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聽濤論勢(1 / 1)

羅承玉負手立在窗前,目光凝注著院中那株海棠樹上,雖然方才的凶險已經成了過去,可是他心裡總不能平靜,眼前總也抹不去子靜蒼白的容顏,這時候,莫青雲捧著一疊卷宗匆匆走入書房,看到羅承玉沉重的背影,心中生出不安,不由駐足不前。【閱】聽見耳邊傳來的清晰而略嫌沉重的足音,羅承玉心知定是莫青雲,除了莫青雲之外,護衛之中孟湫和練無痕雖然可以不告而入,可是這兩人武功高強,腳步斷然不會如此沉重,便也不回頭,淡淡道:“範陽可是有消息傳來?”莫青雲見羅承玉仍在關心範陽的局勢,心中一寬,欣慰地道:“世子殿下,果然如您所料,吳先生傳書來報,王上數次密會軍中宿將是曾經召見右將軍段枝城數次,話語是暗示有廢黜世子之意,倒是右將軍雖然也不滿世子這些年來對左將軍和諸將過分信重,仍然勸諫王上不要衝動行事。可是王上之意似乎十分堅決是隱隱透漏已經有了可以取代殿下的繼承人,段將軍苦苦勸諫王上道世子殿下才能卓著,幽冀人心歸附,若是輕易廢黜,恐怕幽冀從此多事,故而王上暫時放棄了此念。殿下,王上心意已明,為殿下計,當先製人,幽禁王上,正式承繼燕王王位,方能上下一心,爭雄天下,請殿下痛下決斷,不可姑息,須知當斷不斷,反受其害。”羅承玉輕輕一歎,道:“王上對承玉始終心存不滿,範陽和信都之間的隔閡,已經是幽冀人人都知道的事情了,青雲可記得兩年之前,母親在洛陽薨逝之時,王上便有此意,若非九殿下楊寧失蹤,又得方叔父和諸位將軍的支持,隻怕承玉已經是無家可歸之人了。”莫青雲眼中閃過緬懷之色,道:“臣記得,當日臣為人構陷,身入死牢,殿下那時的處境勢若累卵,危殆不可儘言,臣的仇人於巍乃是幽冀智武將軍,深得王上信賴是五德將軍中的第二人,若是殿下得罪於他,隻怕是情勢更加危機,便是吳先生也勸殿下暫時隱忍,不要為了我這麼一個無關之人貽誤大事,可是殿下卻力排眾議,為青雲昭雪冤枉是將智武將軍解職罰俸,臣每每念及,仍是感慨不已,殿下如此大恩,臣縱然粉身碎骨,肝腦塗地,亦不能報也。”羅承玉搖頭道:“青雲被構陷入獄,既是餘將軍公報私仇,也是幽冀法度不夠周全導致,承玉既為幽冀世子,就斷然不能見這樣的情形生,怎能因為局勢不妥就枉殺無辜,不過當日局勢的確危殆,母親突然身故,幽冀眾將悲憤懷恨,又是惶惶無主,如果王上當真鐵心驅逐承玉,那麼十有**可以達成目的。幸而有方叔父一力相保,而且幽冀百官對於九殿下無所認知,而王上也因為母親遭難痛徹心肺,雖然有遷怒承玉之意,可是對九殿下也沒有什麼好感,所以不曾痛下決斷,才令承玉有機會收攏大權於信都,架空了範陽燕王府。雖然如此,我卻不曾怨恨王上,承玉本是父母雙亡的孤兒,若非母親將我收養膝下,諄諄教誨,承玉豈有今日的地位成就,你應該也知道昔日之事,先父辜負郡主深情,郡主不曾怪罪,反而軍令賜婚,成全我父母姻緣,我曾聽繡姨說過,我娘親在我降生之後便纏綿病榻,若沒有母親屢屢賜下名貴藥物,又請名醫調治,娘親隻怕拖不了那些時候,而且母親對承玉愛如己出是為了承玉放棄了一統天下的契機,十餘年來,兩百餘封手書將軍略之學傾囊相授,又苦心孤詣為承玉培植實力,令我得掌大權,這般恩義,就是親生父母也未必能夠如此,怎不讓承玉感激涕零。