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長眉微揚,透出一縷殺氣,一雙鷹目卻透出柔和光前,隨手拿起一條浴巾,一邊沾了水擦拭廖水清的後背,一邊沉聲道:“不管他是不是唐家的秘諜,現在殺了他都不妥,彆院的仆役都已經習慣了他的調遣,如果現在殺了他不免人心惶惶,他指出的那幾個人雖然還不完全,卻也大半無差,老奴親手處置了他們,也算是殺雞儆猴,即使他是想舍卒保車,想必隻要主上在這裡一日,也不至於內外勾結,生出肘腋之變,最多事後將消息傳遞出去,主上既然已經不得不出手,走漏消息這是難免的事,也就無須為這些人多費心思了。【全文字】”廖水清聞言狠狠地拍在浴桶邊緣,將桶中的熱水震出了少許,濺在了老古的衣襟上,她卻恍若未覺,怒氣衝衝地道:“還玉那個丫頭,真是心狠手辣,對無冤無仇之人也敢脅迫毒害,用的更是沒有解藥的絕毒相思,簡直不留絲毫後路,事後更是沒有一點擔當,為了殺人滅口就連自己的妹妹也不放過,真是可恨至極,她若有本事毒殺四大宗師、王燕王甚至當今天子,我還要為她鼓掌叫好,用這等無解之毒謀害一個無辜女子,又算是怎麼一回事!若非她肆意妄為,我哪裡需要給她收拾尾。”老古見她惱怒,不禁出言勸慰道:“主上不必氣惱,小姐不過是一時動了貪念,再說天下對魔帝劍絕有心謀算的人比比皆是。也不止小姐一人,就是芊芊郡主地事,老奴也覺得未必沒有隱情,說不定芊芊郡主一時情急,誤會了什麼也不一定。至於青萍小姐身上所中的相思絕毒,主上不是已經有了解救之法麼,即使那法子不見效,主上最多也一年送瓶‘長相思’給她,並不是沒有挽回的餘地。主上還是放寬心,不要如此氣惱,若是損及玉體,隻怕王上知曉會寢食難安。說不定又不許主上出遊了。”他深諳廖水清的脾性,便用漢王李子善的名義相勸,隻是這一貫百試百靈的法子今次卻似乎不管用起來,廖水清秀眉緊蹙。寒聲道:“若是不能解去相思之毒,隻怕這天大的仇怨根本無從化解,這倒也罷了,誰讓我是她的母親。養出這樣的女兒,也是我疏於管教,隻盼她懸崖勒馬。不要一錯再錯。”說到這裡。廖水清目中透出冷峻地光芒。顯然已經下了某種決心。老古心中憂慮,口中卻勸解道:“主上放心。小姐總不會一錯再錯,芊芊郡主那裡老奴已經派了人保護,絕對不會出現任何意外的。”廖水清微微一歎,撇下此事不談,又道:“老古,還有一件事,明天傳我的諭令,將我們在嶽陽的人手都派出去尋找子靜和青萍,讓他們不用擔心泄漏身份,想必王殿下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與我們為難。”老古略一猶豫,低聲道:“主上,嶽陽乃是藩重地,不論王向東向西向北出兵,嶽陽必先有所動作,我們在這裡地諜探都是費儘苦心才能安插下來的,若是動用他們,縱然王不為難他們,事後也不可能再留在嶽陽,如此一來,隻怕我們損失太大,還請主上三思而行。”廖水清歎息道:“我何嘗不知道這一點,有些人是從唐家在這裡的時候就安插下來的,為我們傳遞過多少機密地情報,如今輕輕拋卻,我也十分痛惜,隻是這一次是不得不用他們。老古,你也跟著我走遍了八百裡洞庭,應該知道這是何等所在,沿湖有數不清的港灣溝汊,湖中有數不清的島嶼亂礁,有些地方根本是殺人不見血的絕地,就是最精通水性地漁夫也不敢輕易接近,當初我們也隻能是淺嘗輒止,就花了大半年的時間。說句心裡話,我就是在這湖裡藏上千軍萬馬,隻要不出去采購補給,隻怕也未必能夠被人覺,更何況是兩個孩子呢?