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旒匆匆走到萬寶齋的客院的時候,正瞧見太湖石堆積成的假山頂部的小涼亭裡,一個紅衣少女憑欄而立,青絲披散在雙肩,如煙如墨,黛眉微蹙,稍染上了幾縷寒霜,顯然昨夜並沒有在房中休息,寒風卷起落在假山石上的雪花,將她婀娜秀麗的身影籠罩在漫天雪霧之可是她卻恍若未覺,好像絲毫沒有感受到冬天的寒冷。【全文字】這樣的景象落到萬旒眼縱然一向缺少憐香惜玉的習慣,也不免有些心痛,不禁有些後悔昨天忙著和伊不平一起運送秘藏,竟然沒有吩咐侍女好好照顧這位劍絕尹小姐。正當萬旒想要上去安慰一下青萍,雖然有些話不便但是至少他可以說服青萍相信子靜並沒有遇到什麼危險,這才是待客之道麼,他可沒有忘記這個少女手中掌握著一批價值連城的珍寶呢。但是萬旒還沒有來得及移動腳步,便覺得一股威壓從身後傳來,幾乎是轉瞬之間,冷汗從他頭上涔涔流下,在他的記憶不是沒有遇見過這樣強大的高手,但是除了齋主萬如意之外,他還從來沒有在彆人身上感受到這樣的壓力。下意識地繃緊了身軀,一雙匕滑落到萬旒掌正在他想要不顧一切地動攻擊的時候,微微聳動的雙肩已經被人按住,耳邊更傳來一個冰冷的聲音道:“你是什麼人,為何盯著青萍不放。”質問的語氣顯得有幾分稚氣,但是那其中的威脅和怒氣卻絲毫不假。萬旒聽到這個聲音,先是心中一寬,雖然是個陌生人,但是從語氣中卻可以知道來人並非不知來曆的敵人,多半就是那位早聞其名,未見其人的魔帝了。想到此處,萬旒不免有些興奮,一時間竟然忘記了答話。似乎是因為萬旒沒有立刻回答得緣故,身後那人冷哼一聲,手上用力,萬旒隻覺得肩痛欲裂,差點慘叫出聲,想起有關身後這人的傳聞,隻覺得頸子上的寒毛都豎了起來,連忙小心翼翼地道:“啟稟帝尊,青萍小姐身在萬寶齋萬某自然要負責照料她的起居,如果等到帝尊前來,覺不過一夜之間,青萍小姐已經芳容清減,隻怕我這個萬寶齋都會被人翻過來的,在下不過是想上去勸解青萍小姐一下罷了,而且今天下午的拍賣有幾樣珍品,想必青萍小姐會感興趣,在下也想向潛在的客人介紹一下呢。”楊寧眼睛一亮,和吳澄告彆之後,他按照吳澄提供的簡圖趕來萬寶齋,一路上幾乎都是高來高去,到了萬寶齋也沒有想過和這裡的主人打個招呼,不知是心有靈犀還是靈覺感覺到了青萍的氣息,他幾乎立刻找到了青萍的所在。幾乎是望見窈窕倩影的一瞬間,他的整顆心都被悵然的情緒填滿了,不知怎麼,竟然呆立著不敢上去見她,而且在看到萬旒癡癡望著青萍,一股強烈的憤怒從心底湧起,才會悄無聲息地逼近萬旒身邊,雖然他自然還不明白自己這是在吃醋,但是這並不妨礙他向討厭的人痛下殺手,如果不是因為這些日子以來,楊寧的脾氣多少有了些軟化,再加上眼下和萬寶齋還有一樁生意要做,隻怕方才就已經當真動手了。幸而萬旒解釋得巧妙,楊寧聽到萬旒的解釋之後,心中的怒意消散了許多,鬆開手,看了看手中的糖果盒子,露出歡欣的笑容,不再理會轉過身堆笑行禮的萬旒,身形微動,就如一縷輕煙般掠到涼亭裡。他刻意沒有收斂真氣,勁風震蕩下,卷起數丈雪霧,青萍聽到衣袂聲響,瞪大眼睛轉身回顧,一瞧見楊寧,美目中頓時迸射出驚喜至極的神采,不顧一切地撲了過來。