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勝耶敗耶(二)(1 / 1)

奧爾格勒聽到青萍這句話。【】禁不住微微皺眉,然而戎人向來並不十分看重女子貞潔,他隻是略一思索便將這點芥蒂放下,再想到曾在那少年魔帝手下受辱,反而隱約生出幾分快意來,若能將仇人妻子據為愛寵,這正是人生快事,想到此處,麵上神色越和煦,含笑道:“原來是許夫人,夫人容貌傾城,且又多才多藝,這一牧歌唱來真是蕩氣回腸,隻可惜夫人想必是初識咱們戎人的火不思,這琴音雖美,卻少了幾分流暢,小王不才,卻也略通音律,不如讓我為夫人彈奏一曲,也可順便指點一下夫人指法,你們漢人有‘一字之師’的說法。我這也算是‘一曲之師’吧,以夫人的聰慧,隻怕用不了一年半載,這草原上再也沒有人的火不思,能夠比夫人彈得更好,不知夫人意下如何?”雖然是疑問的語氣,然而奧爾格勒神色篤定,左手緩緩抓向青萍手中的“火不思”,右手穩穩地握住彎刀刀柄,刀未出鞘,卻隱約有龍吟之聲,顯然奧爾格勒雖然動心,卻未放棄應有的謹慎,甚至可以說,比對待強仇大敵,更要謹慎三分,畢竟敵人的生死不用顧忌,若是眼前這美麗佳人稍有損傷,當真是遺憾終生。青萍眼中閃過一縷寒光,雙手捧琴,竟是平推而出,口中卻道:“故老相傳,昭君娘娘出塞之後,所攜琵琶損壞,匈奴匠人依製重造,卻是形狀狹小,似是而非。娘娘笑曰‘渾不似’,後來口口相傳,便成了‘火不思’、‘和布斯’,今日一見,雖然是民間訛傳,卻也頗有幾分根據,妾身用琵琶手法彈奏牧歌,固然有些窒礙,卻也勉強成調,然而畢竟不是正統,若得殿下賜教,倒是妾身的榮幸。”這一番話她說來字字清晰,語也並不急促,然而話音已落,火不思卻依舊沒有到達奧爾格勒手中,火不思的琴頂端宛若箭筒,四根烏沉沉的琴軫形似箭翎,不知青萍有意無意,琴琴軫正指向奧爾格勒胸前重穴,兩人之間的空氣更是凝滯沉重,殺機隱隱。幾乎是一觸即。奧爾格勒原本還有些許忌憚,然而他鷹目如電,窺見這紅衣女子推琴之勢固然凶險難測,然而額頭上已經隱見汗跡,想必是內力不足,就是她的招式再精妙,沒有內力作為根基,也是無濟於事,心念微動之下,左手已經穩穩抓住了琴,就在這時,那具火不思驀然生出一股異力,幾欲脫手而去,琴琴軫斜斜挑向麵門。奧爾格勒雖然早有所料,然而琴身傳來的力道竟是瞬息萬變,難以應付,若是能夠用力震碎火不思,自然容易應對,隻是如此一來,自己縱然勝了一招,也是失了顏麵,不過他也是心思快捷,順勢鬆手,掌勢化引為推,將逼近麵門的琴軫迫退了半分。青萍也沒有指望一招製敵,手中的火不思翩若驚鴻,快捷如電,刹那間點點戳戳,一連數招都向奧爾格勒麵門前胸招呼。奧爾格勒毫不示弱。左手忽拳忽掌,應付自如,他雖然擅長的是腰間彎刀,然而既在賀樓啟門下學藝,拳掌之上自然也有不俗的造詣,這一番疾風暴雨也似地拚鬥,竟是絲毫不落下風。琴掌交鋒還不到二十招,青萍隻覺氣血翻湧,心知若是再鬥下去,便再也壓製不住相思絕毒,正要退步避讓,不料手中一輕,火不思已經給奧爾格勒劈手奪去,青萍一聲冷哼,飄身而退,眉宇間一片嗔怒之色。奧爾格勒奪過火不思,正要放聲大笑,卻隻見那紅衣女子暈生兩頰,越顯得膚若凝脂,玉映生輝,而那中亦嗔亦喜的神情,更是令人愛憐於心,心道。怪不得師尊不肯娶妻,若論豐姿神秀,胡戎女子與漢家女子相比當真是天淵之彆。既存此念,占有之心更盛,奧爾格勒越不肯在青萍麵前失禮,當下雙手捧琴,遞還給青萍道:“卻是小王失禮了,原不過是想在夫人麵前賣弄一下琴藝,若是夫人不喜,小王雙手奉還。”青萍微微蹙眉,目光在那具半舊的火不思琴身上一掠而過。拂袖道:“這具火不思原是平姐姐經過胡人部族的時候買來給我解悶的,形製粗劣,我本來就不是特彆喜歡,既然已經被你搶去,你便隨意處置吧。”奧爾格勒眼中閃過厲色,心知這紅衣女子是嫌自己碰過這具火不思,才會索性棄而不顧,然而自己堂堂王子之尊,又是賀樓國師的親傳弟子,不論在朝堂上,還是武林地位,都是屈指可數,想不到這紅衣女子如此輕瞧自己,他素來心高氣傲,若是換了彆個男子,或者姿色平常的女子,在他麵前如此無禮,他多半會立刻出刀,用鮮血洗清自己的屈辱,然而此時此刻,他卻下定決心,定要讓眼前這個桀驁不馴的美麗女子甘心情願地向自己投懷送抱。