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漸沉,一葉輕舟穿過無際沙洲,掠過重重煙波,自馳而去,船後留下一道欲斷未斷的白色水痕,久久不能平息,船行甚,最後一縷餘暉尚未褪儘,洞庭南岸的輪廓已經隱約可見,沿著岸邊,那一片高低起伏林立綿延的樓宇屋舍,都已經燃起了燈燭,星星點點,彙聚成一條光河,桔紅橙黃的絢麗色彩,透出絲絲縷縷的溫暖,令湖上遊子,頓生歸家之念。【】在船尾掌舵的祁庭眼見湖岸遙遙在望,不禁心中狂喜,這三天都在湖上奔走,雖然吸取了第一日的教訓,船上準備了足夠的乾糧,奔波一天下來,仍然是饑腸轆轆,尤其他們去的都是洞庭湖最凶險的絕地,雖然自己熟稔水道,褚老大神力驚人,兩人又都擅長馭舟,每每履險如夷,卻也是竭儘所能,筋疲力儘。褚老大也還罷了,功力精純,很快便可恢複,祁庭畢竟年少,身心早已疲憊非常,若非是忌憚褚老大的凶名和門規森嚴,早想撂挑子不乾了。那一日在湖上他聽見了褚老大和京飛羽的談話,自然知道今天已經是最後的時限,想必明日即使褚老大還會抱著一線希望下湖尋找,也不會像這幾天這般拚命,想到這一點心中越暗暗竅喜,至於那魔帝劍絕是生是死,和他又有什麼關?隻是這一點心思,他絕對不敢讓滿麵陰蠡的褚老大知曉,便也苦著一張臉,表現出感同身受的姿態。其實祁庭卻是多慮了。褚老大現在根本無心理會他,一邊機械地揮動船槳,一邊苦苦思索,雖然在祁庭勸說下離開了噬人礁,可是他心中總是懸念不已。祁庭說得不錯,那噬人礁果然是凶險無比,這一點就是他也清楚無比,不管是雷劍雲還是京飛羽,拿出地水圖上雖然標記了噬人礁的位置。卻都將這個地方排到了末尾,大概不到無處可尋的時候,都不準備冒險去那裡搜尋,就是他也未必沒有這樣的想法。這一次經過噬人礁,也是偶然路過而已。可是那一縷若有若無的琴音,卻讓他心底生出波瀾,雖然聽從祁庭勸告離開了噬人礁。左思右想,卻總覺得不妥,或許自己沒有聽錯呢,或許一乾人等百尋不著的子靜公子和青萍小姐就在那鬼神莫測之地藏身呢?若非如此。又怎麼解釋,整個洞庭湖已經翻天覆地,各種流言喧囂一時。那兩人卻連一點消息都沒有聽到。也隻有噬人礁這樣的死地、絕地。才能真正與世隔絕。越想越覺得有理,手下不禁稍稍一緩。將小船停在湖心,褚老大腦子飛快地轉動起來,雖然肯定了噬人礁有可能是公子的藏身之處,卻1不能自己去找,褚老大心知肚明,單憑水性和操舟之術,隻怕就是身後這個少年,也略略勝過自己,自己不過是倚仗這一身鋼筋鐵骨和驚人神力,才能越眾人,可是那噬人礁據說有無數沼澤陷阱,還有可以絞斷舟船的漩渦,這不是單憑蠻力可以抗衡地凶險,憑著自己那點本事,隻怕是九死一生,倒不如糾齊高手,一起去闖噬人礁,縱然真的遇上了鬼怪,想必也有一戰之力,這樣一來,雖然也有可能乾擾了京飛羽、雷劍雲他們尋找楊寧的行動,卻也算得上是孤注一擲,畢竟時日無多,隻怕過了今夜,就算找到了人,也是無濟於事了。拿定了主意,褚老大再度揮動雙槳,也不理會身後滿麵驚慌,唯恐他掉頭而回的祁庭,徑自向湖岸駛去,他選擇上岸地地方正是當日與雷劍雲相逢之處,讓祁庭去找雷劍雲過來,自己便在亭中坐定,等待京飛羽的信使前來,這也是他們事先約定交換消息的地點,每日一次,現在也大約快到時候了。大概等了一刻時間,果然湖上一葉輕舟飛掠而來,卻並非是前日京飛羽等人乘坐的快艇,而是尋常漁舟,這卻是為了避開王地耳目,也算聊勝於無,輕舟靠岸,艙中走出一人,正是京飛羽,想必他也感覺到了時間急迫,這才冒著危險,親自來與褚老大相見。