楊寧下意識地張開雙臂,想要將飛來的仙子攬入懷豈料青萍一聲冷哼,纖纖玉手已經重重敲在他的腦袋上,然後青萍一手叉腰,另一手指著楊寧的鼻子大罵道:“子靜,你是怎麼回事,也不跟我說清楚就去和彆人見麵也就罷了,怎麼不知道好好保重自己,一晚上都沒有音訊,讓我在這裡胡思亂想,如果不是有人報信,還以為你給人害了,我不管你是不是什麼魔帝,武功有多高明,以後一定給我小心謹慎,再有這樣的事情生,就彆說我是你姐姐,我可沒有你這麼笨的兄弟,還有,我說過你回來要帶禮物的,怎麼沒看見呢?”聽著青萍連珠炮似的質問,楊寧可是徹底呆住了,正在絞儘腦汁想要解釋清楚,卻覺得無話可說。難道自己能夠說是自己的異母兄長相邀,而且差點害了自己,還是說自己被那位眼盲心明的吳先生忽悠了半天,彆說對幽冀的敵意消除了兩三分,就是連青萍送給自己的純鈞劍都送了人,想來想去,這些說出來多半是自討苦吃。摸了摸鼻子,楊寧將手中的糖果盒子舉了起來,裡麵都是臨走時吳澄送給他的蜜餞,含含糊糊地說是讓他帶給青萍,他原本還覺得奇怪,聽了青萍這番話才知道多半就是吳衡替他準備的禮物了,想必是知道他必定迫不及待地趕到萬寶齋和青萍相見,多半沒有時間去準備彆的禮物吧。青萍接過糖果盒子,好奇地將盒蓋打開,看到這些精巧的蜜餞,她這般年紀,本就是喜歡零食點心的時候,連忙取了一顆醃好的青梅塞到口感受到甜美清澀的味道,不知怎麼,兩行清淚已經滾滾而下。楊寧一驚,正要相問,青萍已經撲到他懷緊緊抓著他的衣襟,將麵孔埋在楊寧胸前,含糊不清地道:“你回來了,太好了,再也不許你離開我。”說到最後幾個字,已經細如蚊蠅。接著,一滴滾燙的液體滴落下來,不過片刻,楊寧已經覺胸前一片濕潤。楊寧下意識地伸開雙手將青萍攬在懷隻覺得懷中冰涼,不覺心中一痛,低頭在青萍耳邊細語道:“是我不好,不該拋下你一個人,以後不管到哪裡去,我們都不分開了。”青萍沒有回答,隻是抓住他衣襟的雙手更緊了些,埋在楊寧懷中呢喃了幾句,聲音輕細得卻連楊寧都聽不清楚了,隻是此刻懷中的佳人嬌軀已經漸漸酥軟下來有一縷如馨如蘭的清香從青萍身上飄來,令平素不解風情的楊寧也有些神魂顛倒,哪裡還顧得上去分辨青萍在說些什麼呢?萬旒在假山下麵抬頭望去,隻見這一對名震天下的少年少女正在雪影寒風中相依相偎,一個嬌俏如紅梅綻放,一個如霜染翠竹,雖不似金童玉女,卻也是珠聯璧合,不覺微微一笑,看看天色,還未到午時,離集珍會開始還有一段時間,便也不準備過去打擾,轉身向外走去。還未走出院門,耳邊便響起一縷悲愴淒婉的塤音。洞庭波兮木葉下,這一縷塤音初時如無邊黃葉,在秋風中蕭蕭而舞,繼而如一道秋水,在雲煙裡滾滾東流,萬旒精通音律,很快就聽出這是古曲《湘妃》,不過那吹奏之人顯然欠缺了幾分技巧,令得塤音略顯平實,少了幾許清麗婉轉,但是那人必然氣息綿長,令得塤音連綿不絕,宛若江潮海浪,無休無止。一段序曲過後,一縷清麗的笛音輕輕巧巧地加入了進來,婉轉唱和,高昂處如鳳鳴岐山,低徊處若冰下幽泉,輕快飛揚,在塤音的空隙間纏繞隱現,就像是一個明麗的少女在情郎身邊嬉戲一般,笛塤相合,天衣無縫,儘述相思之苦,思慕之情,悲愴明麗,慷慨婉約,兩種不同的音色溶合在一起,令人渾忘了一切。