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鐵骨冰心(二)放好棋盤,青萍強先取了兩個黑子撚在手上,笑道:“郡主棋藝定是高明非常,青萍卻也常常和家師對弈,想必還能和郡主一較高下,不過郡主救我性命,青萍無以為報,這一局就請郡主執白吧。【】”圍樓自古以來就有“寧失數子,不讓一先”的定論,凡是圍棋高手,除非是和晚輩對弈,或者棋力相差太遠,是很少有肯讓先的。李還力的意思,不過她用救命之恩當作借口,卻也令人無法作,李還玉雖然心知肚明,但是她的本意並非在棋枰爭勝上,所以隻是略一沉吟,便含笑道:“既然如此,還玉便承讓了。”說罷拈了兩粒白子到對角的四四位上落“勢子”。青萍嫣然一笑,也將兩獨黑子放到四四星位上。“勢子”布下之後,便要開局了。李還玉的第一手放在“平三六”上,青萍便也不假思索地在“平九三”上應了一手,這原本是最常用的傳統開局,兩人都是心存試探,所以不約而同地用了這最穩健的開局,其後落子也是不求標新立異,都是按部就班地一步步走來。第一局可以說是風平浪靜,李還玉的落子宛若細雲密雨,幾乎沒有破綻可尋,青萍的應對也是滴水不漏,兩人仿佛從前對弈了多次,一呼一應無不合拍,到了中盤,青萍已經心裡有數,知道這一局會以微弱劣勢輸給李還玉,便推枰認輸,不過她卻沒有絲毫氣餒,反而和李還玉相視而笑,都明白對方和自己的棋力在伯仲之間。試探已畢,青萍也無意進行猜先,便拿了黑色按子,示意李還玉執白。不需青萍解格,李還玉已經明白青萍的意思不是讓先,而是準備和她分先對弈,這是旗鼓相當的對手常用的對局方式,一共對弈兩局,兩人輕流執白先行。隻有兩局皆勝,才算取勝。若是一勝一負,就是平手。這是棋手約定俗成的規矩,既可以最大限度削弱執白先行的優勢,又可以避免曇花一現的勝利。青萍這樣決定,自然是對李還玉十分看重。當然也是她處事謹慎的表現,不願意因為猜先失利地緣故落敗,李還玉的心意也是如此。也不言語,便接過白棋,準備執白先行。兩人都知道彼此棋力相近,決不是兩三盤棋可以決定勝負誰屬,都打定了長期對戰的主意。這一次李還玉的第一手便放在了“去三六”,青萍以“入三九”相應。李還玉在“入三七”上落了一子。青萍並沒有步步緊逼,反而在“上三六”上落了一子。當下兩人便你來我往對弈起來,這一次兩人都不再有所保留,竟是各展奇謀,不過片間,棋盤上就已經遍地開花,滿枰雲煙。青萍隻覺得李還玉棋風淩厲,好走偏鋒,棋路詭譎,無所不用其極,令人防不勝防,而李還玉也覺青萍的棋風明快磊落,每一步棋都是堂堂正正,卻偏偏有著不可抗拒的威勢,攻則雷霆暴雨,守則鐵壁銅牆,一個女子棋風如些渾厚,當真是世所罕見,李還玉自恃青萍不可能在和自己的對弈中偽裝棋風,由棋觀人,不禁覺得青萍天性率直明朗,頗有男子之風。的確是巾幗不讓須眉。這幾日青萍毒傷在身,又被癡情所因,自己看到的多半隻是這女子軟弱地一麵。想到此處,不由慶幸自己地計策直指人心,在青萍最脆弱的時候得到了她的信任,隻要一切安排的都是天衣無縫,必定能夠讓這個聰明剛強的少女落入自己地彀中。兩人都是思維敏捷之人,落子也是極快。不過兩個時辰,已經先後下了六盤棋,卻是三敗三勝,不分勝負。雖然原本各有目的,都沒有抱著以棋會友的善意,可是這兩人都是愛棋之人,一旦真正陷入到棋局當中,就再也掙脫不出來,渾然忘已。兩人棋風雖然一正一奇,卻都不是拘泥不化地性子,李還玉也不懼正麵交鋒,青萍也不介意偶爾奇兵突出。