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擎天一柱(五)場寧輕功絕佳。【】暗夜之中縱掠飛行。全無半點聲息。然而在帳前,賀樓啟的目光便已經落到他身上。卻隻是一掠而過,依舊仰望天。仿佛沉醉於星河流轉,流年暗換。楊寧也不敢打擾,對於這位昔日的大師伯,今日的宗師之,他實是敬畏有加,故而不敢絲毫失禮,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賀樓啟的深思仿佛從漫天寒星中脫離出來,緩緩道:“今日一戰,想必有所領悟,為何不早些回來閉關靜修?”楊寧心中一暖,隻覺得眼前並非是曾想殺死自己的強敵,而是對自己嗬擴備至的長輩親人,當下垂道:“晚輩素來恩怨分明,若是心事未曾了卻,也難以靜心篤誌,再則晚輩心懸青萍的毒傷,不似平姑娘心無旁鶩,便是強行閉關,也未必有什麼收獲賀樓啟聞言一聲長歎,半晌才道:“你們少年夫妻,又是燕爾新婚,恩愛正濃,不舍離分也是理所當然,隻是武道修行,猶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你也要當心了,不過這些都是小事,你自己決定也就罷了,本座信得過你。倒是聽說你斥了伯顏,那孩子的資質悟性其實很出色,隻走出身顯赫,不免雜念太多,想的是功業富貴,盼的是統率千軍萬馬,攻城掠地,這些間並不是所有人都情願將一生都用來追求武道無上境界的,故而我隻是讓赫連將他收錄門下。不過伯顏景義雖然算不得擎天宮的好傳人,卻是涉獵甚廣,文武雙全,可算得上是將帥之才,在本座心中,固然最重赫連。然而奧爾格勒、伯顏景義亦有地位不輕,這一點,你可明白麼?。楊寧雖然對選材任能這等事不甚了然,然而賀樓啟話語如此淺顯,他自然聽得清楚明白,知道賀樓啟無非是不想自己對伯顏景義冷眼相待。雖然以自己的身份地位,怎樣對待伯顏景義都理所當然,然而自己雖是漢人,卻也算得上是一代宗師。學武之人達者為先,自己在賀樓啟麵前固然要執晚輩之禮,但是在其他人麵前,包括赫連行在內,卻已經是高高在上,那些人縱然對自己頗有敵意,卻也不會不重視自己的想法。若是自己固執己見,難免會影響到擎天宮上下對伯顏景義的觀感,擎天宮弟子都是胡戎中堅,賀樓啟既然如此看重伯顏景義,自然不願損及徒孫的自信尊嚴。賀樓啟這番話自然是苦心孤詣。然而楊寧素來沉迷武道,隻覺得既然有幸拜在擎天宮門下,怎能棄珠玉而拾瓦礫,不苦修武功,反而去做什麼將軍元帥,因此絲毫不覺得熱衷權勢富貴的伯顏景義有何值得青睞之處,然而賀樓啟既然婉轉相勸。他自然也不會反駁,左右那伯顏景義也並非真正的聖門弟子,又是異族外人,無論前途如何,都不必放在心上,故而隻是略一思忖,便毫不猶豫地認錯道:“晚輩明白了,是我過分苛責了。”賀樓啟見他這樣爽快,反覺啼笑皆非,無奈擺手道:“你這算什麼苛責,便是本座在場,也要教伯顏幾句的,若是領軍作戰之際,前途絕路,後有追兵,明明有一線生機,縱然希望渺茫,難道就該閉目待死麼?武林技擊與沙場征戰雖然不是一回事,然道不同而理同,你教的沒有錯,若是他能夠領會其中深意,到也不枉你一番苦心。”賀樓啟這般說卻是想要安撫楊寧幾句,他乃是國師身份,自然善於決斷,既已決定不殺楊、平二人。便當真將他們當成晚輩看待,更何況這對青年男女,一個是同門師侄。一個是故人弟子,原也是真正的後生晚輩。然而楊寧哪裡還聽得進什麼安撫,想到青萍多半已在穹廬之內。她身有毒傷,今日又經曆了一場苦戰,縱然有賀樓啟照拂,也不知現在情況如何,越想越覺得心焦,不時偷眼向帳門望去,然而這座金頂穹廬外表看來隻是一座帳篷,實則占地甚廣,裡麵用氈幕分隔成許多帳室。