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到心臟砰砰亂跳,越仲卿下意識地以最從容優雅地語氣問道:“原來是許姑娘,想不到的歌喉如此動人,歌中意境更是令人羨煞,在下若能那般逍遙快意,就是終身無所成就,也是無憾了。【】”青萍微笑施禮道:“越公子過謙了女子才學淺薄,哪裡懂得這麼多,隻是公子歌中有‘已是人間不係舟’,‘暝煙多處是神州’這樣的句子,顯然是痛惜黎民苦難,才會如此消沉。小女子雖然不懂得公子的誌向,但是聽舍弟提及公子見識深遠,所以不願見公子這般消沉,所以才胡亂唱了一支曲子湊趣,也沒有彆的想法,隻是希望公子放寬胸懷罷了。”越仲卿心中百味雜陳,隻覺得心中感慨,他才華卓著,乃是鄉裡皆知的事情,人人都以為他若是入京參考,必定是取朱紫如拾草芥,就是父親也以為自己的目的是在功業富貴上,隻是他覺得眼前局勢曖昧不明,不願讓自己涉入其中罷了。卻無人知道他並非奢望畫影淩煙,也不稀罕錦袍玉帶,他想要的不過是能夠在四海動蕩的將來能夠接近所能,略儘綿薄之力,庇護一方百姓,保全他們的身家性命,為了這個目的,不論是為何人臣子,他都不會有什麼異議,不管是心中所向往的朝廷,還是權傾朝野的越國公,甚至是其他虎視眈眈的藩王,隻是這層心思卻難言表,以致隻能埋沒無聞。眼看著天下局勢一天天敗壞,心縱然不是枯木槁灰,卻已經如同不係之舟,無靠無依。這個初次相逢的少女,雖然並不出眾,但是通過一曲短歌識破自己的心意,當真是知己難逢,想到此處,越仲卿越用心道:“多謝姑娘開解,在下隻不過是有感而,令弟未免謬讚了,怎麼姑娘一個人出來,令弟沒有相陪呢?”青萍一聲長歎,繼而誠懇地道:“舍弟正在艙內休息女子是獨自前來的,此來也沒有彆的意思,隻是向公子致謝,並有一個不情之請,舍弟自幼受了些苦楚,因此性子孤僻,不喜和外人談話女子心中常常以此為憾,唯恐有朝一日我不在他身邊,他會寂寞無依,今日不知為了什麼,他竟然會主動向公子道謝,還和公子敘談片刻女子欣喜之餘也有了一個想法,水路雖然快捷,也需要一段時日,如果公子能夠和舍弟多多攀談,或者能夠改變舍弟的脾氣,舍弟雖然無學,但是秉性聰明,每有獨特想法,隻是不喜歡說出來,公子若能和他談得來,應該不會讓公子覺得厭倦的。”越仲卿聞言恍然,怪不得那少年言簡意賅,自己問上三句,他也難得回答一句,果然是性子孤僻,這位許姑娘為了弟弟如此設想,當真是手足情深,自己就是沒有彆的心意,也應該不吝相助何況這短短片刻,他已經覺了這女子平庸麵貌下隱藏的蕙質蘭心,很想和這女子多多相處,心念一轉,他欣然道:“這又何妨,旅途寂寞,若是許姑娘不嫌棄,明日兩位就可到下麵的艙房中相見,在下和詹叔一路上下棋也下得膩了,不如大家一起談天說地,倒也可以消磨時光。”青萍聞言暗自點頭,這位越公子果然如同自己所想的那般心思細密,不著痕跡地就可以完成自己拜托他的事情,她一路上思來想去隻覺得最擔憂的就是楊寧的性子,性子剛強堅忍自然是好的,可是若是凡事都不肯稍作忍讓,隻怕也不妥當,剛則易折,強極則辱,想想自從在嶽陽分手之後,楊寧所做的唯一事情,大概就是結仇殺人,這樣下去,總有一天會遭到反噬的,為了楊寧的將來打算,總是要讓他收斂一下性子才好。可是這件事情青萍卻是自知無能為力,若是自己在他身邊,不論是什麼事情,隻要自己開了口,楊寧多半都會照辦,可是如果自己不在身邊,楊寧定會故態複萌,終究是無濟於事。她也想過慢慢勸導楊寧,可是這卻更是行不通的,不知怎麼,彆人將楊寧當成洪水猛獸,心中畏懼忌憚,在她心目中對楊寧卻是又愛又憐,即使楊寧當真做了什麼錯誤的決定,自己總是不忍相勸,甚至不願相勸。