。”張碧靈不太放心,但倆男生她也不好跟著,就塞了兩張符給他們,囑咐他們快去快回。結果周煦出門就把符揉成一團扔了。夏樵膽戰心驚又攔不住,隻得牢牢攥著自己的那張。商場的衛生間跟安全通道一條路,拐進去,整個沿廊都是黑的,隻有綠瑩瑩的光。因為太過狹長,走路還有回聲。夏樵邊走邊回頭看,總覺得有什麼東西跟著他們。“操了,你能彆回頭麼?”周煦說,“看過鬼片麼?有多少鬼是回頭看到的,你沒點數啊?”“我不回頭,鬼就不來了麼?”夏樵咕咕噥噥地反駁著,忽然想起一件事:“對了,我之前聽我聞……咳!”他差點禿嚕嘴,趕緊連咳幾聲掩飾過去。周煦被他嚇得一哆嗦,差點雙膝跪下,暴露了自己也害怕的事實。“你突然咳嗽乾嘛啊!”他惱羞成怒地斥道。“喉嚨癢。”夏樵解釋。“喝點毒就不癢了!”周煦怒道,“你剛剛說你聽什麼?”夏樵慢吞吞地說:“我聽我哥說,生人是以虛相入籠的,那怎麼還會餓,還要上廁所呢?”兩人艱難地拐進男廁,還不敢離太遠,找了兩個挨著的池子站著。周煦說:“你做夢會餓麼?會尿急麼?”夏樵本來正在解搭扣呢,一聽這話突然停了手:“會,這跟做夢一樣?”周煦:“對啊。”夏樵默默後退了一步:“那我還是憋著吧。”周煦:“?”夏樵幽幽地說:“你做夢尿急找到過廁所麼?”周煦回想了一下:“好像還真沒有。”夏樵又幽幽地說:“我找到過。”周煦:“然後呢?”夏樵:“第二天洗了床單和褲子。”周煦:“……”夏樵點到即止,不再多說,默默往外退了一點等周煦。周煦想罵人。男廁洗手池前有一麵長長的鏡子,鏡子邊緣有一圈黃色的燈,從牆裡映照出來。夏樵等了一會兒,忽然感覺那燈閃了一下,像是接觸不良。但他剛好眨了眼睛,一時間有點難以分辨。“你好了沒?快點。”夏樵腦補了一堆有的沒的,頭皮涼涼的開始出冷汗。周煦沒吭聲。夏樵有點慌了,又問了一句:“你好了沒啊?”周煦依然沒吭聲。他感覺一盆冰水兜頭潑下來,整個人都凍住了。彆慌,我也不是人,彆慌。夏樵在心裡念叨著,努力克服著“撒腿就跑”的本能,逼著自己往前走了兩步。池邊空無一人,周煦早不在那了。倒是窗子吱呀一聲響,一陣涼颼颼的幽風吹進來,輕飄飄的,擦著人的脖子過去。夏樵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轉頭一看。就見一個穿著紅色t恤的人,正以一種詭異的姿勢趴在窗邊。他直勾勾地朝窗外伸著脖子,一隻腳踩到了窗沿上,像個扭曲的大蜘蛛。那t恤背後有個“f**k”,夏樵認得,是周煦穿的。於是他咽了口唾沫,叫道:“喂!你瘋啦?!”周煦脖子抽搐似的扭動了一下,然後慢慢轉回來,整個臉歪斜在肩膀上,兩隻眼睛睜得極大,一眨不眨地看過來。草……夏樵差點當場去世。他嚇瘋了,隨手撈了個東西就甩過去,咣當一聲砸在窗邊。砸過去他才發現那是個玻璃保溫杯,不知誰擱在水池邊的。玻璃碎裂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廁所裡回響,四濺的碎片崩了一些在周煦臉上。他“嘶”了一聲,有一點回神。下一秒,腳步聲從背後傳來。夏樵隻感覺一陣風掃過自己的臉,風裡有很淺淡的味道,有點像院子裡的白梅樹。接著聞時的聲音響了起來:“真能找事。”依然是冷冷淡淡的腔調,夏樵卻熱淚盈眶。“哥。”他看著聞時拎著後脖領,把周煦從窗台上摘下來,正要鬆一口氣,就感覺自己肩上搭了兩隻手。夏樵尖叫出聲,就聽見謝問在背後“噓”了一聲,淡淡道:“吵什麼,你哥讓我摁住你的。”摁我乾什麼?!他崩潰地想。