事異時移,如今幽冀大權已在我掌握之王上縱然有意廢黜承玉,也是有心無力,我受母親深恩,已經無以為報,若是和王上反目成仇,豈不是以怨報德,故而青雲不可再提什麼先製人,此舉萬萬不可行。”莫青雲聞言,心中雖然感動,但是他隻忠於羅承玉一人,對於燕王乃至火鳳郡主都沒有什麼忠誠可言,便委婉地勸諫道:“殿下感激郡主恩德,對王上的步步進逼如此忍讓,當真是器量恢宏,令臣佩服。隻是如今郡主已經薨逝,殿下失去這樣的後盾,在幽冀不免勢單力薄,燕王雖然早已被郡主架空,如今更是大權旁落,為殿下所製,可是畢竟是幽冀堂堂正正的主人,若是殿下有什麼意外,想來幽冀眾將都會轉而相事燕王。這次殿下微服南下,除了左將軍、吳先生之外便隻有燕王知曉,刺客來襲,若是得手,隻怕獲得最大的利益的就是王上,很難說這刺客和王上沒有關係,若是殿下還是這般隱忍,隻怕終有一日被王上所乘,殿下縱然不念性命安危,也要念及郡主殷殷期望,殿下既然誌在天下,就不能心慈手軟,還請殿下仔細考慮才是。”羅承玉搖頭道:“青雲心意,我已儘知,但是用計未免過險,隻知其利,不避其害,王上雖然手中權力多半失去,可是他畢竟是幽冀之主,軍中諸將,三成是母親昔年選拔的驍將,五成是這些年來的新秀,但是還有兩成是王上昔日部將,就是新進將領,又有多少能和這些老將軍沒有親故的,王上之事我自有分寸,青雲不必再說了。”莫青雲見羅承玉麵色堅定,隻得暗暗歎息,輕輕搖頭,目光一閃,又道:“殿下既然已經有了決定,臣不敢有異議,而且吳先生既然沒有這樣的意思,想必情況仍在控製之下,隻是臣還有諫言,今日殿下不應該去探視那刺客,若非子靜公子手下留情,殿下豈不是性命難保,臣還請殿下以後不可輕身涉險。”一邊說著話,莫青雲暗中留意羅承玉的神色,今日之事他是最糊塗的一個人,不論是子靜在得知羅承玉身份之後突如其來的瘋狂,還是羅承玉最後莫名其妙的話語,都令他心中難解,可是那顯然是極為隱秘的事情,莫青雲也沒有把握羅承玉一定會坦誠相告,畢竟自己不過跟從羅承玉兩年,雖然得他重用,但畢竟時日太短,有些事情羅承玉未必願意相告。而且他更是覺羅承玉對那刺客似乎有不可言表的好感,當他說到“刺客”二字之時,羅承玉雖然神色不變,可是鳳目之中已經透出不豫之色,莫青雲不得已改口使用了尊稱,羅承玉才眉宇舒展。但是在莫青雲看來,縱然羅承玉和子靜一見如故,也不應如此看重一個敵意極深的外人,再加上耳聞目睹的一些情景,莫青雲判斷那少年和幽冀定然有著某種不可分割的關係,要不然不會連孟湫都暗示眾護衛對滇王派來支援的將士含糊其詞,不肯泄漏子靜的真容。羅承玉心中如同翻江倒海一般,隻需想起子靜,他便覺心痛難忍,良久才平靜下來,看到莫青雲眼中的精芒和寒光,這才明白這是自己的心腹謀士想知道自己的心中隱秘,卻也沒有惱怒之意,羅承玉黯然道:“青雲不需這般小心,你若不知道此事,為我參讚之時不免掛一漏萬,我也不瞞你,我和孟老都懷疑子靜便是母親親生之子,九殿下楊寧。”莫青雲身子一震,麵上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良久才道:“殿下如何會這般想,孟老可有什麼憑據?”