就像楊寧上船之後憤然提及對越仲卿的不滿的時候,自己明明知道即使越仲卿沒有及時攙扶楊寧,也是一個胸懷廣闊的俠義之士,隻應尊重感激,可是不知怎麼,卻完全想不到應該說服楊寧不要“恩將仇報”,甚至為了怕楊寧不滿,就連自己動手這樣的決定也做了出來。在艙中醒來的時候,楊寧還未回來,她想起中午的事情卻覺得十分後怕,自己雖然一向沒有自認是行俠仗義之人,可是怎麼這樣的決定也能夠做出來,雖然那是不可能生的預想,但對她來說也覺得有些愧疚不安,所以思前想後,她還是決定要設法改變楊寧。仔細斟酌之後,她覺其實楊寧大多數時候的決定都是無可厚非的,隻不過性子冰冷孤僻,縱然是好心好意,隻怕也會被人當成惡意,隻要自己能夠讓楊寧習慣與人交流,那麼以楊寧的聰明才智,至少不會將朋友逼成仇敵了吧。而在青萍拿定主意之後,楊寧卻回來告知了生的事情,她不知道楊寧是為了不讓自己辛苦而勉強自己和越仲卿說話,隻當楊寧對越仲卿頗為賞識,喜歡與他說話,便趁著楊寧在艙中練功的時候出來請越仲卿相助,當然她隱瞞了許多細節真相,畢竟若給越仲卿知道楊寧的真正身份,以及楊寧曾經對他產生的殺機,隻怕反而添了麻煩。而滿心都是楊寧身影的青萍,根本沒有覺越仲卿眼底深處的傾慕和好奇,若是以本來麵目出現,青萍還會相信有人會對自己一見鐘情,但是在易容的情況下,她根本沒有想過這種可能。商量妥當之後,青萍告辭離去,匆匆回到艙房,剛走進房門,卻感到了仿佛要將自己看穿看透的刺骨目光,抬頭望去,隻見楊寧冷冷瞧著自己,一雙幽深的眸子已經是冰火交融,眼是似有一種莫名的情緒。若是彆人,在他這樣的森然目光注視下,隻怕已經汗下如雨,惟有青萍,早已習慣了這未來魔帝的古怪脾氣,走到楊寧身邊,伸手就是一個重重的暴栗,惡狠狠地道:“子靜,你這是什麼表情啊?彆忘了我可是你的姐姐。”子靜一腔的怒火在青萍粗暴的動作下不知怎麼消失無蹤,但是想起方才透過窗子看到的那一幕談笑宴宴,仍覺心中酸楚不已,忍不住彆過臉去,隻當看不見青萍眼中的笑意。青萍見他如此,終於心腸一軟,湊到他身邊低聲問道:“子靜,怎麼了,你在生什麼氣呢?”子靜猶豫了片刻,終於沒有說出心底的想法,甚至反而奇怪起來,當初和雙絕住在洞庭的時候,雙絕雖然是賣藝為生,可是也會偶然在畫舫上接待一些風流蘊籍的雅客,雖然隻是賓客相待,但是並非沒有談笑風聲的時候,那時候他都沒有覺得奇怪,如今青萍不過是和一個“油頭粉麵”的小子說了幾句話,難道自己還能阻止麼?生了半天悶氣,在青萍的追問下,子靜終於勉強道:“你的傷勢還沒有好,也不披上一件衣服,就出去吹風,若是受了風寒怎麼辦,綠綺姐姐總是說你身子平常很好,一旦受寒卻經常累月不愈,我實在不放心,如果給綠綺姐姐知道我沒有好好照顧你,一定會埋怨我的。”青萍雖然隱隱覺得不是這樣,但是卻也不願追問下去,含笑道:“哪裡有那麼嚴重,我的內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而且我隻是去和越公子說幾句話而已,這位越公子不僅心地善良,而且才華過人,隻看他的言談舉止,就知道不愧是江南名門出來的子弟。我聽你轉述他談及桑落洲的那番話,覺得十分耳熟,想了一會兒才記起在爹爹留下的劄記裡麵也有類似的記載,爹爹曾說‘桑落洲南臨鄱陽居江水,北依雷池,不論攻守,都是水軍重地,九江為噤喉之地,襟帶中流,若不得桑落洲為輔,則不能安保無恙,江南紛亂之時,桑落洲幾無寧日。’