萬旒駐足聽了良久,直到笛塤之聲漸漸低落下去,才長歎出聲,正要轉身離去,卻見院門處悄然立著一個藍衣青年,原本略顯微黑的麵色更顯得有些陰沉,清朗俊逸的眉目間帶著無限惆悵,身後立著兩個青衣仆從和一個屬下,卻不見昨日陪他前來的中年管事。萬旒心中咯噔一下,想起昨夜之事,顯然這位俞公子對劍絕尹青萍有了情意,這才苦苦尋來。如果青萍的情侶不是魔帝也就罷了,憑著俞秀夫的相貌才學,地位身家,縱然是公主郡主也未必不能娶回去,何況一個江湖女子,縱然已經有了意中人,想要橫刀奪愛也未必沒有可能。可是偏偏青萍與魔帝子靜明顯是兩情相悅,這位俞公子如果介入,彆說多半不能成功,就是青萍能夠移情彆戀,恐怕也會遭到殺身之禍吧。他和俞秀夫雖然是初次見麵,但是和俞氏的宗主俞濤卻是舊識,如果俞秀夫因為爭風吃醋而死在萬寶齋,可讓他怎麼向俞濤交待呢?想到此處,他疾步走上前去,先揮手讓苦著臉的小夥計退去,然後躬身施禮道:“俞公子今日來的可真早,可是有什麼要吩咐在下麼?”俞秀夫神色黯然,遙遙望著雪煙散儘之後,相依相偎的一雙人影,輕歎道:“萬總管,你我雖然是初次相見,但是南閩俞家與萬寶齋多有生意往來,萬總管與家父也算是故舊知交,在下就是稱呼總管一聲伯父,也是理所當然。萬伯父,請您指點一下小侄的迷津,秀夫若論身份地位、相貌才學,可有什麼不如那魔帝許子靜之處,為何尹姑娘竟連一點機會也不肯留給我呢?”萬旒微微一怔,繼而會心一笑,想不到這位身份尊貴的俞公子為了兒女私情,竟然和自己套起近乎來了,心中思緒千回百轉,卻毫不遲疑地道:“說起來,這位魔帝雖然武功奇絕,氣度不凡,但終究年紀還輕,少了幾分雍容大度,再加上出身魔門,所作所為均與天下豪傑為敵,所以身份雖然高崇脫,但是和富可敵國,貴比王侯的南海霸主,南閩第一世家的俞家少主相比,最多也不過是分庭抗禮。若論相貌,青萍小姐豔如春花,皎如秋月,堪稱世間絕色,而那魔帝不過清秀而已,也不如俞公子俊秀疏朗。若論才學,在下久聞俞公子在南閩有神童之譽,不僅熟讀經史,而且精通詩詞歌賦,下筆千言,倚馬可成,就是諸子百家,琴棋書畫,也都有不淺的造詣,可謂南閩才子,與青萍小姐可謂相得益彰。而那魔帝質樸無華,除了一身武功之外顯然並無什麼才學,雖非粗魯不和公子比起來卻是相差甚遠。隻是青萍小姐雖有傾城之姿,卻獨對這魔帝一往情深,不管是日久生情,還是因憐生愛,情勢已定,縱然公子有心介入,恐怕也沒有後來居上的可能。再說魔帝那一身武功驚世駭俗,隻憑這一點,世間又有幾人可以和他相提並論,縱然少些才學,天長日久,未必還是吳下阿蒙。俞公子天南貴胄,將來自有良緣匹配,不妨想開一些吧。”俞秀夫淡淡一笑,他昨夜回去彆館,輾轉反側,徹夜難眠,今日未到時候就匆匆趕來,心中既盼望子靜沒有如期返回,免得青萍傷心欲絕,又隱隱希望子靜再不露麵,讓自己可以有機會親近佳人,心亂如麻,情緒紊亂。可是趕到客院之後,他卻一眼見到意中人依偎在情敵懷抱,當時真是妒火中燒,一顆心痛得無法形容,可是之後卻聽到兩人笛塤唱和,隻覺這一曲《湘妃》纏綿悱惻,水乳交融。他是知音人,從樂聲中早已覺那對少年情侶生死相許,兩心如一,自己萬難介入,心中一時失落,才會向萬旒提出那樣魯莽的問題。