羅承玉轉身走到書案之後坐下,示意莫青雲到下太師椅上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微溫的香茗,道:“青雲可知四大宗師之名?”莫青雲雖然是文士,但是當今之世,崇武輕各家勢力都是廣為招攬高手名宿,就是軍中將校,若沒有一身出類拔萃的武功,多半也很難出人頭地,故而便是莫青雲也對這些傳言了如指掌,便如數家珍地道:“四大宗師中的第一人乃是隱修大鮮卑山的戎人國師賀樓啟,賀樓啟乃是戎人貴胄,少年時曾經遊曆中原,轉戰天下,未遇敵手,後遇刀王楊遠挑戰,賀樓啟大敗楊遠,自身也受傷而退,返回北疆途路遇翠湖宗主相阻,因為賀樓啟傷勢未愈,故而翠湖宗主與之焚香論武,雙方平分秋色,揖讓而彆,建平九年,戎人攻朔方郡,賀樓啟親自率眾攻城,與刀王楊遠第二次交手,這次雖然楊遠依舊一招惜敗,可是賀樓啟也差點被圍殺在城頭,受挫而退,自此以後隱修山除了調教弟子之外,罕有出手。第二人便是翠湖宗主,雖然幽冀對嶽宗主懷恨至深,可是若論武功造詣,她可以說是中原第一人,雖然有人曾兩敗於賀樓啟的逸王楊遠,可能已經越了翠湖宗主,因為當世唯有逸王有這樣難得的經驗,和武功尤在自己之上的宗師級彆高手兩次交戰,皆敗而不死何況定襄之戰,逸王隻比賀樓啟差了一線,可見進境極快,兩敗之後,他潛心隱修,如今若是再戰,隻怕賀樓啟已經不可能擊敗他了,但是因為他有兩敗的戰績,終究還是列為四大宗師的第三人。至於第四人聲名不顯,稱為隱帝,當今世上幾乎沒有人見過他,隻是此人和其他三位宗師都交過手,據說都未分出勝負,因為難以揣測他的武功深淺,故而將此人列為四大宗師的最後一人。”羅承玉微微一笑,道“青雲當知燕山護衛乃是母親一手締造,天地玄黃,宇宙洪荒,除了護衛燕王府安全之外設演武堂,教習軍中將佐,訓練秘諜斥候,此誠是幽冀根基所在,這十幾年來,幽冀能夠人才輩出,湧現出無數新秀猛將,演武堂占了大半功勞,所以掌管燕山護衛之人,必須是文武雙德才兼備且忠心耿耿的人物,如今的燕山護衛大統領西門凜便是這樣的人傑,你可知道他是如何歸屬我幽冀的?”莫青雲慎重地道:“職權有彆,臣不清楚燕山護衛之事,不過聽人說過,西門統領乃是郡主當年親自任命,來曆無人知曉,隻知他武功深不可測,離宗師級彆隻有一線之差,若非西門統領,隻怕幽冀境內早已是各家諜探的天下了。”羅承玉道:“西門統領的確是當世罕有的高手,可是他卻有一位同胞兄長,武功才是真得深不可測,那人便是四大宗師排在最後的隱帝。”莫青雲聞言不由驚駭地道:“隱帝竟是傾向幽冀的麼,為何臣在燕山從未見過這位帝尊?”羅承玉歎道:“隱帝乃是母親摯友,當年戎人寇雁門、馬邑,母親率軍迎敵,賀樓啟混在戎人戰士之突襲母親,若非隱帝前來尋賀樓啟較技,一念之間,出手救了母親和先父,隻怕這世上也沒有幽冀燕王府的存在了。那次相逢之後,隱帝便與母親一見如故將西門統領推薦給母親,隻不過母親嫁入皇室之後,幽冀便再也沒有見過隱帝的影蹤,後來我那位義弟出生之後,西門統領曾經暗示過我,隱帝已經將九殿下收為弟子。