這番話是爹爹鏖戰江湖多年的體悟,越公子所言卻和爹爹暗合,可見越公子必然精通軍事,可算得上是文武雙全的俊傑。我已經和越公子約好了到他房中閒談,你也一起去吧,也好多些見聞。”楊寧聽得五內俱焚,隻覺得懷恨不已,暗恨自己為什麼無端向青萍提及越仲卿和自己說的那番話,此刻若是越仲卿在眼前,隻怕他袖中的凝青劍已經出手了,但是看到青萍眉目之間煥然的神采,終究強忍下一口惡氣,黯然道:“好的,明天一起去。”他口中答應,心中卻已經下了狠心,如果那越仲卿規規矩矩也就罷了,如果他敢冒犯青萍或者胡言亂語,就是青萍不許,也一定要殺了他才能善罷甘休。商量妥當之後,青萍心中開懷,她白日雖然已經休息了幾個時辰,但是仍覺疲憊,囑咐了楊寧幾句明日不可動粗的告誡之後,就和衣躺在榻上,準備好生安眠。可是這一次青萍的心情卻有些波動起來,她和子靜是以姐弟身份上船的,越仲卿將自己的艙房讓了給他們已經是十分難得自然不可能彆室而居。白日也就罷了,青萍一來信任楊寧,二來疲憊不堪,沒有心情計較,所以很快就入睡了,可是如今夜深人靜,卻和一個異性這般接近,艙房內隱隱約約可以嗅到少年男子的氣息,即使這人在自己心目中地位非同尋常,青萍心中也不由生出尷尬不安來。楊寧這時候卻是善解人意,他能夠感覺到青萍的不安,也不出言安慰,在地鋪上轉過身去,將被子扯開蒙在頭上,不過片刻,呼吸已經若有若無,若是不留心,那微弱的呼吸聲宛若風過水麵,瞬息無痕,青萍聽著聽著,隻覺得一顆芳心已經沉靜如古井寒波,不多時就進入了夢鄉。這時,楊寧的身軀卻輕輕一動,他扯下覆麵的被子,睜開了眼睛,怔怔望著艙頂,在黑暗的掩飾下,那雙幽深冰寒的鳳目透出無邊的寂寞和彷徨,若是有人此刻瞧見他的神情,斷然不覺以為這少年竟是殺人如麻的未來魔帝,那種根深蒂固的孤獨悲涼,讓他像極了失群的孤雁,無根的浮萍。終於忍不住心中的空虛,楊寧長跪而起,正可平視榻上沉睡的青萍,靜謐黑暗的船艙之雖然並無一絲光芒,可是楊寧的雙目卻已經是璀璨如寒星,正可以將青萍甜美的睡顏看的清清楚楚,伸手輕輕撫向青萍的麵頰,卻在肌膚將觸之時驟然停住,可是那種溫暖和柔軟卻仿佛隔著薄如蟬翼的空氣傳遞到指尖,將心頭的寒冰都融化了少許。會不會,明日之後,自己就再也沒有機會和她如此接近,或者自己將再度失去心底最渴求的溫情。正在這時,青萍在睡夢中微微蹙眉,口中輕呼道:“子靜!”楊寧隻覺得渾身一震,好像滿腔的鮮血都沸騰起來,青萍猶自不覺,翻過身去,再度低語,聲音模糊不清,但是楊寧依舊聽得出來,是在呼喚自己,強忍心中的喜悅,楊寧再度躺了下去,微合雙目,一絲一毫也不敢移動,以免驚動了青萍的安眠。又過了片刻,青萍在輾轉反側之後再度沉睡過去,耳中聽著青萍恬靜的呼吸聲,鼻子更是嗅到那若有若無的蘭馨香氣,楊寧不知不覺地睡著了。一夜無夢,放下大半心事的楊寧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被鼻子上傳來麻癢感覺驚醒,“阿嚏”,打了一個巨大的噴嚏,楊寧睜開雙眼,正看見青萍坐在自己身邊,一張亦嗔亦喜的麵容擋住了透過舷窗照射進來的陽光,而她手中正拿著稍,在自己鼻尖晃來晃去,楊寧明白了凶器是什麼東西,眼中忍不住漏出一絲笑意。青萍見他已經醒了過來,才嬌嗔道:“太陽都曬到**了,懶蟲,還不起來,我都已經到外麵看過日出了,可惜看你睡得太香,沒有舍得叫醒你。”楊寧心中生出不祥的預感,跳起身來,將鋪在地上的被褥卷了起來放到床榻底下,然後接過青萍遞給他的熱毛巾敷在臉上,悶聲悶氣地問道:“日升日落,天天可以看到,有什麼稀奇麼?