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楊寧如此震驚,查乾巴拉不覺心中一動,表麵上看來,他不過是個心誌消磨的廢人,然而論其根本,卻是胡族中難得至極的人物,生性已然狡詐殘忍,且又殺伐決斷,城府深沉,若非為情所困,多半已經是胡族中流砥柱,若僅隻如此也還罷了,他的遭遇奇特曲折,經曆過種種浮沉榮辱,大起大落,所經受的磨礪摧折,常人根本難以想象,他的生命之火看似奄奄一息,卻又絲縷不絕,如果此刻麵對的不是修為已臻宗師之境,兼且心誌堅忍的楊寧,隻怕還未必能夠挾製住他,即便如此,楊寧也已沉浸在他的敘述之中,不僅殺意全消,更許下替其複仇的誓約,到了這般境地,終究是何人占據上風,卻也說不清楚了,如今更讓他覺了楊寧對於自己救命恩人的格外在意,心意越篤定,便將昔日之事,事無巨細娓娓道來。【全文字】“你們漢人女子我也見過不少,有的溫柔婉約,有的潑辣強橫,如阿嫻這般外柔內剛、蕙質蘭心的女子也並非僅隻她一人,然而這個說話的女子卻是與眾不同,我隻聽見她說了一句話,便覺得仿佛一盆冰水從頭頂澆下,雖然看不到她的麵容,卻覺得徹骨冰寒,心驚膽顫,甚至生出遠遠逃走的想法,隻是我素來強橫,即便在大汗麵前,也不過是禮敬而已,自然不甘心對個陌生女子如此畏懼,如果不見見她的麵容,隻怕我一生也不能安寧,所以我耗儘全身力量,用左手輕輕將帷幕拉開了一條縫隙。”說到這裡,查乾巴拉下意識地停頓了一下,仿佛回想起當時的感受,眼底泛起一絲陰蠡,半晌才繼續道:“那個女子背對著廟門站立。陽光從她肩後灑落,從我的角度原本可以將她看得清清楚楚,隻是不知怎麼,我卻無論如何都看不清她的麵容,她就像是一柄寒光四射的利劍,令人無法逼視,直到如今,我也隻記得她身量頗高,幾乎和我的救命恩人相差無幾,我們胡人和戎人原本比中原人生得高大些。那個女子竟然可以和救命恩人差不多高矮,在漢人女子當中可謂十分罕見,然而如果忽略這一點的話,卻又覺得她身姿婀娜,纖儂合度,全沒有過分高大地感覺。她似乎沒有覺我在**。隻用一柄銀色的利劍指著恩人道:七年前你我道左相逢,原本無冤無仇,隻是因著師門宿怨,這才起意一較高下,前後二十餘日未分勝負,我敬你器量武藝,故生惺惺相惜之意。你也是花言巧語,邀我遊曆大江南北,兩載同行,日夕不離,不免暗生情意。你是武道宗弟子。我是翠湖出世傳人,雖然有正邪之分,然而卻不過是在武道修行上各執己見。你我兩情相悅,縱然有些阻礙,卻也不是不能逾越,我已經決意放棄宗主之爭,雖然未曾明言,然而你若是不知道我的心意,又何必與我攜手同遊。隻是你卻薄情寡義。白日裡尚與我山盟海誓。夜晚便悄悄留書離去,言道師門諭令。不得已與我訣彆,我隻當是真,雖然惱你全無魔門弟子的肆意灑脫,卻也不曾怨恨於你,徑自回轉師門苦修劍術,像你我這等人,原本也無需兒女情長,即便不能結為夫婦,做個武道知己也未嘗不可。然而我今日方才知道,你竟是一直在欺騙我,武道宗固然是魔門六宗之,邪道至尊,卻也不會不知夷夏之彆,你既然是戎人身份,必定是隱瞞了出身來曆,才能獲得武道宗的傳承,若是我所料不差,你根本是戎人的奸細,偷學武道宗的功法還不算,竟然又覬覦我翠湖的武學,你當日並非是接到師門令諭才離我而去,不過是陰謀得逞,留之無益,宣頡,不管你有何等苦衷,也不該欺騙於我,我知你修為已經遠勝於我,一路南下北上,不僅挫敗中原各路群雄,就連博聞強識的嶽師妹也隻能讓路給你,然而今日除非是我平月寒橫屍當場,否則你彆想生離此地。那個女子的聲音越來越是冰寒,初時還隱約有些許怒意,末了幾句語氣已經是一片漠然,似乎全無情意。