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萍沿江而上,一路向江陵而去,兩人都知道已經沒間,所以一葉輕舟日夜不停,褚老大雙臂有千鈞之力,逆水行舟,快若奔馬,但他畢竟隻有一個人,縱然體力不衰,真氣流動不息,也不能不睡覺吃飯,為了節省時間,楊寧主動跟著褚老大學了幾個時辰如何操舟,褚老大熟知水情,每每可以乘勢行舟,不僅節省氣力,還可以加快船,楊寧雖然不懂得這許多,內力卻是渾厚精純,迎難而上,逆水行舟,隻當是磨礪真氣臂力,時間長了,卻也掌握到幾分訣竅,船行越快,兩人輪流馭舟,比起尋常舟船度何止增長數倍,再加上這艘輕舟雖然是公輸宗弟子特製,外表卻絲毫不惹人矚目,沿途追蹤的唐家高手,縱然神目如電,也很難在江上千百舟船裡覺這艘小船的不妥,偶然遇到攔江搜索的巡邏水軍,小船輕巧,也可以到江邊蘆葦叢中躲避,日夜潛行,居然沒有露出半分蹤跡。【閱】舟行兩日,就已經到了千裡之外的馬當,馬當隸屬彭澤,北鄰長江,山形似馬,江水至此陡然收束,水流湍急,地勢險要,船行至此,本已如履薄冰,偏巧這一日狂風大作,馬當山下濁浪排空,風雲變色,水響翻天,縱然是五桅巨舟,也未必能夠平安渡過,更何況楊寧三人乘坐的輕舟呢?青萍這幾日都在艙中休養,精神原本已經有所好轉。感覺到小舟忽上忽下,隨時都有覆舟之險,胸中一陣煩惡,便對楊寧說道:“子靜,風這樣大,若是勉強行舟,隻怕這艘小船都要支離破碎了,不如我們暫時到岸上歇息一夜吧?”楊寧見青萍顏色有些蒼白,心中憐惜不安。便對在艙外操舟的褚老大喊道:“這裡可以上岸麼,姐姐好像有些暈舟。”褚老大早已經忙得大汗淋漓,一聽到楊寧這句話大喜過望,大聲道:“公子。前麵就是馬當山,山上雖然沒有人家客棧,卻有一座神廟,來往行人如果在此地遇到風浪。常會到山上暫避,以前我來過多次,不如就到廟裡歇息一日吧。”楊寧朗聲道:“依你所言,快些過去吧。姐姐很不舒服。”清淡地語聲中已經帶了幾分憂慮。褚老大雙臂一振,手下的小船順著浪潮向江邊駛去。高不過百餘丈的馬當山下有一座可容十數艘舟船的青石碼頭,一條山路沿著碼頭蜿蜒向上。沒入青鬆林中。碼頭上已經停著兩三艘大小船隻。顯然山上已經有了避風之人。除此之外,還有一艘中型貨船正在泊岸。除了五六個船夫之外,還有五六個客人正在下船。走在最前麵的是一個道姑裝束的女子,看上去大約三十多歲年紀,柳眉杏眼,容貌豔麗,隻是神色沉鬱,眉梢眼角都透出一種戾氣,顯然是心狠手辣的人物,在她身後亦步亦趨地是一個中年男子,勁裝佩劍,身披大氅,行動之時隱隱將那女子的背後護住,顯然兩人關係不淺。跟在這兩人身後的是一對少年夫妻,男子大約二十三四歲,生得麵如冠玉,唇紅齒白,容顏俊雅,那少婦不過十六七歲,花容月貌,甜美可人,因為風浪太大,那男子伸手扶著妻子腰背,兩人依偎而行,當真是一對璧人。少年夫妻地後麵,是一個相貌俊朗的黑衣青年,身姿矯健,雖然在狂風中也是步履沉穩,而在黑衣青年身後,卻是一個笑容可掬的肥胖商賈,走在跳板上顫顫巍巍,若沒有身後的青衣小廝死死抵住,隻怕要滾落江中了。那中年道姑上岸之後,無意中回頭一望,正瞧見褚老大地小舟在驚濤駭浪之中浮沉,狀似艱難地向岸邊駛來,不禁微微皺眉,揚聲道:“阮三,那邊有艘小船,似乎無力到岸,你們可否幫上一幫?”船老大阮三聞聲向江上一望,正瞧見褚老大轉舵換槳,熟練無比,便笑道:“李真人,您放心吧,那位兄弟是水上好手,不用我們幫忙。”