那麼早就起來,恐怕船上都看不到人影吧?”青萍聞言笑道:“那怎麼同呢,曠野荒原上看日出,江水東流處看日出,高山峻嶺上看日出,海角天涯處看日出,都有不同的景致,子靜若是一一見過才知道什麼是金烏東升,素阿西沉。再說船上可並非沒有人啊,這艘船晚上可是不停的,縱然客人都在休息,也還有船夫水手,而且越公子也是一位風流雅士,方才我去看日出的時候,他也在甲板上呢。”楊寧眉頭微皺,胡亂擦了幾把臉,將毛巾扔到銅盆裡麵,雖然臉上表情淡漠,但是心底卻生出一縷苦澀,青萍恍然未覺,將楊寧拉到身邊,取出身邊的牙梳,熟練地替楊寧將頭挽成髻,一邊梳著口中卻說道:“越公子還說江上看日出雖然很好,但是還不如海上看日出的磅礴壯美,還說我們若有機會去常熟,他要請我們到越家在海邊的彆院去看日出呢。”楊寧聽得越鬱悶,心念一轉,無意中想起從前聽到師尊和娘親的一段談話,略帶炫耀地道:“海邊看日出也沒有什麼稀奇,又不是隻有常熟可以看到,我聽師尊說過,他曾經在廬山東穀含鄱嶺中段的含鄱口上觀看日出,在那裡不僅可以看到鄱陽湖的全貌,還可以遙望江水,茫茫一線,那般獨特景致,天下無雙,而且廬山風姿奇絕,除了日出之外,還有無數美景可以欣賞,隻可惜我們急著去厲陽,要不然就從九江轉道去廬山一遊該有多好。”青萍這時候正替楊寧整理衣衫,聽到這番話手下不禁一緩,美目中露出向往之色,憧憬地道:“好啊,將來等到接回了姐姐,我們三個人一起去廬山看日出,姐姐彈琴,我作劍舞,至於子靜你麼,你喜歡笛子還是簫,我都可以教你,要不然到時候你豈不是隻能在一邊看著。”楊寧聞言目放奇光,他方才說出那番話來不過是想要吸引青萍的注意力,卻也想不到青萍竟會如此想到若真如青萍所能夠和綠綺、青萍兩人一起到廬山觀日出,那種幸福快樂想必是難描難述的吧,不過想到青萍竟要教他吹簫弄笛,卻又生出猶豫來。青萍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笑道:“想要吹奏笛簫,無非是氣脈悠長加上手指靈巧,你的內功那樣精湛,十指更是靈活非常,想要學會一點皮毛還不容易麼,我雖然不像姐姐那樣精通音律,可是不論琴箏鼓瑟,笙管笛簫,也都略知一二,想要教你還不是輕而易舉,要你選擇笛簫,不過是因為這兩種學起來容易一些罷了,不知道你喜歡哪一種呢?”青萍所說卻不是虛言,她和綠綺都拜在清絕先生門下,清絕先生杜清絕精通音律,兩人在這上麵自然也是克紹其裘,隻不過綠綺性子專一,除了古琴之外,其它樂器不過略知道理,並不學習,青萍卻是性子跳脫,不管什麼樂器都拿來學習一陣子,熟練之後就棄而不顧,卻是如蜻蜓點水、博而不精,楊寧縱然跟她學習樂器,目的也不過是想要學會一兩曲子罷了,以她的本事想要教導楊寧自然是輕而易舉。還未等楊寧拿定主意,耳中傳來兩個人的腳步聲,一人步履輕快,但是頗為沉重,顯然沒有修煉過武功,另一人步伐跳脫飛揚,落腳輕快,顯然有些內功根基,楊寧略一皺眉,已經聽出了一個人的腳步聲,便沒有回答青萍的問話,青萍也聽到了有人走動的聲音,而且明顯是向著自己這間艙房走來的,也不再追問,隻是轉頭向艙門看去,果然不多時兩人耳邊同時傳來叩門聲。楊寧上前開門,一眼就看到了越仲卿俊秀儒雅的麵容,便冷冷道:“原來是越公子,不知道這麼早有什麼事情麼?”他的語氣帶著明顯的排拒,隨便什麼人都能夠聽得出來,何況是越仲卿這樣聰明的人物,但是他聞言隻是微微一愕,繼而微笑道:“許小兄弟昨夜可休息的好麼?也不是什麼要緊事,隻是再過片刻就可以到彭澤了。