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無話,不到半個時辰,沙市就已經遙遙在望。【】沙津,位於江陵下遊十五裡處,江上舟船往來,往往於此登岸,雖不似江陵府城揮汗成雨,拂袖成雲,卻也是百舸爭流,往來如梭。廖水清所乘坐的那艘三桅大船混雜在渡口出入的客貨船隻中間,絲毫不顯得有什麼特殊,到岸之後,廖水清隻帶了老古和綠綺兩人下船,碼頭上早有彆院的總管仆婢帶著車馬迎候,老古親自掌鞭,一行人徑自向江陵方向馳去。老古對這一段路程似乎十分熟悉,信手揮鞭,全不遲疑,到了江陵近郊,又折向北方,越度陌,不過十幾裡路程,便到了長湖邊上,湖岸上矗立著一座農莊,一眼看去,高矮不等有幾十間屋舍,四周並無牆圍,隻是遍植桑~|凋零,卻仍然意趣橫生,令人無限遐想。到了莊前下車,廖水清帶著綠綺向內走去,綠綺忍不住左顧右盼,隻見這座農莊名副其實,所有房屋都是茅廬泥牆,看不見一磚一瓦,房屋之間的道路上都鋪著一層厚厚的三合土,被碾滾壓得平整如鏡,兩邊菜畦溝渠縱橫交錯,溝渠與道路交錯處都鋪著青石板可供行走,渠水是從臨近的湖中引來的,清澈見底,並無一絲**氣息,流水潺潺,宛如琴韻。綠綺跟在廖水清身後向正中間最大的一間茅舍走去,一邊走一邊暗暗打量四周景物。她雖然不如廖水清一般精通數術,在戰陣上卻也頗有見地,一進農莊便覺這些錯落有致地屋舍並非任意修建,犄角相連,暗合先天八卦的方位。若有強敵自外來攻,隻需占據屋舍用弓弩防守,就可應付十倍之敵,而那些交錯的溝渠菜畦,又如層層羅網一般將農莊各處分隔開來。若是肘腋生變,也足以困敵於內,將損失減少到最小。這樣一座農莊,表麵上看去宛若桃源勝景。實則卻是殺機潛伏,綠綺看在眼裡,心中暗自震撼。進得莊內,綠綺便被婢女引到位於後進的一間茅屋中休息。這間茅屋外表雖然簡陋,內裡卻是彆有洞天,雖非富麗堂皇,卻也是清華雅潔。雲母粉刷過的牆壁光潔如鏡,鋪地的桑木板散著淡淡的清香,桌椅床榻皆是~筆,可見此處雖然僅僅是一座彆院。卻仍是煞費心思,綠綺與廖水清雖然是初次見麵,卻也隱隱覺這位漢王妃對身外之物其實並不看重,或者會隨手將陣圖融入到莊園建築當中,卻未必有這番靈巧心思去布置彆院陳設,也不知道是何人的意旨,將一處僅供暫時休息的彆院打理得如此雅致,目光在幾樣木製家具上一掠而過,綠綺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綠綺歇下之後,自有彆院婢女前來侍奉,沐浴更衣之後奉上精美膳食,她一路上雖然得西門烈照拂,但是風塵跋涉之間地辛苦自不待言,再加上與廖水清見麵之後,一番話觸動心扉,到了此時早已經身心疲憊,匆匆用膳之後便一頭紮到床上沉沉睡去。等她睜開眼睛,隻見窗外月暗星沉,已經是漆黑一片,綠綺氣血不足,因而素來淺眠,一次最多也不過能睡上兩三個時辰,可是看夜色如此深沉,自己多半已經酣睡了五六個時辰,不禁心中驚訝,突然想起用膳之後那一杯香茗,顏色澄碧,香氣隱隱,心念一動,莫非是其中加了什麼安神藥物麼?綠綺自然不會懷疑廖水清是心存歹意,卻也不免暗自警惕,起身剔亮桌上銀燈,看見椅子上放著一套湖綠色的嶄新女裝,自己那一身滿是風塵的衣裳早已無影無蹤,不過隨身之物卻都用一個黃楊木托盤盛著,放在燈下,綠綺略一猶豫,便換上新衣,起身推門向外走去。剛剛走出茅屋,一股清新的冰冷空氣便撲麵而來,綠綺不覺精神一振,茅屋地隔音很好,在室內隻覺一片寂然,悄無聲息,可是走到屋外,一陣陣聲浪卻由遠及近滾滾而來,寒風拂動枯枝的索索聲響,渠水流動的潺潺聲響,遠處傳來一陣陣若有若無的烏啼聲,諸般聲響融合在一起,勾勒出一幅靜謐地夜景圖,令人不覺沉醉。