不過他畢竟是南閩俞家的少主,一曲未終,心中已經漸漸平靜下來,隻覺自己的問題當真可笑,情之所鐘,本就沒有道理可講,縱然富可敵國,貴比王侯,美如潘安,也未必能夠佳人芳心何況自己若論氣度身份,還不如那個尚顯幼稚的少年子靜呢。他是性情疏闊之人,轉瞬間已經放開胸懷,語氣變得明朗,含笑道:“萬總管說的是,是俞某強求了,不過今日俞某冒昧前來,卻是還有一件事和萬總管商量,這次在下帶來的貨物當中有一斛南海檀珠,原本已經在今日出售,現在俞某想要撤回,不知道可否行個方便?”萬旒眉梢緊鎖,道:“俞公子,這斛南海檀珠不僅品相上乘,而且大小均勻,已經有數家珠寶行有心求購,如果貿然撤下,隻怕不妥,縱然萬寶齋不介意信譽受損,恐怕俞家也會有所不便,畢竟公子並沒有要求保守秘密,所以有些人已經知道這批珍珠是俞家準備出售的了。”俞秀夫從容道:“不妨事,這斛檀珠在下已經有所安排,不會出現在市麵上了,想必各家珠寶行不會因此心生芥蒂的,而且在下這次還帶來了一批沉香木和龍涎香,原本準備留著自家用的,如今在下願意作為補償,拿出來出售,想必可以抵得過這斛珍珠了吧。”萬旒心中一動,沉香木中原絕跡,隻有南海諸國才有少許,其香悠遠,千年不散,可以養心調神,龍涎香更是價值勝過等量的黃金,曆來都是外邦貢品,俞家把持南海貿易,將這些千金難求的珍品當作交好諸侯的厚禮,從來不曾公開出售,如果能夠在集珍會上拍賣,萬旒隻覺得滿眼都是元寶,哪裡還顧得上什麼檀珠,當下連連答允,卻忍不住問道:“不知道俞公子想要留下這批檀珠,可有什麼特殊用處麼?”俞秀夫淡淡道:“也沒有什麼,俞某有心令能工巧匠編織一件珍珠衫部都用南海檀珠,若是女子夏日穿著,不僅可以養顏祛暑,還可寧神清心,驅邪避凶。”說到此處,俞秀夫眼神已經有些迷離。萬旒聞言隻覺興奮不已,若是真正造出這樣一件珍珠衫,若是拿出來拍賣,隻怕能賣出一百萬兩的天價,不過這世上也隻有南閩俞家,才有可能做到吧,畢竟南海檀珠非是尋常明珠,除了俞家之外,就是十年八年,也未必有人能夠積攢這麼多大小適中的檀珠,怎生將這件珍珠衫拿到萬寶齋拍賣呢,萬旒心中開始打起了算盤,一雙眼睛異彩迸現,隻怕此刻讓他從中轉寰,幫著俞秀夫追求青萍,他也當仁不讓了。不過幸好他還有幾分理智,堆笑道:“原來如此,我們萬寶齋還留有一批檀珠,如果俞公子中意,在下可以暫時借給公子。”俞秀夫眼睛一亮,他正覺得手中的檀珠不足,聽到此處隻覺心花怒放,也顧不得矜持,拉著萬旒就要取貨。萬旒連忙引路離開,一邊走還一邊嘀咕道:“我手上還有半斤烏金絲和二兩天蠶絲,用來當作編製珍珠衫的絲線最好不過,若是不想耽擱時間,金陵的能工巧匠萬某都可以請來,隻需三四天就可以製成珍珠衫不定還能趕得上集珍會的最後一天呢。”楊寧和青萍沉浸在重逢的喜悅彆說青萍,就連楊寧也忽視了周邊的環境不知道有人在不遠處流露出妒意癡情,直到耳邊傳來伊不平的輕咳聲,這才清醒過來,青萍臉一紅,心中既然已經有了私念,也就不像從前那般問心無愧了,連忙推開楊寧,轉過身去嗔道:“伊叔叔怎麼總是這般不正經,總在旁邊偷看。”伊不平苦笑道:“二小姐,這不是馬上就要上陣了麼,還沒有聽過你的意思,為叔也不敢擅自決定啊,萬總管建議我們今天出售那尊玉佛,不知道二小姐意下如何?”