所以廝殺起來分外激烈,棋局數度逆轉也是尋常事,按逢對手,對弈起來當真是酣暢淋漓,不包抬前麵試探的一局,這六局都是殺到了官子之時,隻因兩人棋力相當,勝負往往在一目半目之間,竟沒有一局是以絕對優勢取勝的。若不待終局,恐怕會錯失良機。第六局是青萍執白,勉強勝了半目之後,她正要換先再戰,突然覺得頭暈眼花,矯軀一顫,巳經昏死在榻上,將樓盤上還沒有收好的棋子拂了一地。李還玉大驚,連忙上前將她攙住,伸手去探青萍的腕脈,知道並非是體內毒,而是殫精竭慮之下,被劇毒撻伐之後的身體承受不住這樣的消耗,這才讓青萍昏迷過去,這才不由鬆了口氣。雖然計劃進行順利,但若是在這樣的細節上出了問題,卻也不免太可惜了。想到此處,連忙將青萍攙扶到屏風後麵地床上,讓她好生歇息,暗自打算明日帶一壺參茶過來,也好給青萍補補元氣,畢竟這“七日蝕骨散”的解毒過程太過摧折身體,若是青萍承受不住,多半就沒有力氣再和自己對弈了。雖然這樣一來,她可以用解藥威逼青萍招供,但是被迫招供哪裡比得上被騙傳授來得甘心情願呢?要知道“七煞魚龍陣”那樣精妙地陣法,若無人指點,隻怕差之毫厘,失之千裡。她可沒有時間慢慢研究,所以自然不願意計劃失敗。走出幽暗的甬道,在石壁外麵的小山洞裡,李還玉將手中提著的一個包裹放在一塊乾爽的青石上,先從懷中取出一張薄如蟬翼的人皮麵真覆在臉上,然後又從包裹裡麵取出一件灰袍被上,將長解開,迅梳了一個懶人髻,這件灰袍是特製的,在肩腰部位都有增厚,再加上這件灰袍的肥大,讓她婀娜修長的嬌軀顯得瘦削矯健,不過轉眼之間,她就已經由傾國傾城的錦繡郡主變成了一相貌平平的中年仆從。臨水照影,隻覺得易容並無破綻,這才低頭走出山洞,洞外晨光將曙,數縷血紅色的霞光從桑泊湖東邊的群山峰頂灑落,將桑泊湖上冉冉升起的薄霧染成了淡淡地胭脂色,山道兩旁衰草凝煙,寒露結霜,一縷清爽的寒意撲麵而來。李還玉雖然戴著麵具,卻也覺得神清氣爽。沿著山路緩緩走下,李還玉決定到覆舟山莊去一趟,雖然李溯會將煎好的湯藥帶來,但是自己冒充的這個人原本是山莊中地位不低的管事,如果連著好幾天不露麵,隻怕有人會生出疑心。劫持劍絕這樣的事情,除了李溯之外,彆人都信不過。誰知道事情會有什麼變化,若是他們落到魔帝手中,因為恐懼泄露了實情,自己豈不是吃不了兜著走,更何況這件事情更不能讓自己的父王和母妃知道。覆舟山莊背山臨湖,建築此莊之人不僅精通奇門術數,更精通園林建築之學。在莊中開辟出縱橫交錯的水道,亭台樓閣都建築在被水道分隔開的小州之上,水道上遍植荷葉菱角。現在雖然已經是深秋季節,但是滿眼地殘荷菱葉仍有無限意趣,若是到了夏日,必定是接天蓮葉,觸目荷花,紅碧相間,美不勝收。就是到了冬季,幾場雪下來,人在樓上,觸目便是寒雪清溪,潺潺鳴泉,想必也是心曠神怡。還有一樁妙處,莊中水道星羅棋布,亭台樓閣地建築方位,又特彆用了心思。臨水一麵,外觀上往往有相近之處,若是駕著小舟,沿著蛛網一般繁複的水道往來,難以分辨所在方位,再加上其中暗合**陣法,所以莊中上下往來,多半會迷路失途。而莊中之人往來多半通過淩空的橋梁,這些橋梁樣式各異,有較為平常的虹橋,有懸臂梁橋,有晃晃悠悠的索橋,還有棧道木橋,有地天然裝飾,有的精工細雕,信步走來,隻覺步移景異,流連忘返。這座覆舟山莊乃是益州漢王在金陵的彆院。