綠綺靜靜聽了片刻,直到眼睛適應了黑暗,才舉目向四周望去,隻見黑暗中那些房屋錯落有致,從自己的角度難以看到彆院全貌,大部分茅屋都是一片黑暗,縱有燈光,也被遮掩住了,惟有最中間的那間大屋通明,而且地勢最高,雖然也有房屋遮擋,視線卻絲毫不受阻礙,綠綺心中微動,舉步向燈光明亮處走去。剛剛走出十幾步,從屋舍地陰暗處閃出兩個身影來,手按兵刃,低聲喝問道:“什麼人擅自行走,莫非忘記了規矩麼?”綠綺早已料到會有人巡視警衛,不慌不忙地停住腳步,淡淡道:“小女子想要求見廖先生,不知道可否代為通傳?”那兩個黑影微微一愣,其中一人上前一步道:“原來是綠綺小姐,先生曾經吩咐,若是綠綺小姐醒來,隨時都可以前去拜見,小姐請隨屬下來。”綠綺微微斂衽道:“深夜驚擾,多謝閣下引路。”言罷便隨著那護衛向大屋走去,雖然綠綺的住處和那大屋相隔不遠,可是那護衛卻領著綠綺東拐西繞,綠綺一言不,隻是默默行走,眼角處隻瞥見那燈光忽左忽右,卻是始終清晰可見,心知那裡便是陣法中樞。她也知曉陣法布置的關鍵,凡是中樞位置,必定防守嚴密,看著雖然是不遠,若真是直接走去,卻是咫尺天涯,也隻有這般迂回往複,才能安全抵達。不過片刻,兩人終於走到了大屋之前,那護衛禮畢告退,隻留下綠綺一人站在門前,明亮地燈光透過高高地窗子灑落在階前,將綠綺地影子拉成了細長模樣。綠綺呆立在門前許久,卻終於沒有勇氣伸手推門,剛剛醒來的時候,她看到未歇,便想前來求見,心中隻覺理所當然,可是到了近前,一想到夜色已深,自己會不會打擾了廖水清地休息,不免又生出許多顧忌來。正在她遲疑猶豫之際,房門悄無聲息地打了開來,綠綺微微一驚,抬頭隻見老古麵無表情地站在門口,心中一凜,正要說明自己的來意,老古卻已經讓開一邊,低聲道:“進來吧,不要作聲。”綠綺歉意地一笑,放輕腳步走進室內,老古隨即將房門關上,引著綠綺穿過數道簾幕,走進內室,剛剛挑起最後一道竹簾,綠綺便覺得眼睛一花,連珠綴玉一般的耀眼星光在眼前閃爍,璀璨明豔,令人目不暇接。直到她定睛瞧去,才覺眼前有八麵一人高的銅鏡圍成半圓形,每一麵銅鏡麵前都燃著數盞,十幾盞明亮耀眼的在鏡中相互輝映,變成了幾十盞,幾百盞,無窮無儘,而在最中間的一張軟榻上,一個清麗秀美的少女衣裳半褪,緊閉雙眼地俯臥在暗紅色的蜀錦被褥上,白細如玉的肌膚在下熠熠生光,幾十根金針深深刺入她的脊背,額頭上滴滴汗水清晰可見,而廖水清手中拿著一根金針,正在緩緩向那少女背心“身柱”**刺下,她也隻穿著月白中衣,額頭上卻仍是汗水依稀,神色顯得十分疲憊,老古疾步走到廖水清身邊,拿起一條絲絹,小心翼翼地拭去廖水清頭上的汗珠。綠綺這才明白老古為什麼要自己噤聲,原來廖水清正在為人施針,這等情形自然不能打擾,她不敢擅動,便立在不會乾擾廖水清視線的角落仔細觀瞧,隻見廖水清落針宛若綿綿春雨,幾乎沒有一絲空隙,常常是一針方起,另一針便已經刺下,或是撚針,或是平針,有的用針之後便拔出,有的卻要停針不起,手法之繁複多變,當真是前所未聞,除卻奇經八脈之外,更在幾處經外隱**和禁**先後落針,綠綺久病成良醫,對針灸之道也是略知一二,知道那幾處落針往往會危及性命,可是廖水清用針之後,那美麗少女隻是低聲呻吟,並沒有什麼異狀,看到此處,綠綺不禁暗自欽佩廖水清的用針之術,對廖水清能夠救治青萍身中絕毒的信心更是加強了幾分。取下最後一針,廖水清呼出一口長氣,信手接過一條熱汗巾,擦了一把臉,寬慰地道:“好了,用過這《靈樞九針》,芊芊的傷勢就沒有大礙了,老古,我上次用針的時候給她開的方子,讓她接著吃三個月,良藥苦口利於病,吩咐下去,誰都不許縱容芊芊,必須看著她把藥喝下去,不許她偷偷將湯藥倒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