雖然這樣說著,卻帶著幾個船夫到了碼頭,楊寧三人的船堪堪到了江岸,阮三已經拋去一團繩索,褚老大隨手接住,套在船頭,朗聲笑道:“兄弟,多謝了。”一邊說著,一邊在幾個船夫幫忙下將船泊在岸邊。阮三嗬嗬笑道:“都是在水上討生活的弟兄,何必如此客套,老兄,你駕船的本事當真少見,不知道是做什麼生計地,我們是金陵三江船行的貨船,我們掌櫃的最缺像老兄這樣的夥計,如果有興趣,不妨到金陵走一走。”褚老大心中暗笑,自己剛剛從金陵出來,哪裡有再回去地道理,口中隻是含糊答應,回頭道:“公子,小姐,已經到岸了,你們出來吧。”阮三好奇地望去,隻見艙中走出一個容貌清秀的灰衣少年,懷中半扶半抱著一個裹著秋香色大氅的少女,似乎是感覺到阮三窺探地目光,那灰衣少年淡淡瞥了阮三一眼,眸光冰寒如劍,阮三隻覺雙眼一痛,駭然低下頭去,卻忍不住又瞧向那少女,隻見那少女容顏蒼白,清麗出塵,雖然略有病容,卻是風姿楚楚,宛若寒梅迎風。兩人走上岸來,那少年便鬆開抱住少女纖腰地左臂,那少女卻是微微一笑,反而向那少年伸出右手,眼中露出鼓勵之色,那灰衣少年一陣驚喜,便也伸手和那少女緊緊相握,兩人相視一笑,千種相思,萬縷柔情,一切都已經儘在不言中。岸上眾人將此情此景都看在眼裡,楊寧和青萍都不過十幾歲年紀,青萍又是少女裝束,一見便知道兩人不是夫妻,舉手抬足之間又是深情款款,顯然是一對少年情侶,當今世上甚重禮法,見這對少年男女絲毫不避嫌疑。眾人自然側目不已,若非楊寧氣度森然,青萍容顏絕麗,舉止氣度更是不凡,隻怕已經有人會出言質詢了。褚老大係好小船,拿起一個走長途地大背囊,跳上岸來引著楊寧和青萍向山上走去,一邊走一邊道:“公子、小姐放心,我在江水上不知來回了多少趟。山上那座神廟也住過幾回,那裡不僅可以遮風兩廂還有灶房柴房,可以煮湯做飯。生火取暖,絕舒服。”那中年男子望見三人地背影隱入青鬆林中,不禁冷冷一笑,道:“師妹。這對少年男女多半是哪家地少爺小姐私奔出走,不顧禮法,真是寡廉鮮恥。你方才讓阮三相助,他們卻連一聲道謝都沒有。越不知好歹,一會兒到了廟裡,要不要為兄替你教訓他們一下。”那中年道姑卻是神情平靜。一雙眸子露出惘然懷念之色。淡淡道:“師兄不可如此說。或許他們是名正言順的未婚夫妻呢?貧道讓阮三相助他們一臂之力,本是舉手之勞。又何必要他們致謝,大家都已經上岸了,這就上山去吧。”說罷也不理會那中年人,徑自上山去了,中年男子眼中閃過一抹厲色,疾步跟在道姑身後走上山路。馬當山並不高大,不過片刻就已經看到山路儘頭有一座古廟,廟門上懸著一塊朱底金字的匾額,上麵著“敕賜中源水府行宮”一行大字,龍飛鳳舞,氣勢磅礴。這座古廟前後三進殿堂,兩側還有偏廂,雖然沒有供香客居住的廂房,也沒有廟祝照料,偏廂裡麵卻堆著乾柴枯草,還有完好的爐灶和引火物。若有客人被江風阻途,到廟中投宿,可以自行取用柴火乾草,隻要在事後補上即可。楊寧和青萍走進廟門,隻見大殿殿門敞開,中間生了一堆火,二十多個船夫打扮的大漢圍著火堆高聲談笑,南腔北調,倒有一半聽不大懂,四麵散著一些枯草,上麵鋪著各式這樣的破舊被褥,看來是這些船夫的鋪蓋。看到有人進來,一個五大三粗地船夫站起身對著褚老大高聲道:“今日天公不作美,風神攔道,大夥都在中源神君的神廟避風,看兄弟也是常在水上行走的,想必知道避風的規矩?”褚老大笑道:“自然曉得,我船上地公子小姐到後麵去住,老子在前殿和諸位兄弟搭夥。”