青萍又是一陣心虛,昨天的事情她還沒有和伊不平通過氣呢,略一沉吟,笑道:“好吧,不過要加上那本金剛經才行,子靜,你說今天我們可會大利市麼?”楊寧想了一想,冷冷道:“將佛像和金剛經一起出售,會有人買的。”他已經拿定主意,昨天楊鈞差點害死他,那麼隻要自己暗示一下,想必楊鈞就是苦著臉,也會把墨玉佛像和金剛經買下吧,這樣一來,至少可以勒索他三十萬兩,想必青萍會滿意的。青萍眼珠轉了轉,心知楊寧這樣說定有把握,想到楊寧昨天多半是在豫王手中吃了虧,定要出氣才行,立刻打定主意讓雷劍雲推波助瀾不定幽冀也可以利用一下。伊不平自然不知道兩人的心意,但是隻見青萍胸有成竹的膜樣,就下定了決心這樣辦理,反正最多就是底價售出,難道沒有人中意那尊價值連城的福像麼?要知道這天下,信佛至誠的豪門世家,可是數不勝數啊。商議妥當,伊不平匆匆離去,楊寧和青萍兩人又流連了片刻,才攜手回房,直到午時將儘,才在萬寶齋的侍女引領下走去滄海廳。當兩人身形出現在廳門的時候,原本嘈雜的大廳頓時鴉雀無聲。無數道目光落在楊寧身上。昨日楊寧入城的時候,知道烏江柳林的傳聞的還隻有部分消息靈通的門派和家族,可是從昨天晚上開始,這件事情已經傳遍了整個金陵,這其中自然是有任推波助瀾,但是效果卻是十分明顯,如今這滄海廳之內,縱然是最孤陋寡聞的客人,也已聽過了經過無數渲染的血腥版本,所以這些目光除了少數好奇之外,竟然多半是驚恐畏懼,還有些許厭惡退縮。隻是楊寧本就桀驁不馴,哪裡會在意彆人的目光,青萍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再加上她容顏秀美,氣質清麗,比起昨日又添了幾分纖弱憔悴,彆人見了她多半都在懷疑傳言是否屬實,或者隻是受了蒙騙脅迫,所以投向她的目光多半存有善意,所以這一對少男少女就在眾目睽睽之下揚長而入,卻無人敢仗義執言,當眾叱責這對“雙手血腥的殺星”。青萍一走進滄海廳就覺今天的格局和昨夜相比有了一些微妙的變化。廳內所有的圓桌鋪了兩色的錦緞,大部分仍然是紅色,還有幾張圓桌上麵鋪著明黃色的錦緞,分為紅席和黃席,雖然大陳朝沒有明確的限製服色佩飾,但是約定俗成,隻有極其尊貴的身份才可以使用明黃色。所以當青萍看到黃席上那幾張熟悉的麵孔的時候,並沒有覺得十分奇怪,而且她覺這些黃席的位置安排得十分巧妙,雖然混雜在其他的紅席當卻又和周圍的席位保持著一定的距離,既可以確保了這些貴客與他人隔絕的心理需要,又不會令其他客人覺得自己受到輕視。兩人在萬寶齋總管萬旒的親自引領下走到其中一張黃席旁邊,青萍含笑四顧,覺以兩人的位置為中心,其餘五張黃席隱隱形成梅花狀,將這裡包圍起來,而且自己和其他幾張黃色的桌子中間,竟然沒有任何直接阻絕視力的障礙,青萍略通奇門陣法,心中略一計算,竟然覺即使那五張桌子之間,也是如此,不由心中一動,能夠完成這樣微妙而隱晦的布置,令滄海廳中不可控製的人物彼此牽製約束,這萬寶齋果然名不虛傳,想到自己昨夜多有輕慢,倒是有些不安起來。楊寧雖然對奇門陣法並不精通,但是卻對身邊的威脅最是敏感,自然覺一旦變起,這個位置將是四周眾人圍攻的所在,心中立時生出戒備之念,不禁將具有威脅的位置掃視了一遍。