他們若是真要躲藏起來,隻怕即使出動了王麾下的全部水軍,再加上嶽陽劍派和君山幫地鼎力支持,一起找個一年半載,或者有五分希望能夠找到他們地藏身之處吧。我與王殿下雖然言之鑿鑿,但是心裡都清楚,說是三五日就有結果,不過是安慰綠綺那丫頭罷了,除非是子靜和青萍他們兩個自己出來,或者是老天爺成全,否則隻能是水中撈月而已,不可能有任何成效。之所以我要派那些人加入,也是存了萬一地心,他們雖然人手不多,卻常年在湖中往來,為了傳遞消息,經常要在人跡罕至處往來,要論對洞庭湖的了解,雖然不如君山幫和嶽陽劍派地人,卻也有獨到之處,讓他們去找找,或者能夠有所收獲,隻要能夠找到子靜和青萍,所有的損失都是值得的。”老古猶豫地道:“主上雖然是一片好心,隻怕是徒勞無功,其實這件事我們已經儘力了,就是平仙子和西門先生,隻怕也沒有想到魔帝劍絕祭拜先人之後便匆匆離去,根本不曾等候平仙子,反而回去了洞庭湖。其實依老奴之見,若真的找不到他們,倒也沒有什麼不好,一來這樁禍事的尾便了結了,二來誰也說不出主上的不是,這豈不是一舉兩得。”廖水清搖頭冷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雖然還玉已經殺人滅口,但這世上還是有人知曉明月便是錦繡郡主,我們自己的人姑且不說,就是那背後挑唆還玉作出這等無良之事的黑手,難道不知道還玉的身份麼?更何況還有相思之毒這條線索,當今世上曾經用過相思之毒害人的,我也是其中之一,若非如此,我又何必苦苦研究出‘長相思’這種可以暫時壓製毒性的解藥,這樁隱秘也並非無人知曉。一旦有心人窮追不舍,終究會追查到我們母女身上的,即使真地如你所說一般,這件事的尾再無人能夠追查出來,難道就不會有人特意泄露出來麼?唉,還玉那孩子也不過是有點小聰明,生死攸關的隱秘豈能受製於人,也是你平素太縱容她,若非如此。怎會讓還玉從我的煉丹房裡偷走絕毒和長相思解藥的配方,這才闖下滔天大禍。”老古聞言有些赧然,也不敢言語,隻是一雙長眉卻已經糾結在一起。他跟在廖水清身邊多年,卻也不知道廖水清也曾用過相思之毒,也不知道是何等人物,才能讓廖水清這般奇女子動了惡念。使用相思不解絕毒加以謀害,廖水清似乎沒有感覺到老古的疑慮,繼續說道:“其實就算這件事情的始末終究能夠隱藏,無人知道我未曾儘力。難道我就能夠安心麼?當年是我對不起郡主,她雖然與我割袍斷義,從此陌路。我卻知道她根本不曾仇恨於我。否則我這條性命。早已經保不住了,這般恩義我永誌不忘。隻盼能夠補報於萬一,想不到今日卻又是我的女兒作出這等惡事,老古,你可知道,如果劍絕青萍香消玉殞,死的不僅僅是她一個人,隻怕子靜也會殉情而死,就連綠丫頭,也未必能夠多活幾天了,一僂相思,損毀三條性命,我是否該稱讚還玉那丫頭手段高明呢?”老古聞言當真震驚起來,瞠目道:“這怎麼可能?主上,姑且不說子靜公子是否當真這般癡情,就算果然如此,綠綺小姐就在主上身邊,難道主上還保不住她地性命麼?前兩日主上不是說綠綺小姐的病勢並不嚴重,隻要針灸一遍,再用些湯藥就可以無恙麼?”廖水清歎息道:“哪有這樣簡單,我將綠丫頭的病勢說得輕鬆一些,不過是為了增強她的信心,便於日後調理罷了,你以為我用一新製琴曲地要求將她留在身邊,隻是單純喜歡這個丫頭麼?我的確是覺得這丫頭冰雪聰明,很想將她當成女兒看待,可是最主要的目的卻還是希望能夠醫治好她地身子。這丫頭的傷病其實不可小覷,隻要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憂,她原有先天不足之症,雖然因為後天的習武而有所改善,根基卻終究不穩,平時這症狀還不顯,偏偏這些時日,這丫頭連續兩次受了極重的內傷,又在傷勢未愈之時感染風寒,如此內外交迫,以致損及根本,病勢才會如此沉重,幸而這丫頭地身子雖然單薄,心誌卻是堅韌無比,又得到名醫調治,這才將病勢穩定下來。