想到此處,奧爾格勒越神色平和,柔聲道:“夫人贈琴,小王歡喜不儘,自當笑納,然而關於這火不思的來曆,夫人所知卻是有些謬誤,寧胡閼氏之時,所謂琵琶,實則乃是阮鹹,又稱漢琵琶,火不思出自西域,本名‘烏德’,我胡戎先人加以改製,馬尾為弦,孤木為柱。才漸漸有了今日的火不思,而現在中原盛行的曲頸琵琶,卻是源於咱們草原上的火不思,隻是中原人才濟濟,若論音色之美,音域之廣,琵琶卻是強過火不思十倍,夫人雅好音律,若是在這上麵有所誤解,豈不是美玉微瑕,可惜可歎。(注2)”青萍聽到此處,神色漸和,目光在火不思琴身之上流連許久,方低聲道:“原來如此,妾身以訛傳訛,倒叫殿下見笑,殿下方才不是說願為妾身奏琴一曲麼,妾身也想見識一下彈奏火不思的正確指法,客途身無餘物,妾身正要烹茶,願奉香茗一杯為報,不知殿下意下如何?”奧爾格勒自是不會拒絕,便在篝火前席地而坐,將火不思平放在膝上,略一思恃,便按琴唱道:“秋木萋萋,其葉萎黃,有鳥處山,集於芭桑。養育毛羽,形容生光,既得行雲,上遊曲房。離宮絕曠,身體摧藏,誌念沒沉,不得頡頏。雖得委禽,心有徊惶,我獨伊何,來往變常。翩翩之燕,遠集西羌,高山峨峨,河水泱泱。父兮母兮,進阻且長,嗚呼哀哉!憂心惻傷。”奧爾格勒的琴藝自然並不高妙,歌喉卻是嘹亮清越,指法也堪稱嫻熟,這一曲奏來纏綿悱惻,寥廓悲涼,青萍倚帳而立,初時露出些許慍色,然而漸漸側耳細聽,並且用心默記奧爾格勒的指法,全神貫注之餘,仿佛忘記了麵前這戎人男子是敵非友。奧爾格勒奏完一曲,起身含笑道:“夫人初來草原,便已學會彈奏咱們的牧歌,小王想來想去,便奏了這一曲寧胡閼氏的《怨詞》,卻也算得上是禮尚往來,夫人說願奉香茗一杯,小王早已是垂涎欲滴,卻不知道夫人的茶在哪裡?”青萍淡淡瞥了奧爾格勒一眼,此人貌似彬彬有禮,然則心懷妄念,若非是力不能執劍殺敵,定要讓他見識一下洞庭雙絕的厲害,自己這個劍絕,能夠縱橫江河,可非是浪得虛名,心中殺機熾烈,麵上卻不肯露出形跡,轉身回帳,不多時捧了一副輕巧精致的紫砂茶具出來。這套茶具連同帳篷原是鳳台閣主吳澄所贈,雖然青萍對幽冀並非毫無芥蒂,然而這頂帳篷和其他用具都是甚為輕巧便利,所以除卻兩三樣可有可無的物事之外,這次出塞幾乎是全部帶了出來,尤其是這套茶具,三人俱是愛茶之人,楊寧、平煙慣於磨礪自己,倒還罷了,青萍卻是一日不可無茶,故而堅決帶了出來,隻是因為塞外少有上好的木炭,才沒有帶烹茶的火爐和銅壺,隻帶了一個既可以熬湯,又可以煮水的銅吊子。奧爾格勒見狀,連忙從旁邊搬了一塊較為平整的大石,放到篝火邊權充茶桌,青萍微微一笑,將茶具放到石上,又從帳內取了氈毯鋪在地上,這才請奧爾格勒入座,自己長跪而坐,取水燙杯,從茶罐裡取了一撮茶葉放入杯中,笑道:“出外不便,隻能因陋就簡,這是妾身自江南帶來的洞庭春茶,雖然名氣平常,然而清香襲人,妾身甚是喜愛。”奧爾格勒雖是戎人王子,卻對中原盛行的雅事並不陌生,見此茶茶形雖然有些散碎,然而條索緊結,白毫畢露,銀綠隱翠,便知道這是難得的好茶,便笑道:“能夠一嘗洞庭春色,小王三生有幸,隻可惜洞庭春茶多半還需洞庭水烹煮,塞外水苦,隻怕要遜色不少,他日若有機緣,希望能夠品嘗到真正的洞庭春茶。”青萍眉宇間透出狡黠之色,根本不理會奧爾格勒的話外之音,略帶挑釁地道:“此間雖然沒有洞庭水,卻有神山泉水,那是冰雪沁透浸寒,前日平姐姐又在神山之巔采取了兩朵雪蓮,我將它們放到了茶罐裡,洞庭春茶沾染了塞北冬寒,卻也是彆有風味,隻怕錯過今日,便再也無緣領會,殿下,敢飲一杯無?”奧爾格勒心中微震,看著對麵那紅衣女子纖纖素手捧著的茶盞,竟是生出忌憚之意,她說這番話是什麼意思,莫非茶中有毒麼,然而若是不喝,自己方才諸般做作,豈不是白費了心思,這紅衣女子不過一個小小舉動,便令自己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當真是蕙質蘭心,不能尋常視之,心中千回百轉,然而這杯茶到底喝是不喝,奧爾格勒竟是再也拿不定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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