四目相對,兩人都覺了對方眼中的疲憊,出奇地都沒有冷嘲熱諷,竟是默然無語了半晌,京飛羽才歎息道:“看來這一次京某是徒勞無功了,還不知道怎麼向殿下和西門統領交代呢,褚兄可有什麼打算?”褚老大心中不滿,到了這個時候,京飛羽還是隻想著自己的權勢地位,隻是他也無可指責,隻是冷哼了一聲,道:“京飛羽,你可曾聽過噬人礁的名頭?”京飛羽心中一動,試探地道:“噬人礁我當然聽說過,隻是那裡太過凶險,傳言又有鬼怪出沒,雖然多半是以訛傳訛,但是水上兄弟多半不願接近也是真地,子靜公子雖然武功絕世,水性上想必也是平常,八百裡洞庭何處不可容身,怎會選擇那樣窮凶極惡的所在,更何況那片礁島能不能居住還不知道呢?即使能夠存身,周圍那一片漩渦寬達百餘丈,就算子靜公子輕功絕世,可以登萍渡水,難道還能帶著一個人淩空渡虛麼?”褚老大噎了一下,他的武功剛剛晉入一流身手,自然不知道楊寧地武功到了何等境地,輕功又是他地軟肋,自然不知道楊寧是否能夠帶著一個人渡過百丈暗藏殺機地水麵,雖然當日也曾見過楊寧與無色庵主在江上激戰,但是根據感覺,帶著一個人和獨自施展輕功的效果相差不可以道裡計。不過他性子執拗,既然已經有了決定,就不會輕易改變,便將自己隱約聽到琴音地事情說了出來,說到最後,見京飛羽仍然是半信半疑,索性怒吼道:“姓京的,老子找你一起去,是看得起你。你如果貪生怕死,就當沒有聽過,反正等雷小子到了,老子就和他一起去噬人礁,就是死在裡麵,也好過這樣漫無邊際的瞎找!”京飛羽苦笑道:“褚兄,你彆氣惱,我也是想穩妥一些,你知我知。過了今夜,隻怕我們即使找到了子靜公子姐,也是徒勞無功,青萍小姐若是有個三長兩短。姐必會傷心絕望,世子殿下傾慕佳人,感同身受,若是讓殿下不快活。京某地前途也是堪虞,又怎會不儘心竭力,你放心,既然噬人礁那裡有了線索。就是龍潭虎**,京某也誓死相陪。”褚老大見他答允,這才欣然。卻又抱怨道:“老京。不是褚某說你。你這又是何苦,殺人放火受招安。雖然是我們這些人最好的出路,可是也該良禽擇木那什麼吧,雖然老子也很感激你們那個世子殿下派人來找公子和青萍小姐,可卻是為了討好一個女子,如果這一次真是找不到人,與其擔憂受怕,還不如另投明主,彆等到將來被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鳥儘弓藏,卸磨殺驢再來後悔。”京飛羽聞言眼中閃過怒氣,卻不知為何沒有反駁,隻是淡淡道:“世子殿下是什麼樣的人,京某心中清楚,縱然吃些掛落,也是京某辦事不力,無須褚兄耿耿於懷,褚兄,你等的人還來不來,不會畏懼噬人礁的凶險,臨陣退縮了吧?”褚老大圓睜雙目,怒氣衝衝地道:“胡說八道,雷小子雖然性子軟點,但是老子敢去的地方,他小子沒有不敢去的。”京飛羽原本是故意轉移話題,想不到褚老大對雷劍雲如此維護,不禁心中起了猜疑,將這件事暗暗記在心裡,他正要安撫褚老大幾句,身後卻響起一個譏誚的聲音道:“京二當家,雷某是否膽小如鼠,還不需閣下指責,不就是噬人礁麼,又不是閻王殿,闖上一回又怎樣?”褚老大和京飛羽聞聲回,隻見雷劍雲一身灰衣,勁裝佩劍,立於蒼茫暮色中,幾乎難辨形跡。