我們的船會在彭澤駐留到午後,許姑娘想必身子還有些不舒服吧,許兄弟卻正好可以上岸補上文書,我們越氏船行在彭澤有個分行,那裡的掌櫃是在下的堂兄,為人最是精明能乾,補辦兩張文書輕而易舉,就當兩位是在彭澤上船的就可以了。”楊寧原本想著如何不讓青萍去和越仲卿說話,才會主動迎上說話,想不到越仲卿卻是說了這樣一番話,即使以他的冷心冷性,也不由覺得有些尷尬,他沒有多少和人交往的經驗,一時說不出話來,青萍卻微笑走了過來,將他扯到一邊,對越仲卿斂衽一禮道:“多謝公子前來提醒我們姐弟,這件事情還是小女子前去吧,舍弟不會說話,如果得罪了人就不好了。”越仲卿還未說話,跟在他身後的小三卻在門口漏出了一個腦袋道:“許姑娘,您就放心吧,這麼點小事,就是我小三也能辦妥了,許公子雖然年輕,比我小三還大上幾歲呢,這點小事還辦不了麼?您放心,我帶著他上岸去見四公子,保證將他完完整整地帶回來,許姑娘您就在船上好好休息吧,我們公子那裡還有珍藏的‘劍門太白’,船上還有公子來時取的揚子江南零水,名茶名水,正好可以品茗談心,豈不是好過和那些官老爺打交道。”楊寧還未聽完,眼光已經寒如冰雪,他雖然不懂得人情世故,但是卻也不會看不出來那精靈古怪的小三是有心激自己單獨上岸,好讓越仲卿和青萍獨處,雖然這原本是他最不情願的事情,可是無論如何他也不過是少年三的一番言語都如鋼針一般紮在心裡,難道自己就辦不成這樣的小事麼,還要勞動青萍親自上岸,性子被激起之後,楊寧也顧不得不願越仲卿接近青萍的初衷,揚聲道:“姐姐,讓我去吧。”青萍雖然也明白小三的意思,但是她自認易容術到家,縱然昨夜和今晨兩次相談都是頗為投緣,越仲卿這樣的名門子弟也不會看中一個相貌平庸的女子,所以隻當是越仲卿果然熱情周到,有心相助自己扭轉子靜的性子,所以也沒有堅拒,略一思索便笑道:“這也好,你就跟著小三一起去吧,彆耽擱太久了,拿到了文書快些回來,不要惹是生非,娘親還在家裡等著我們呢?時間可不能拖延太久啊。”楊寧自然理會她的意思,知道青萍是囑咐自己不要惹出麻煩,以致耽誤前往厲陽的行程,至於兩人各自的安危,倒是誰也沒有擔心過,楊寧自不必如果真的遇上對頭,隻怕需要擔心的不是楊寧,而是遇上他的人,而青萍的武功雖然不是絕頂出色,但是能夠和顏紫霜一戰,已經足以縱橫天下,短時間的分彆不會有任何麻煩。所以楊寧匆匆向青萍告辭之後,就跟著小三離開了艙房。兩人的腳步聲消失之後,越仲卿赧然道:“許姑娘,都是小三胡鬨,這孩子自小在我身邊,我縱容他慣了,也不等我說話,就胡亂插嘴,許姑娘如果放心不下,還是跟上去吧。”青萍抬手將鬢角的亂理好,笑道:“越公子言重了,其實仔細想想三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舍弟從前很少出門,每天除了練武就是呆,人情世故一點不懂,這次出門,我這個做姐姐的又總是寵著他,這樣下去,隻怕日子長了,想要讓他自立都不容易呢,如今他肯主動去做事,又有小三這樣的聰明孩子相陪,一定不會有事的。”越仲卿見青萍並沒有責怪之意,心中一寬,溫和地道:“許姑娘,船馬上就要靠岸了,不如我們到在下的艙坐片刻,一邊等令弟回來,一邊品茗弈棋,這也是快事一場。”青萍對越仲卿也頗有好感,當下含笑點頭,毫無忸怩之態。看著青萍落落大方的舉止,越仲卿心中隻覺歡喜無限,他雖然才華橫溢,卻非是風流自賞之人,一向自律頗嚴,不曾有過心愛的女子,想不到偶然遇見這位何姑娘,雖然相貌平常,但是言談舉止進退得宜,不經意間展露出動人風華,令這一向潔身自愛的青年心中生出情意。