最先撞上的就是吳澄黯淡的眸子,雖然目不能視,可是幾乎在楊寧瞧過去的瞬間,吳澄就已經還以微笑,楊寧幾乎下意識地想要避開那溫暖如春的笑容,不知怎麼,他和吳澄接觸的時間越長,心中對幽冀的排拒和恨意就淡上少許,在他來這種溫情的力量比仇恨更加令他不安,所以他極力將目光移開,卻又落在了坐在吳澄左側的那個俊秀青年身上。一瞥之下楊寧不禁心中一動,乍看上去,這個青年相貌俊秀英武,五官輪廓鮮明,一雙眼睛深邃如海,身穿一襲半舊不新的灰袍,卻是漿洗得乾淨筆挺,周身上下就是一根頭都梳理得一絲不苟。若僅隻如此,楊寧或者會將這個青年當成尋常書生幕僚之類的人物,可是在這青年身姿挺拔如孤鬆,不經意間已經令人生出仰視之感,而且他身上更帶著一種淡淡的戰意和曆經生死重劫的冷靜氣息,這樣的氣息讓他和周邊的人和物都有了一種無形的距離,就連那雙深黑如淵海的眸子,也是蕭瑟而疏離的。如此種種,都令這個俊秀青年具有了一種與眾不同的氣質,雖然初時難以察覺,但是看得久了,卻越察覺到這青年的不凡之處。雖然如此,但是楊寧何等身份,所見過的人雖然不多,卻不是一方諸侯,就是絕世高手,這青年之所以令他矚目的緣故是因為他對這種氣質耳熟能詳,這是他在棲鳳宮中的宮女和侍衛身上經常見到的一種氣質。棲鳳宮和其他內宮殿宇不同,裡麵的宮女和侍衛都是火鳳郡主昔年的舊部,或者他們的後輩,其中有許多人曾經跟著火鳳郡主縱橫沙場多年,所以無一例外地都具備這種特異氣質。楊寧隱隱知曉這是長年在戰火中縱橫的軍中健兒,尤其是身經百戰,劫後餘生的勇士才能具備的獨特氣質。見到這個青年,楊寧恍惚中仿佛回到了棲鳳宮一般,不禁有些迷惑悵惘,不過他的失態並沒有表現出來,在外人眼中不過覺得他眼神微凝,知道那青年身份的人,都以為楊寧不過是顧忌這青年的身份罷了。事實上,這滄海廳中有幾人會不忌憚幽冀的右衛殿中將軍戰惲呢?姑且不論他是幽冀左將軍方桓的義子,隻憑他是近年來幽冀屈一指的青年將領,以及這一次信都派去蜀中的請婚使,就不會有人放棄對他的提防和戒備了。感覺到楊寧炯炯的目光,那俊秀青年側過頭來,正好瞥見楊寧眼中一閃而過的悵惘之色,幽黑的眸子裡不禁閃過一縷寒光,然後略一點頭當作致意,卻神色淡漠如初,沒有一縷笑容,卻也沒有什麼敵意,仿佛隻是見到了一個陌生人,需要維係表麵的禮節而已。楊寧移開目光,不想讓自己再沉浸在過去的回憶裡,轉過頭看向另一座黃席上神色雍容平和的楊鈞。楊鈞這次並沒有穿著明黃色的親王服飾,但是他頭戴玉冠,一身紫衣高貴優雅,腰間一塊和田玉佩細膩潤澤,不論服飾氣度,都是卓絕當世,一見便知道是身份貴重的人物,而且又坐在最前麵的黃緞席位,所以旁人望著他的目光都是尊重而傾羨的。不過他似乎有些心事,談笑宴宴之際始終在把玩著手中一柄湘妃竹扇。感覺到楊寧的目光,他也舉目望來,兩人目光接觸,楊鈞眼中閃過一縷愧色,繼而是無比的關切,轉瞬將人淹沒。