緊接著,謝問在他背後敲了一下,鬆開了手。夏樵正茫然,就見某個輕飄飄的東西掉落在地上。他低頭一看,是一綹打結的頭發。這頭發一看就不是他的,因為他之前染過悶青,沒這麼黑,也沒這麼粗糙。更何況,這團頭發裡還夾雜了一根白的。“這頭發哪來的?”夏樵聲音都抖了。“你脖子上長的。”謝問說。夏樵心態直接崩了,他往後脖頸摸的時候,手指都是哆嗦的。還好謝問又補了一句:“也用不著這麼抖,現在已經沒了。”“怎麼回事啊?”夏樵問。“沒怎麼回事,就是防錯人了。”聞時拎著周煦過來,手法並不是很溫和,他拍開水龍頭,撩了兩撥水潑在周煦臉上。廢物小點心一個激靈,徹底醒了。他好像還記得剛剛的場景,嚇得話都不會說了,張口就是一疊聲的“臥槽”。半晌,他才驚恐地指著夏樵說:“你剛剛都不像你了,像個男的。”夏樵:“我——”他本來都要哭了,一聽這話眼淚又縮了回去:“我怎麼就不像個男的了?”“不是。”周煦語無倫次地說,“我是說,像個我不認識的男的。就……臉還有點腫,說不上來。反正嚇死我了。”“哥,你剛剛說防錯人了,什麼意思?”夏樵又問聞時。聞時甩了手上的水,冷聲道:“我們之前都躲著那個女人,以為她就是籠主,其實錯了。”“啊?!錯了?那是誰?”周煦叫道。“本來不知道。”聞時說:“剛剛聽你那話,差不多清楚了一點,店主裡麵應該有一個,男的,頭發打綹,臉有點腫。”“店主裡的?那我們在走廊上來來回回,不都被他盯著嗎?”夏樵越想越後怕。聞時沒跟他們廢話,朝門口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們趕緊滾出去,彆在這種地方耗著,然後把窗邊那個保溫杯的金屬蓋子撿了起來。***他們四個回到店鋪的時候,張碧靈正畫完最後一張黃表紙,把畫好的符紙塞進口袋裡。周煦臉上被玻璃杯崩了幾個破口,血就順著破口往下淌,在臉上留下幾道血線。看起來異常嚇人。於是他進門的時候,地上縮著的那群人全彈起來了。“哎呦,這麼大排麵。”謝問看他們好笑,咕噥了一句。聞時服了他這張嘴。周煦臉紅脖子粗,怒道:“沒見過破相嗎?我又不是鬼,這麼一驚一乍的乾嘛。”張碧靈趕緊拿了碘酒和創可貼過來,問道:“怎麼了?碰到什麼了?不是給你符了麼?”周煦搶了碘酒瓶,避讓開她的手,一個人悶到角落,對著鏡子處理去了。“碰到什麼事了?徐老太呢?”張碧靈問。“徐老太?”聞時愣了一下。“哦,就是去一樓的那個老太太。”張碧靈解釋道,“她店鋪上寫著徐老太縫紉,這麼叫著方便。”“她戒指弄丟了,回店裡去了。”聞時說。上樓的時候,他們特地看了一圈,不知道為什麼,三樓關了一個相框店,原本還剩5家鋪子,現在卻沒一家開門的。明明那個女人還沒來找人,他們就已經自己鎖在了店鋪裡。就連徐老太回店後也匆匆忙忙關了門,像躲什麼似的,再無動靜。太奇怪了。聞時不喜歡把一件事翻來覆去給不同的人解釋,嫌麻煩。好在周煦和夏樵不怕說話,還有謝問在裡麵時不時補上一句,把店裡的人唬得一愣一愣的。張碧靈關好卷軸門,一邊確認門上的符,一邊聽他們說話。聽到最後,終於恍然道:“難怪呢。難怪我感覺這籠到處都很矛盾。難怪那位女司機次次上來找人,卻怎麼都找不到呢。那些店主每次都能及時把門關上,讓她撲個空。”“就是。”周煦難得讚同一次他媽,“要是她是籠主,要找人的話,被找的那個應該顛顛就送上門了。她不是的話,就說得通了嘛!”他們總結了一番,本以為找到了通路,誰知謝問忽然開口,不輕不重地扔了一句:“說得通嗎?我怎麼覺得說不通呢。”