小三正是看出了他的心思,才會設法調走楊寧,給兩人獨處的機會,越仲卿雖然事先不知,但是事到臨頭也沒有阻攔,如今心願得償,當真是喜不自勝。他的目光原本一直凝注在青萍身上,此刻正要轉身延請青萍出門,眼神卻是微微一怔。這時候東升的陽光恰好透過窗子斜射進來,正映在青萍臉上,青萍雖然易了容,但是不過是改變了肌膚的顏色,然後用藥物略加修飾五官,給人造成錯誤的印象罷了,並非是全然的改頭換麵。可是在明媚耀眼的陽光之下,未曾費心掩飾的麵部輪廓纖毫畢現,心神一個恍惚,越仲卿隻覺青萍的五官輪廓秀麗如同山川一般,而她伸手輕綰鬢角的姿勢更是楚楚動人,眼中不禁流露出震駭的神色。他的眼神的變化落到了青萍眼青萍心中一凜,隨即故作無意地微微低頭,斂眉垂,越仲卿再度仔細看去,卻覺青萍的相貌依舊是平平無奇。隻當是自己一時眼花,越仲卿不由暗中自嘲,原本不過是對這位許姑娘的人品才情動了心,想不到卻還是奢望著她有一副如花似玉的容貌,這大概就是孔夫子所謂“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的真實寫照吧。兩人走下舷梯,不多時已經走到了最下麵一層的船艙,其中有一間頗為寬闊的艙房,這間艙房足有尋常兩間艙房的大靠後壁的一側擺著一張寬大的黃楊木床榻,床上被褥疊得整整床頭的艙壁上固定著一盞銅燈,若是裝滿了燈油足可點亮一個晚上。在艙房的另外一邊,是兩個到腰部一邊高的櫃子,都是緊緊固定在艙壁上,櫃門都上了鎖,不知裡麵放著什麼東西。床榻和櫃子中間是方圓兩三丈的空間,甲板擦得幾乎可以照出人影間鋪著厚厚的黃麻席子,席子中間擺著一張低矮的方桌,可以坐上三四個人,周圍散亂地放著幾個錦繡蒲團,而正對著方桌的則是兩扇窗扉,舷窗敞開,滔滔東流的江水可以一覽無遺,而在窗下此刻放了一套茶具和密封的水罐。這間艙房是詹管事所居住的,他長年往來常熟和九江之間,大部分時間都住在船上,所以才占據了這樣一間艙房,除了居住之外,也是處理事務和招待客人的所在,櫃子裡麵更是經常放著一些貴重的物品,所以寬敞堅固,雅致整潔。就是越仲卿,如果不是因為將艙房讓給了楊寧和青萍,也不會跑到這間艙房打地鋪的。青萍一眼看到放在方桌上麵的一個白玉盒子,心中就是一動,急步上前將盒子打開,隻見盒內放著少許乳白色的茶葉,份量不過**分,看起來還不到一兩,宛若白玉蓮蕊,清香四溢,青萍不由喜笑顏開道:“果然是上好的劍門太白,此茶與黃金白玉同價,可謂千金難求,想不到越公子這裡竟然有這麼多。”越仲卿拿起銀筷,夾起幾片茶葉道:“劍門太白是虞山白葉茶樹新生的乳葉精製的名茶,一年也不過七八斤,的確非常難得,不過如今這劍門太白是控製在常熟蔣家的手除了每年進貢的茶葉之外,還能留下一斤左右,蔣家和越家世代姻親,所以家父也可得到三兩茶葉,而家父每年都將一兩茶葉賜給在下。隻不過這茶葉太過珍貴,若非遇到知音良朋,我是絕對不肯拿出來與人分享的,許姑娘一看便是識貨的人,想必能夠領略這名茶的絕佳風味吧。”青萍眼放光芒,心道,子靜原本帶了滇王殿下送給我和姐姐的一兩普洱茶,可惜丟在幽冀的船上了,每次想起這件事,都覺得心痛無比,想不到今日有機會親手烹製這虞山綠茶中的極品,子靜啊,可彆怪我不肯等你,這樣的好茶,我實在是不能忍到你回來再烹製啊。想到此處,青萍嫣然一笑道:“此茶如此名貴,若非精通茶藝之人,豈非暴殄天物,想必公子定是茶道高手,不過小女子卻也略通一二,今日不如讓我獻醜如何?”越仲卿聞言眼睛一亮,聽這位許姑娘的口氣,已經知道必然也是茶道高手,而且他本存了愛慕之心不會在這種情況下阻攔了,所以也不多拱手道:“那麼在下今日就等著領教姑娘的茶藝了。”