園林之勝在整個金陵城也是頗為知名的,漢王李子善雖然是前朝皇室後人,但是人人都知道他性子恬淡,無心霸業,所以不論是皇室藩王越國公,都願意和他交好,縱然有覬覦益州基業之心,也不願意搶先出手,免得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所以漢王才能在金陵堂而皇之地擁有一座彆莊,卻不用擔心被春水堂日日夜夜的嚴防死守,當然一定程度的監視還是會存在的,不過即使在唐伯山和師冥將金陵城翻得底朝天的時候,覆舟山莊也是波瀾不興,一來是無人相信漢王屬下會劫持劍絕,畢竟帝藩之中唯一和楊寧青萍一點關係都扯不上的就是漢藩。二來是因為這一次漢王派來的使者都居住在莫愁湖館驛,因為現在地覆舟山莊並沒有太出色地景致以供觀賞。小郡主李芊芊隻是最初來了一趟,隻有李溯奉了上命,經常過來巡視一下彆院的狀況,卻也沒有引起任何人地注意。因此,李還玉才會選擇了這座覆舟山莊藏身。事實上,她早已在此地安排了一些心腹,自信可以瞞過任何人的耳目使用這座山莊行事,再加上擁有漢王令牌的李溯的幫助,更是如魚得水。即使金陵城裡一片驚濤駭浪,她也可以穩坐釣魚船,安全無虞。不過當李還玉沿著山道走到覆舟山莊的後門,剛剛推門而入的時候,卻被李溯攔住了去路,隻見一向沉穩的李溯麵色蒼白,若非強自鎮定,隻怕已經要露出驚駭之色了。李還玉心中一驚,低聲問道:“李管事,生了什麼事情?”李溯下意識地回頭瞥了一眼,才憂慮地道:“白副總管,你到哪裡逍遙去了,昨天晚上小郡主帶了貴客前來,莊中上下幾乎忙翻了天,卻到處尋你不到,小郡主麵前我已經替你敷衍過去了,稍候你去向郡主問安吧。”李還玉眉梢微蹙,雖然為了掩飾身份,在覆舟山莊李溯一向這樣稱呼自己的,可是從前李溯的態度都是頗為恭敬,並沒有那麼多顧忌,可是今次卻是偽裝得惟妙惟肖,顯然是莊子裡來了不得不重視的人物,才讓李溯如此小心,唯恐漏出一絲破綻。再聯想到李溯所說的小郡主和貴客,她心中生出不妙的念頭,下意識地問道:“什麼貴客,難不成還是魔帝到了覆舟山莊不成麼?”這句話一出口她自己都覺得荒謬,無緣無故的,魔帝怎會來覆舟山莊,此刻楊寧多半還在彆處尋找劍絕呢,可是看到李溯眼中敬佩的神色和那一縷深藏的苦澀神情,李還玉驀然明了自己竟然猜對了,不由呆住,這怎麼可能,難道是楊寧現了自己的行蹤,可是這應該絕對不可能啊,而且如果是真的,隻怕覆舟山莊已經血流成河,根據她對楊寧的了解,絕對不會為了漢王這個名頭而心慈手軟的。李溯苦著臉道:“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昨天已經到了三更天了,小郡主突然帶著魔帝到了覆舟山莊,你也知道,昨天晚上魔帝剛剛在禦街上殺了越國公的十一公子義興候,我們哪裡敢得罪唐家,可是又有誰敢攆走魔帝,我私下裡勸過小郡主,可是小郡主根本不理會我,反而拉著魔帝在煙波樓喝酒聊天,一直到今天早上。小郡主才醉倒了,現在那位魔帝還在煙波樓呢,我們可沒有膽子前去促駕,要不你想法子勸勸小郡主,總不能惹個魔星上門來啊。”為了提防隔牆有耳,李溯刻意改變了說話的口氣,縱然有人聽見,也隻會覺得這位漢王身邊來的總管事正在和覆舟山莊的白副總管商量法子,斷然想不到彆的方麵去。隻是李還玉哪裡還能顧得上這些,隻是咬著身道:“小郡主怎麼會帶他回來,你問過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