周煦滿頭問號:“不是你們倆說的弄錯了嗎?!怎麼又說不通了。”“我們說店主裡麵有一個籠主,應該是男的,頭發挺亂,臉有點腫。”謝問說。張碧靈不知想到了什麼,若有所思的模樣,接著點了點頭說:“要是那個人的話,我認得。搞文具用品批發的。但是找不到店在哪,他剛剛一直沒開門。”謝問看著她,點了一下頭:“那就差不多是了。”“這不就說通了嗎?還有哪裡有問題?”張碧靈納悶地問。“當然有。”謝問說,“我說他是籠主,但沒說那個女人就一定不是籠主。”張碧靈皺起眉:“什麼意思?”“我解不了籠,所以也很少進籠,不太懂。”他轉頭對聞時說,“所以想問個蠢問題,一個籠裡可能會有兩位籠主麼?”聞時沒坐下,正抱著胳膊靠在卷軸門邊。他聽見這話眯著眼摸了摸頸側,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了張碧靈。張碧靈則愣住了。倒是周煦像個搶答問題的學生,積極開了口:“我知道!我聽我小姨說過,有可能的。這就跟雞蛋敲出雙黃蛋一樣,有的籠真的不止一個籠主。”“還能這樣?為什麼啊?”夏樵很茫然。周煦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滿足:“一般兩個籠主的關係會特彆密切,放不下的事情或者場景又剛好有交疊,就很容易出現這種情況。”他簡單描述完還覺得不滿足,又主動補了一課:“但我小姨說了,這種籠比較少,因為不同籠主意識會打架,一旦打起來,肯定會有一個占上風,那另一個不就順理成章消失了嘛。”夏樵聯想到他們現在所處的環境,喃喃道:“好像是有點像啊……那、那占下風的籠主怎麼就會不消失?”“附身啊。”周煦頭頭是道,“打不過就躲,依附在彆的什麼上麵。就跟你們似的,什麼模特啊、鏡子啊、或者生人……啊……”說完最後三個字,他忽然安靜下來。整個店鋪呈現出一種可怕的死寂。因為這個籠裡所有的生人,都在店鋪裡了。如果像他們說的,那個男店主是目前占上風的籠主。那麼,那個眼睛像兩個窟窿的女人……豈不是很有可能就在店裡???周煦有片刻的茫然,他想起什麼般恍惚地說:“說起來,之前那個女人總是隔一會兒就來、隔一會兒就來,現在、現在距離她上次出現……有多久了?”“不知道,但是好久了。”格子襯衫也很恍惚,聲音裡是掩不住的驚恐。原本擠擠攘攘挨在一起的人沉默數秒,呼啦一下散開來,誰都不敢靠著彆人。這種氛圍下,他們看誰都覺得有幾分詭異。“也、也不一定吧。”有人安慰道。周煦原本也是這麼自我安慰的,但是他忽然想起上廁所時一片漆黑的回廊、那些早早躲起來的店主、以及剛才有人說“那個男籠主甚至都沒有開門”,就好像他們早有感覺,感覺女人就藏在生人之中,所以全都躲了起來。對了!剛剛是誰說“那個男店主沒開門”來著?好像還說了一句“找不到他店鋪在哪”?正常人比如他,匆忙之間隻能看個大概,店主長什麼樣、店內賣了什麼東西,開沒開門,其實很難注意全。如果能注意到,那一定印象深刻。但是……印象深刻怎麼會“找不到店鋪在哪”???他愣了一下,猛地想起來,剛剛說這話的正是他媽,張碧靈。周煦瞬間僵硬,一動都沒敢動,冷汗就順著頭皮滲出來。碰巧有人打破死寂,說了一句:“彆自己嚇唬自己了,那個大姐不是在門上貼了符嗎?封城符還是什麼符來著,反正肯定能防那些東西啊,進不來的。那個女的肯定被防在外麵了,進不來!”這話好像也有道理,好幾個人紛紛附和。可是話音剛落,他們就發現倚靠在角落的聞時站直身體,不知什麼時候走到了符紙旁,直接摘下了其中一張。