可供百餘人起居,與其說是帳篷,不如說是一座小型的行宮雖則帳門高挑,但是內裡卻有十數間帳室燈火透明,還有更多的帳室漆黑一片。竟是看不出青萍到底在哪裡休息。賀樓啟原本還想要多說幾句。卻見楊寧一副心猿意馬的模樣,當下明白他的心事,不禁搖頭苦笑道:“罷了罷了,年紀老了,便喜歡嘮叨了,你回來這麼晚,卻有人一直強撐著不肯睡呢,你先去見見那丫頭吧,今夜既然已經過了子時,你也不用急著閉關,明天早上再說吧,來人,領子靜去他們夫妻的帳室話音未落,便有兩個容貌嬌豔的胡女自帳內提燈走出,卻是擎天宮的侍女,為著賀樓啟不喜她們打擾,這才一直在帳內等候差遣,兩名胡女先走向賀樓啟深深施禮,然後左右一分,伸手肅客。楊寧頓覺臉上熱,連忙拱手向賀樓啟告辭,悶頭向帳內急匆匆地走去,兩名胡女連忙追了上去,低聲呼喚著“公子、公子!”引著楊寧左轉右轉,很快便消失在重重簾幕之中,賀樓啟見他如此急切,禁不住低聲笑了集來,這樣的小兒女情懷。他有多少年沒有見到過了然而笑著笑著,無儘的悲傷卻漸漸湧上心頭就在不久之前,賀樓啟終於從平煙口中確認了故人的死訊,雖然早在祭天台上見到楊寧手中的凝青劍,他便已經生出不祥的預感,然而真正得知噩耗之後,他還是心潮澎湃。徹夜難眠。平月寒的性情,沒有人比他更加明白,雖未說過“劍在人在。劍亡人亡”然而這柄凝青劍。定是半生相隨,不離不棄,臨死之前將佩劍相贈,或者有幾分是因為愛才心切,然而,最根本的緣由,分明是知曉那孩子是自己的同門晚輩。故而才以這種方式輾轉相告死訊,更或許,她將凝青劍舍棄,是為了斬斷和自己的最後牽絆。這一生,終究是自己辜負了她。然而,雖然知道了平月寒的死訊。他卻沒有向楊寧詢問一句,更沒有索取凝青劍一觀,昔日割袍斷義,他便知道和月寒今生無緣,直至今日。即便是自”了她的噩耗。卻仍然什麼都不能做。勿論複仇之事,心愕洋湖的大弟子,是不會和塞外的成*人國師有任何牽連的,更何況那個孩子雖然誤殺了月寒,卻是不能怪罪於他,真正罪無可赦的是逼迫月寒出手的幕後人,想要報複她們,也不需生死相見,隻消胡戎兩族占據了中原沃土,便已足矣。想到此處,賀樓啟不禁一聲冷哼。縱然他早已臻至返璞歸真的境界。刹那間還是殺氣四湧,丈許方圓之內,滴水成冰,令人生出徹骨寒意。恰在這時,身後傳來一聲痛呼,賀樓啟微微一驚,轉頭望去,隻見侍女蘭君抱著一件大氅,在帳門處簌簌抖,嬌豔的俏臉更是蒼白如紙。賀樓啟暗自苦笑,心知白日一戰,對自己終究是沒有表麵上那樣輕鬆。方才全部心神又沉浸在回憶之中,再加上對蘭君的氣息十分熟撚,竟是沒有察覺到她的到來。對這個溫柔體貼,能夠令自己聊解愁懷的心愛侍女,賀樓啟終是不忍令她難過,將殺意儘皆收斂,略帶責備地道:“這麼晚了,你還出來做什麼?”蘭君伸手輕拍胸口,猶有餘悸地道:“國師大人,奴婢聽說您深夜在帳外觀星,山麓雖然避風,卻畢竟是風冷天寒,大人固然修為精湛,寒暑不侵,也要愛惜自己的身子才好!”一邊說著,一邊上前將大氅披在賀樓啟身上,然後轉到賀樓啟身前,替他將帶子係好,柔聲道:“大人,夜已深了,您若是不想歇息。就讓奴婢給您吹奏一支曲子吧,聊解煩憂?”賀樓啟低頭望去,隻見蘭君那雙澄碧的眸子滿是柔情,不禁暗自嗟歎。半晌才道:“也好,就是那支《高唐夢》吧!”蘭君目光流轉,透出欣喜之色。從腰間取下一支洞簫,放到唇邊,十指微動,緩緩吹奏起來,她雖然武功平平,內力卻是不弱,故而中氣充足,那蕭聲綿綿若存,低徊柔婉,如泣如訴,賀樓啟閉目聆聽,仿佛是又回到了那鶯飛草長的江南,然而這一曲之後,所有的哀傷悲痛都將埋藏在心底,他還是胡戎兩族的國師。