楊寧的目光卻黯淡了下來,他絕不會忘記,就是剩餘的那一點“纏綿”,差點讓他吃了有生以來最大的苦頭,如果他真的毫無戒備地喝下了所有的“纏綿”,隻怕自己現在已經是一個廢人了,他絕不會原諒楊鈞,在他心目有人想要用劇毒毒害自己,不過是另一種生死相搏,若是自己當然無法察覺毒藥的存在,那麼也是咎由自取,無怨無尤,但是如果有人想要廢去自己苦心修煉的武功,令他失去唯一可以倚仗的力量,就是他切齒痛恨的仇人,昔日的一點兄弟之情,早已在昨夜的寒雨飛雪中消磨殆儘。抬起頭來,楊寧眼中閃過一抹譏誚,不過,至少這個人還可以幫自己一點小忙吧。想到此處,他毫無顧忌地傳音對楊鈞說道:“三哥,我和堂叔祖很久沒有見麵了,上次得到天南刀尊吳前輩指點刀法的時候,我用了堂叔祖的刀法,才勉強抵擋得住。現在回想起來,其實當初堂叔祖對我也是很好的,這次聽萬總管說今天有一本梵文的金剛經,我記得堂叔祖很喜歡讀經的,你替我買下來送給堂叔祖當作六十大壽的賀禮可好?”楊鈞聽見耳邊飄來的語聲,先是眉頭微皺,目光一瞥,見彆人都沒有察覺,這才鬆了口氣,知道楊寧是用了傳音之法,心中略一思索,昨日他已經得罪了楊寧,在不能控製楊寧的行動之前,最好的相處方式就是懷柔。彆說楊寧隻提這樣一個的要求,就是再難上十倍,他也要想辦法做到。更何況聽楊寧的語氣,對自己這個兄長還有幾分手足情誼,而且對逸王楊遠也是頗為尊敬,無論如何,這都是一個好現象。想到此處,楊鈞微微一笑,狀似無意地輕輕點了一下頭,他完全沒有考慮過楊寧會說出口不對心的虛偽謊言,不管是當年第一次見到這個九弟,還是昨日的他鄉重逢,他心中都有一個明確的觀感,這個九弟全無心機,表麵上雖然冷淡,骨子裡卻是重情重義,尤其舍不下親情血緣,所以楊鈞暗中已經拿定主意要儘力拉攏楊寧。而且楊寧話中還透漏出來了一些未知的信息,例如楊寧和滇王吳衡之間必然關係頗佳,否則一個堂堂的藩王,一個階下之囚,怎會有比刀的可能,而且楊寧和堂叔祖逸王之間似乎也不是自己預料中的疏遠,這些信息都在楊鈞心中沉積起來,到了必要的時候就可以揮出意想不到的作用。沒有理會楊鈞的心思,楊寧早已料定自己這一番言語,絕對可以讓這個自負聰明的三哥上當何況他也沒有說什麼謊言,隻不過忘記告訴豫王楊鈞,那金剛經並非單獨出售,而且還有人準備和他爭奪,如果楊鈞不存了拉攏自己的心思,也不去想討好堂叔祖,那麼就不會受騙的。楊寧又留意了一下其它三張黃席,不用看也知道應該分彆是滇王、漢王、越國公的席位,上麵的人他居然認得大半,滇王麾下的段越、雷劍雲,越國公府的師冥、唐仲海和女扮男裝的秋素華,隻有漢王席位上的一老一少他不認得,不過那少年膚色如玉,相貌秀美,一雙水靈靈的星眸滴溜溜直轉,十分討人喜愛,看到楊寧向他望去之後,不僅還以燦爛的笑容,還輕輕揮動了幾下手臂向他打招呼。其他人也大多一一回禮,隻有師冥身邊坐著的唐仲海不僅沒有還禮,眼中反而透出嫌惡之色。楊寧對唐仲海並沒有深刻的印象,事實上,當日嶽陽樓上,楊寧剛剛恢複記憶,正是心神最不穩定的時候,所以徒有外表的唐仲海早已經被他忽視掉了,所以對於唐仲海的敵意,他不由覺得有些奇怪,在他的想法裡麵,如果沒有足夠的實力,就應該向師冥和秋素華一樣,心裡仇恨再深,也要笑顏相對,這樣才配做他的敵人,所以隻是淡淡瞥了唐仲海一眼,就轉過頭來不想再理會這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