青萍欣然點頭,將衣袖挽起,露出一雙如雪皓腕,越仲卿瞧見便是眼神微動,目光在青萍手腕和臉上的肌膚一掃而過,心中再度生出疑念,但是他生性豁達,心道,縱然這位許姑娘果然身份有些關礙,但是見她言談舉止,都不失雍容氣度,雖然有些灑脫飛揚,但絕非賊寇一流,所以仿若未見,隻是欣賞青萍的茶藝。青萍到窗下徑自將火爐點起,將罐中的清水倒入水鐺,放到爐上加熱,口中讚譽道:“這想必是禦用的銀絲木炭吧,雖然不如鬆炭清香,但是用來烹茶也是很好的。”越仲卿笑道:“這不過是將就一下罷了,這銀絲炭雖然不錯,但是畢竟沾染了太多富貴氣,我在家中烹茶常用梅花炭,便用枯乾的梅樹所製,即使是尋常的茶葉,烹出的茶湯也帶有梅香,隻是此炭難得,這次沒有帶上。”青萍將那套精致的紫砂茶具放到案上,笑道:“梅花為炭,想必定是風味獨特,將來若有機緣,也當一試,劍門太白是綠茶極品,最適合泡飲,銀絲炭已經足夠了。”不多時水已經沸如魚泡,白氣升騰,青萍也不用手巾,伸手提起滾燙的水鐺,將鐺中沸水倒入紫砂壺倒滿之後又將水傾入茶船,再將茶葉用銀筷子夾著放入壺才再度將沸水注入壺一時間茶香四溢,青萍將壺蓋蓋上,將滾水從壺蓋淋下,又將兩個茶杯都用沸水溫過杯,這才將茶檔放回火爐上。這一串動作嫻熟流暢,舉手投足若有韻律,毫無多餘的動作,越仲卿不禁心折。雖然大功即將告成,但是青萍眉宇間反而多了幾分慎重,提起茶壺,在茶船之上沿著邊緣逆行幾圈,這是茶道中所謂的“關公巡城”,是要除去壺底的水珠,然後才珍而重之地倒了兩杯香茗,茶湯黃綠澄透,葉片宛若翡翠浮沉是隱隱透著桂花香氣。越仲卿接過茶盞,一口將滾燙的茶水全部咽入腹歎息道:“許姑娘茶藝過人,經姑娘一番烹製,才算得上未曾辜負名茶,想起越某從前,竟然多半是焚琴煮鶴了。”青萍淡淡一笑道:“越公子言重了,若是公子還算是焚琴煮鶴,隻怕小女子就是附庸風雅了。這劍門太白據說可以衝泡多次,香氣不改,茶湯越濃,想必第二杯味道更是絕佳吧。”說著起身去看鐺中清水是否再度沸騰,越仲卿目光落到她纖細婀娜的背影上,越柔和了幾分,他雖然並非風流蘊籍之人,但也曾見過許多名門閨秀,那些女子皆是性情溫柔,姿容秀麗的佳人,可是這些女子卻都不如眼前的許姑娘給他留下的印象深刻。雖然至今不曾將身世明言,甚至就連芳名也不曾告知,可是那一種從容淡雅的風度氣質顯然是出身不俗,再加上眉宇間那一種灑脫氣質令人心折,比較而言,略顯平庸的容貌反而是無關緊要了,對於這樣的女子,如何珍視都不足為奇,越仲卿心中千回百轉,終於下定了決心。青萍重複了一遍泡茶的過程,再度倒了兩杯香茗,這才回身坐下。越仲卿接過茶杯,卻沒有急著品味,反而微笑道:“姑娘昨夜作歌,吐氣聲皆有法度,顯然也是精通音律之人,此刻以茶會友,不可無樂,途中沒有瑤琴,不若在下高歌一曲,為姑娘助興如何?”青萍聞言朗聲笑道:“無有琴簫,又有何妨,昔日曹子建酒酣耳熱之時可以擊石作歌,公子想必不會這般拘泥吧?”越仲卿眼中含笑道:“姑娘說的是,擊石作歌也可儘興。”說罷目光一掃,便拿起放在盛茶的玉盒上麵的一支銀筷,輕輕敲擊了麵前的茶杯幾下,聲音清越,嫋嫋不絕,覺得頗為滿意,便以此奏出節拍,口中唱道:“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鳳飛翩翩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張弦代語兮,欲訴衷腸,何時見許兮,慰我彷徨。”