“你乾什麼?!”眾人大驚,“你扯它乾嘛?瘋了嗎?!”“誰告訴你們這是封城符?”聞時麵無表情地問。周煦恍惚地眨了眨眼,機械地說:“我。”夏樵瞪大了眼睛:“難道、難道不是嗎?”“是有點像。”聞時說,“不過它是反著畫的。”“反著?反著什麼效果?”“廢話。”聞時冷冷說,“封城的反效果。”如果說封城,是把這塊地方護住,不讓彆的東西進來。那麼反效果就是……城門大開。那一瞬間,周煦的血從頭涼到腳。夏樵驚恐地看了他一眼,然後更驚恐地看向了張碧靈。眾人緊跟著反應過來,呼地一下從她身邊蹦開,連滾帶爬躲到了聞時和謝問身後。張碧靈僵立在原地,烏黑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看著眾人。她張了張口,似乎想辯解什麼,下一瞬,那雙漆黑的眼睛就像墨團一般化開來,越來越大,像占據了半張臉的黑窟窿。她皮膚白到發青,扭著脖子掙紮了幾下,然後徹底變成了另一個人的模樣。一時間,店鋪裡充滿了尖叫。有人試著去抬那扇卷軸門,但手指卻軟了,怎麼都抬不動。滾撞間,各種東西摔落滿地,四麵狼藉。女人黑洞洞的眼睛盯著聞時,抬腳向前走了一步,嘶啞虛渺的聲音說:“你把那個沾上好嗎?”聞時看了一眼手上的符:“為什麼?”“我要找人。”女人輕輕地歎了口氣,“我要找人啊,我找好久了,他都不見我。”“為什麼不見你?”聞時說。女人摸著自己的臉,苦笑了一下。但因為太過僵硬,顯得有些扭曲:“他怕我啊。”她喃喃地說:“他怕我。”“怕你什麼?”“怕我現在這個樣子,怕我死了。”女人說。“那你為什麼來一定要找他?”“我答應了的。”女人輕聲說,“每天收車從這裡走一下,剛好可以跟他吃個晚飯。然後我去交車,他看店,到了9點關門回家。每天都是這樣的,我怎麼好不來?”隻是那天剛巧,不遂人願。寧州突然下了暴雨,往望泉路來的高架橋下有點塌陷,水沒過了那段路,她來得匆匆忙忙,又接了個電話。一不小心直衝進了水裡。那段水好深啊……那天之後,她依然天黑就會走進萬古城。這裡門庭冷清,但有一些批發性質的店鋪生意還可以。她印象裡的萬古城,總是夜裡六七點的樣子,玻璃窗外是樓房星星點點的光,但離得很遠,顯得這棟商場孤零零的。商場裡的燈總有大半不開,零星的店鋪就分散在二三層。剩下要麼早早關了門,要麼標著出租和轉讓,落了厚厚的灰。她家老宋的店就在三樓。她每個天黑、每一個天黑都會走進來,順著滾梯慢慢到三樓,可是所有的店都會急匆匆地收起攤,在她麵前把卷軸門拉到底。明明是熟悉的回廊,但是處處透著陌生。拐角的米線店不知為什麼挪到了另一頭,徐老太的縫紉鋪每天都在變著位置。她找不到老宋了。老宋在躲她。她本來想得很簡單的,來看一眼就走。但她夜夜來,夜夜都看不到。“他們都是你拉進來的麼?”聞時問。女人怔然片刻,輕聲應道:“嗯。”“為什麼拉這麼多人進來?”“因為……”女人孤零零地站在那裡,過了許久說:“因為想有人幫幫我,幫他解脫,也幫我解脫。”暴雨天真的好冷啊。“你能幫我嗎?”她問。聞時看著她,把那張撕下來的符,拍回到了卷軸門上。很多、很多年以前,好像有人跟他說過一句話。他說:這注定是個苦差,要見很多場苦事。久了你就知道了,大多都是因為不忍離彆。等你明白這個,就算入紅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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