褚老大自恃有神功護體,一向戒心不強,上次就給雷劍雲在睡夢中接近過身邊,倒沒有多少震驚,京飛羽卻常年在虎**棲身,六識比起尋常人都要靈敏,想不到竟給雷劍雲接近身邊毫無所覺,自然是心驚不已,他聽聞過一些關於雷劍雲地傳聞,隻覺得此人不過是個世家子弟,縱然有點武藝,也是毫不足慮,想不到竟有如此輕功,心中的忌憚便又添了幾分,隻是他也知道現在不是時候,勉強一笑,拱手道:“雷少門主,是京某失言了,還請公子勿怪,既然公子也同意褚會主的猜測,我們這就起程吧,來一個夜闖噬人礁,縱然無功而返,也算得上仁至義儘了。”雷劍雲出身武林世家,生性倨傲,若非與褚老大相識於少年之時,怎會看得起褚、京兩人這般的水寇匪,尤其方才又聽見了京飛羽地嘲諷,神色越漠然,淡淡道:“我已請家父將消息稟報了王殿下,想必王上也會派人去噬人礁查探,說不定還會親自蒞臨,京二當家在巴陵郡府有幾樁血案在身,如果不敢露麵,儘管將腦袋縮回殼去,有雷某與褚兄在,人手已經足夠了。”京飛羽麵色微變,沉吟半晌,卻道:“噬人礁凶險絕地,多些人相助也是好的,天南刀尊出麵,京某這等小人物原本應該退避三舍的,隻是奉了殿下嚴命,不敢稍有退縮而已,想來王殿下看世子殿下金麵,也不會過分嚴苛,隻是雷少門主倒真是一片忠心,事情稍有眉目,就稟報了上去,看來是生怕撈不到功勞,不過褚兄在巴陵郡的通緝榜上也是名列前茅,雷少門主就不怕王殿下拿褚兄開刀麼?”雷劍雲冷冷一曬,道:“褚兄是魔帝身邊地近人,在下與他合作,既是遵從王上的鈞令,也是成全朋友之誼,誰也說不出什麼來,就是王上想要為難褚兄,也要等到闖過噬人礁之後,到時候他還不知道有沒有命在,現在何必想那麼多?不過京兄倒是好算計,不殺小七滅口,大概是想要雷某替你傳遞消息吧?雷某原是敬謝不敏,但是今天已經是第三日,好不容易得到了一點線索,如果雷某還想獨善其身,隻怕會誤了王上的大事,無奈之下,終於將前後經過稟報了上去,這份情雷某永誌不忘。”京飛羽微微苦笑,他的確是有意利用雷劍雲傳播一些消息,想不到雷劍雲竟然是洞若觀火,當下將對雷劍雲地評價再度提高了三分,有心解釋,卻又是無言答對,忍不住轉頭去看褚老大,希望他從中轉寰一二。褚老大瞥見他的眼色,雖然有心不理,無奈現在還需要借重此人,隻得陪笑道:“雷小子,都是老京失言了,我替他賠個道理,我們還是快些上路,去噬人礁看看究竟吧?”雷劍雲橫了褚老大一眼,冷冷道:“姓褚的,你少裝好人,我雷劍雲不是性子軟麼,像我這般懦弱無用地人,怎配做你地朋友!”褚老大被噎得說不出話來,隻得苦笑不已,幸好雷劍雲沒有再和他為難,徑自到了湖邊,躍上褚老大那艘快艇,揚聲道:“我們先走一步,家父會到噬人礁與咱們會合,姓褚地,如果你虛報軍情,就算王上不加罪,我爹也會把你剝皮抽筋,到時候我可不會替你求情。”雖然雷劍雲連聲恐嚇,褚老大卻是心中一暖,他雖然缺少心機,卻不是傻子,雷劍雲為什麼將沒有確定的消息稟報上去,不就是擔心自己闖噬人礁勢單力孤,如果有王吳衡那般地高手壓陣,即便不能成功,也多了幾分生還的希望,如果猜測有誤,自己最多逃命去也,雷劍雲卻要承擔如許罪責,這般情誼,不是生死之交,有幾人能夠做到?也不理京飛羽是否跟上,褚老大疾步走到岸邊,一手掌舵,一手執櫓,揚聲笑道:“有你小子舍命相賠,老子就是死在噬人礁也值了,坐好了,開船嘍。”話音未落,那艘快艇已經如離弦之箭一般向湖心疾馳而去,隻留下一路的豪放笑聲,在湖心震蕩回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