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一高手,而不是昔日更名改姓,投入聖門武道宗的無名小子。跟著兩名胡女繞了好幾個圈子,終於到了青萍居住的帳室,挑開簾幕。卻見帳內有榻,氈壁上懸著琴簫管笛,角落裡放著棋枰,像極了漢人閨秀的房間,若說有什麼不同,那便是帳內中央的那張書案卻是十分低矮,須得席地而坐,書案上擺著筆墨紙硯,幾幅字貼,一軸圖畫。地上鋪著軟綿綿的氈毯,不論是坐是臥,都不會被寒氣所侵,楊寧自然不知這原是蘭君的閨房,特意讓了出來給青萍居住,隻是一眼便看到書案上一燈如豆,香爐之內輕煙嫋嫋,一個紅衣少女正伏案而眠,顯然是等得倦了,才不知不覺地睡去。楊寧躡手躡腳地走上前來,雙臂將青萍抱起,青萍雖然全無,所覺。卻朦朧中卻似乎感受到熟悉的懷抱。螓自然而然地倚在楊寧胸前。楊寧低頭望去,隻見青萍黛眉微蹙,仿佛睡尖中仍在牽掛憂慮,楊寧暗自嗟歎,卻不肯驚動愛侶,將青萍輕輕放在軟榻上,伸手拉過被子給她蓋在身上,自家解去沾滿了風沙的外袍,側身躺在青萍外側,彈指熄滅銀燈。燈光一黯,帳內頓時一片黑暗,楊寧側耳聆聽著愛侶均勻的呼吸聲,隻覺得周身疲憊儘皆散去,隻為了這一刻的相濡以沫,不論付出何等代價,都是值得的。正在這時,帳外突然傳來一縷纏綿徘惻的簫聲,楊寧微微一驚,隻怕驚動了青萍,正想輕輕摩挲青萍的睡穴,讓她繼續沉眠,耳邊卻傳來一聲嬰寧,繼而軟玉溫香投懷而來,楊寧張開雙手緊緊抱住青萍,想到愛侶終於有了一線生機,兩行清淚終是忍不住清然而落。青萍雖然不能暗夜視物,然而楊寧的氣息她是熟之又熟,故而覺身邊有人,卻是毫不慌亂,倚在楊寧懷中,未幾便覺粉頸之後一片濡濕。她知道楊寧的性子,便不肯揭穿,隻是低聲道:“他們沒有再難為你吧?”楊寧悄悄拭去淚痕,惡聲惡氣地道:“自然沒有人敢為難我,隻是你什麼時候跟廖水清學了用毒之術,她的心腸毒辣得很,你可不要上了她的當,聽到了沒牡”青蔣可不敢告訴楊寧,今日若是再服下一粒“長相思”多半會毒傷難愈,當下在黑暗中偷偷做了一個鬼臉,嬌嗔道:“廖前輩雖然是那賤婢的母親,性子可大不相同,便是綠綺姐姐,也說廖前輩高風亮節的。她不過是瞞著你偷偷傳了幾招自保之術給我,將來我總是要尋那賤婢報仇的,若是連她的毒術都不能抵禦,豈不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你放心吧,我隻是學了一些皮毛,可不會當真拜她為師,我才不要和那賤婢做師姐妹。”楊寧雙目如電,暗室之中不啻白晝。將青萍的一顰一笑都看得清清楚楚,卻是不忍揭破,他雖然不通歧黃,然而醫道武學本有相通之處,這些時日耳濡目染,到也並非一無所知,哪裡不明白今日若菲賀樓啟以真氣替青萍壓製相思絕毒,青萍的毒傷多半會一不可收拾,隻是既然青萍無恙,卻也不好再責備她,隻的輕輕放過一邊,低聲道:“你不可在賀樓前輩麵前說錯了話,更彆說廖前輩傳你毒術,若是賀樓前輩問起。你隻說是中了李還玉的相思絕毒就是。”青萍心中好奇,更是忍不住追問緣由,然而楊寧不願揭破賀樓啟的**,堅決不肯多說,被問得急了。便悶頭裝睡,青萍本是聞一知十,聰明靈巧之人,隱隱知道其中必有隱情,雖是放過了楊寧不再追問,心中卻是苦苦思索,她可不會以為賀樓啟答允替她解毒便萬事無憂,須知賀樓啟是成*人國師,而楊寧、平煙卻都是中原後起之秀,家國之彆。夷夏之辯,正如天塹鴻溝,無可彌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