這本是昔日司馬相如向卓文君表達情意的《鳳求凰》,用來表達求婚之意自然是再妥當不過。青萍原本手執茶杯,津津有味地聽著越仲卿唱歌,隻聽了兩句已經是神色劇變,一雙眸子更是沉積下來。越仲卿畢竟不是放蕩之人,如此當麵求親,也是頗為羞赧,因此說話之時目光低垂,沒有覺青萍神情的異樣,一曲唱罷是起身長揖為禮道:“許姑娘,請恕在下唐突,越某平生知交寥寥是從無心儀的女子,或許是前世的淵源,自從一見姑娘,隻覺彼此投契。相逢即是有緣,越某雖然魯莽,也算是薄有身家才名,想必還堪匹配姑娘。隻是在下有求凰之意,卻不知琴心是否有意相許,不得已冒昧開口,若蒙姑娘俯允,在下願終生以知己相待,舉案齊眉,白可期,不知姑娘意下如何?”青萍聞言神色劇變,雖然越仲卿對他溫柔有禮,甚至已經神色之間已經露出脈脈深情,可是這種局麵她還是絕對沒有想到的,若是求婚的對象是彆家女子,她還會敬佩這越仲卿的直率,但是換了自己,心中卻無端生出惱意,出言就要拒絕,心念一轉,卻想到一些礙難之處。如今她和楊寧都要乘這艘船到厲陽去,而且兩人雖然名義上沒有欽犯的身份,可是一旦行蹤給人知道,隻怕也是麻煩無窮,就是沒有人敢來明著招惹楊寧,也會暗中監視,這樣一來定會影響行程。而兩人的身份掩飾並非完美無瑕,相助兩人取得文書的越仲卿隻需多事盤詰幾句,多半就能覺其中破綻,即使可以用武力威脅他不公然揭破,但是隻要他在兩人失蹤之後泄露出去,也將風波迭起。而若要她此刻下定決心脫身之前殺人滅口,這種事情卻又做不出來,所以最好的應對方式就是現在含糊過去,等到自己兩人離船之後求婚之事自然也就不了不了了之了。千種思緒一閃而過,青萍眼中閃過傲氣,她終究非是尋常女子,牽扯不清豈是她的選擇,而且她雖然對越仲卿印象不錯,但是卻也不會委屈自己的心意和他虛以委蛇,緩緩放下茶杯,冷然道:“越公子以知己相待女子幸何如之,隻是蒲柳之姿,難登大雅之堂,雖說相逢有緣,但是緣聚緣散,不過是過眼雲煙,公子還是看開些好。這些魯莽話語我隻當作沒有聽見,舍弟脾氣不好,若是聽見必有得罪,還請公子慎言才好。”說罷起身拂袖而去。越仲卿想不到方才還在言笑晏晏的青萍聽到自己的求婚竟會如此震怒,仿佛一頭冷水潑了下來,頓覺心底冰涼。反思回想方才的言語可有過分唐突之處,卻怎麼想來都非如此,那麼就隻有許姑娘並不喜歡自己這個理由了,可是想起兩人相處之時的默契和睦,並無什麼異樣,而且難道以自己的才貌,竟還得不到她的芳心麼?突然之間,越仲卿想到了關鍵所在,不由失聲驚叫,反手一掌拍在額頭,自己怎麼忘記了許姑娘此行是為了回家探望重病的母親,這樣的時候在旅途上對著自己這個恩人還可強顏歡笑,但是怎能談婚論嫁呢?想到這裡,心中再度生出一縷希望。暗道若是自己相送他們姐弟返家,待到合適的時候才正式提親,想必以越家的家世和自己的人品才貌,許姑娘的父母不會不同意的,縱然有所礙難,所謂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想必終能如願以償。不過眼前最重要的卻是解決當前的難題,就是向許姑娘請罪才是,不過這種當麵求婚的事情雖然唐突魯莽,但卻是自己的真心誠意,他卻也不願當真認錯,思來想去,還是通過中間人轉圜為好,順便將自己的心意再度婉轉表達出來,而這個中間人自然是被自己的書童小三激了出去的許青最合適,若想成就鴛夢舅子可是不能不討好的。想到此處,越仲卿終於露出笑容,並且想好了無數討好那孤僻少年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