恩人卻隻是沉默不語,一句也沒有辯駁,他背對著我,我瞧不到他地神情,自然不知道他心裡怎樣想,然而我能夠瞧見他背負在身後的雙手緊緊攥成拳頭,手掌小臂上青筋虯結,仿佛全身的氣力都凝聚在這裡,過了許久才說道:翠湖執掌白道武林之牛耳已有數百年,我賀樓啟既然仰慕中原武學,又豈能白白錯過機緣,翠湖弟子在江湖上行走的不過寥寥數人,隻有月寒你性情直率,全無機心,兩年朝夕相處,日夕切磋劍道,賀樓啟受益匪淺,若是依情論理,都不該再與你交手,然而我素來知道你的性子,劍術大成之後,若不能與我一戰,實在是平生之憾,隻是我終究對你不起,便讓你先出劍吧。”或許是當日之事對於查乾巴拉過於震撼,他的敘述十分詳儘,令人生出耳聞目睹之感,楊寧字字入耳,隻覺宛若驚濤駭浪一般,若是旁人聽了這番話,多半是茫然不解,然而楊寧原本是武道宗未來之主,對於本門秘辛自然是了若指掌,他又曾經親自見過翠湖出世一係平月寒、平煙兩代傳人,聽到此處自然是恍然大悟,然而卻又不免生出許多疑惑。對於宣頡這個名字,楊寧知之甚少,隻聽說他是自己地大師伯,資質才華前所未見,若非他突然失蹤,隻怕還輪不到自己的師尊隱帝西門烈繼承宗主之位,事實上,師尊一直稱自己不過是代理宗主之位,隻怕也是因為希望有朝一日能夠將宗主之位交還給這位自己素未蒙麵的大師伯,然而聽查乾巴拉的口氣,這個叫宣頡的男子不僅是戎人身份,而且就是如今的戎人國師賀樓啟,這真是匪夷所思,武道宗曆代宗主多是英明果決,豈會被騙收容一個戎人弟子,而且據說自己的師尊曾經與賀樓啟交過手,難道並沒有看出他地師承來曆麼?這些倒還罷了,畢竟將來還可以從師尊那裡得到答案,那個與大師伯利劍相向的女子才真是令楊寧瞠目結舌,隻聽查乾巴拉的敘述,楊寧心中便浮現出無色庵主的身影,當日赤壁一戰,對楊寧來說可謂刻骨銘心,如此孤絕豁達,這般劍氣衝霄,除了無色庵主之外,楊寧再也想不出時間還有第二人能夠有此氣度風華,想不到煙姐的師父昔日竟然與自己地大師伯有過一段情緣,然而即便不論正邪之分,隻憑夷夏之彆,他們兩人終究是不可能有完美的結局。想到此處,楊寧不覺心下黯然,往日依依,曆曆在目,想到赤壁之戰若非無色庵主手下容情,自己多半已經葬身江水,想到那埋葬了青春年華的淄衣灰,想到那傲嘯蒼穹地劍氣寒霜,想到那淒涼纏綿的《安魂曲》,想到無色庵主臨去之際的諄諄教誨,楊寧不覺緊緊握住袖底的凝青劍,忍住雙目熱氣,他緩緩坐了下去,神情漸漸恢複了冷漠平靜。雖然心靈受到震撼,然而楊寧畢竟是心如鐵石的魔門弟子,很快便冷靜下來,想到即將聽到查乾巴拉講述那段不為世人所知的生死之戰,又覺興奮異常。雖然查乾巴拉不可能看破那一戰的真正情形,然而對於楊寧來說,隻消知道蛛絲馬跡,就可以推演出那一戰地始末,畢竟交手地雙方一個是武道宗先輩高手,一個是曾經生死相搏的翠湖出世前輩,這世間隻怕除了楊寧和平煙之外,再也沒有人能夠對那一戰看得更加透徹。對於楊寧來說,若是當真能夠在心中推演那一戰始末,不僅僅是在修為上獲益匪淺,還可對即將見麵地賀樓啟有所了解,這正是一舉兩得的好事,唯一的遺憾便是平煙沒有在場,不論是日後自己轉述,或者查乾巴拉重新敘述,都難免會有所成見偏差,隻是機緣如此,卻也無可奈何,沉吟了半晌,楊寧仿佛不在意地問道:“想必那個女子的武功多半不及你的救命恩人吧,否則也不會有今日的賀樓國師了?”查乾巴拉察言觀色,雖然楊寧存心掩飾,然而卻還是瞞不過他的眼睛,心知自己已然觸動了這個神秘少年的肺腑,不僅可以保住性命,多半還能讓他切實履行替自己報仇的承諾,然而他心機深沉,自然不會在這個時候用什麼手段要挾楊寧,反而決定竭儘所能地滿足楊寧的心意,欲先取之,必先予之,想起阿嫻昔日教授的道理,查乾巴拉隻覺心中刺痛,半晌才繼續開始自己的敘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