若是一直這樣下去,慢慢調養個一年半載,也就不要緊了,無奈天公作弄,卻在這丫頭養病最關鍵的時候,知曉了唯一的妹妹遭遇不測地噩耗,這丫頭雖然看似冷淡世情,骨子裡卻是至情至性,如何能夠承受這樣地連番打擊。若是我所料不差,她們姐妹情深,隻怕在聽到那消息地同時,這丫頭就已經生出死誌,若非西門先生將她千裡迢迢地帶到了江南,她心中尚存一線希望,想要見上親妹最後一麵,一路上西門先生又不惜真元,暗中替她固本培元,隻怕她早已經倒在路上。西門先生雖然沒有明言,但是他將綠丫頭交到我手上,難道當真隻是想讓這丫頭有機會勸解另外那兩個更倔強的孩子麼?分明是西門先生已經看出這個丫頭命懸一線,才將她送到我手上,多半是希望一旦事情到了不可挽回地地步,也不要再搭上綠丫頭的性命,其實王殿下也未必沒有覺這一點,否則他就不會和我配合得那般默契,極力說尋找子靜和青萍並不為難。”老古聽到此處,終於忍不住一聲驚呼,喟然道:“主上,即使老奴一向偏愛小姐,此番也覺得小姐做得實在太過分了,不論主上日後要給小姐何等懲罰,老奴也不會再替她求情,主上,我馬上就將您的令諭傳下去,不論付出任何代價,也要尋找到子靜公子和青萍小姐,也隻有如此,才能彌補小姐的罪孽於萬一。”廖水清微微一笑,欣然道:“老古,你總算明白我的心意了!”說罷,從水已經有些微涼的浴桶中站起走出,隨手將老古從身後遞過來的外袍裹在身上,任憑濕漉漉的秀垂在雙肩,緩緩走到窗前,伸手推開,夜風撲麵而來,帶來刺骨的寒意,廖水清卻仿若未覺,抬頭仰望蒼穹。今日原是十五月圓之夜,一輪明月高懸中天,漫天陰蠡遮不住如水月華,千絲萬縷的銀光透過流雲間隙灑落在中庭,那些原本已經在秋霜冬雪摧折下枯萎凋零的花木似乎披上了一件薄薄的紗衣,平添了幾許嫵媚風姿。這樣的月色,這樣的寒夜,那個生命即將走到儘頭的少女,是否輾轉難眠,而陪伴在她身邊的那個少年,是否因為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愛侶走向死亡而泣血斷腸。廖水清隻覺心底那縷埋藏了二十年的隱痛漸漸散出來,那個自己敬重非常的摯友,想必就是在這樣的月華下,得知心愛的男子已經殞命戰場,更是在這樣的月華下,知道她最親密的姐妹,背叛了她的友情。低頭不敢再看天上仿佛映照出自己所有心思的冰輪,廖水清的目光無可避免地落在階前,卻又見一塵不染、潔淨如鏡的青石地麵上映照著明滅不定的月光,宛若滾滾流淌的忘川,禁不住伸手環抱雙臂,想要汲取體內僅剩的溫暖。老古見狀暗自嗟歎,他伺候廖水清多年,早已知道她的脾氣,一旦陷入沉思回憶,就會忘記身外之事,隻是廖水清不在意是否會受風寒,他卻不能坐視不理,所以也不征詢意見,便自行走過來關上窗子,又用烘乾的方巾擦乾廖水清的頭,然後將她攙扶到後麵的臥室休息。自始至終,廖水清都茫然不覺,仍是蹙眉苦思,老古看不下去,微不可察地在她睡**附近輕輕撫弄了幾下,廖水清感覺到一股倦意緩緩湧起,不禁閉上眼睛,不過片刻,便陷入了沉眠。老古鬆了一口氣,這才喚來仆役侍女將外間收拾乾淨。一切收拾妥當之後,老古也忍不住推門而出,抬頭望向天上那一輪明月,心底突然生出和主上一樣的疑問,這個時候,魔帝劍絕,究竟在何處藏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