那船夫滿意的點點頭,他們這些做水上營生的自成一家,不知有多少表麵上奉公守法的船夫到了荒僻之處就成了強盜,為了以防萬一,自然是都在外麵,相互監視地好,還可以防備山賊水寇趁夜入侵,凡是在馬當歇船的船家沒有不知道這個規矩的,褚老大雖然已經不是昔日水寇模樣,但是那一種凶悍之氣也是絲毫不減,這船家見多識廣,自然感覺惴惴不安,想不到褚老大如此識趣,主動答應留在外殿,就不用擔心出現意外了,心中一寬之下,語氣越客氣了幾分,笑道:“後殿已經住滿人了,中殿還有地方,灶下燒好了熱水,兄弟可以隨便取用,如果沒有乾糧,我們這邊還有多餘的。”褚老大一拍身後地背囊,大笑道:“多謝了,我們這裡什麼都有,請幾位兄弟讓條路,讓兩位公子小姐到中殿去,他們很少出門,老子還得幫他們整理鋪蓋呢。”這些船夫嘻嘻哈哈地讓開道路,褚老大領著楊寧和青萍走到中殿,和中殿相連的後殿一片寂靜,裡麵的客人都已經來了很長時間,大多數都已經開始休息了,還隱隱傳來鼾聲。中殿則住了三個人,一個麵上傷痕斑斑地中年男子帶著一個酒葫蘆,一邊吃著手上地硬饃,一邊喝酒,在他旁邊,一個相貌清秀地小女孩專心致誌地啃著手上的雞腿,不時地遞過去讓中年男子也吃一口,卻總被中年男子含笑推開,在兩人身後放著一捆刀槍,顯然這兩人是一對走江湖賣藝地父女。右廂下坐著一個小行商裝束的青年,手中拿著一個陶碗,盛著熱氣蒸蒸的湯水,一口熱湯,一口乾糧,吃得不亦樂乎。褚老大看了三人一眼,便在右廂攏起乾草,從背囊裡拿出一條狼皮褥子鋪在草堆上,又拿出兩條毯子放到一邊,整理好鋪蓋之後,又拿出烙餅醃肉,遞給楊寧和青萍。青萍一看到這些乾糧就覺得嘴裡泛酸水,推開乾糧,嫌惡地道:“不吃了,拿碗熱水來就行了。”楊寧見青萍不想吃乾糧,不禁一皺眉,冷冷道:“就沒有彆的東西可以吃麼?”褚老大不知所措地道:“公子,船上也隻能放這些乾糧,這裡荒山野外,也沒有辦法找到酒店客棧讓小姐用餐,不如將就一下吧。”楊寧心痛地看了青萍蒼白的容顏一眼,道:“不用了,你出去看看,弄些山雞野兔或者鮮魚回來,最好再弄些青菜,一會兒我親自下廚,姐姐身子不好,不能老吃乾糧。”褚老大連聲應是,放下手中的乾糧,走出殿門,恰在此時,前麵那艘貨船的客人也魚貫而入,雙方正好打個照麵,擦肩而過。那中年道姑環視殿中,徑自走到那賣藝父女旁邊坐下,那中年男子也隨之走了過來,冷厲的目光在那賣藝男子的臉上停留了片刻,隻覺那男子神色木然,並無威脅,先幫著中年道姑整理了鋪蓋,然後才整理自己的,卻沒有覺,那賣藝男子眼底深處閃過一抹悲愴,偏過頭去,狠狠喝了一口烈酒。另外一對少年夫妻則在楊寧和青萍旁邊搭了鋪蓋,他們動作緩慢,顯然不甚熟練,手忙腳亂半天才將鋪蓋搭好,偶然肌膚相觸,又都是一陣羞澀,顯然還是新婚未久。又過了半晌,那個肥胖商賈才帶著仆從呼哧帶喘地走進殿來,中殿這時幾乎已經滿了,兩人好不容易才在殿角安頓下來。自始至終,那個同船的黑衣青年都沒有進後殿來,也許是覺得後殿太擠,就到前殿或者偏廂的柴房休息了。青萍還從未在這樣的地方投宿過,看見這許多人各自為政,突然生出興趣來,在楊寧耳邊低聲道:“子靜,你說這些人都是做什麼的?會不會有追蹤我們的敵人呢?”楊寧目光一掃,淡淡道:“有三個人會武功,還不低呢,不過應該不會是敵人,他們沒有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