永和五年,母親遇火劫,幽冀眾人都是心存懷疑,母親身邊高手如雲有隱帝相護,彆說楊闌沒有宗師級高手助陣,就是楊遠、翠湖宗主親自出手,也未必能夠留下隱帝,就是母親遇劫,隱帝也應該傳回消息,而且洛陽傳來的書信是母親屍骨無存,義弟下落不明,但是因為隱帝影蹤不見,幽冀眾人心中都存了疑慮,不願相信母親身死,若非如此,兩年前的變故我也沒有那樣容易應付過去。”莫青雲聽得目眩神迷,此事乃是幽冀最高的機密,彆說是他,就是燕王麾下的諸多重臣,也多半並不知曉隱帝和幽冀的關係彆說初來乍到的莫青雲了。他心中盤算半天,道:“隱帝收九殿下為徒,名師高徒,想必九殿下必然是武功高強,孟老和西門統領相交莫逆,莫非是看出子靜公子的武功路數了麼?”羅承玉苦笑道:“隱帝一門的武功據說是千變萬化,就是西門統領也不能夠全部清楚,隻是他們一門的輕功厲害無比,有一種身法叫‘千裡一線’,這是越了輕功範圍的絕世神功,縱然是功力不深,也可以在轉瞬之間掠過至少五十丈的距離,除了翠湖的‘淩波渡虛’之外,再無彆的輕功可以和它相提並論,這種身法乃是隱帝門中不傳之秘,所以孟老才能看出子靜是隱帝傳人何況他這般年少,武功已經是如此驚世駭俗,若非是隱帝傳人,怎有這般的成就。”莫青雲神色凝重地道:“世子殿下,如果子靜公子當真是九殿下,殿下可有什麼法子證明他的身份。”羅承玉搖頭道:“這卻沒有什麼法子,若非是他的種種怪異行徑和他臨去之時的身法,我也不會這樣想,畢竟當日雖然傳言楊寧已經失蹤,但是在我看來,多半是被楊氏控製,留作棋子,否則他若真的逃出了洛陽,為什麼不來幽冀,縱然不能奪去我的世子之位,至少也可以有安身立命之處。不過想一想,就是他真的來了,也難以確定他的身份,因為除了母親身邊的侍衛之外,幽冀再也沒有人見過楊寧的相貌,母親更是從來不提有關義弟的任何事情。”莫青雲眼中閃現出寒芒,心道,火鳳郡主果然果決明斷,這般作法,就是皇室想要利用九殿下要挾幽冀,也很難令幽冀相信人質的真假,便是真的,也可以當作假的,想到此處,他勸解道:“世子殿下既然難以肯定子靜公子的身份,不妨先放一放,既然子靜公子提及清絕先生的兩位弟子,殿下不妨將人接回來,到時候細細盤問,或者能夠知道子靜公子是否就是九殿下。如果真是如此,世子殿下不可放任自流,還是要將九殿下接回幽冀,也免得他流離失所,如果不是,就要追查一下他為何對世子殿下如此懷恨,也好決定如何處置於他。當前要務,殿下不可太記掛此事,若是子靜公子真是隱帝傳人,斷然是不會輕易死去的。”羅承玉沉默片刻,道:“我知道青雲的意思,如果楊寧還活在世上,幽冀多半不會平靜,可是我自信可以控製大局,權位不僅僅是榮耀,也是責任,當初母親立我為世子,便是要我外掃胡戎,內平四海,除非有人可以令承玉心服口服,否則我絕不會辜負母親的期望,可縱然如此,我卻沒有傷害楊寧之心,畢竟他是母親親子,也是我的義弟,我決計不願傷害他。更何況雖然和子靜初見,我卻覺得和他十分投緣,如果他真的是楊寧,我於情於理都不能為難他,如果他不是,我更不願傷害他。隻不過,不知怎麼,我一見他便覺得他本就應該是我的兄弟,他多半真的是楊寧。”若是羅承玉提出種種理由,來說服自己子靜便是楊寧,莫青雲自然也會想法子質疑,可是偏偏羅承玉說出的卻是這樣虛無飄渺的理由,令莫青雲頓覺無言以對,他心中暗想,若是子靜果然是楊寧,卻不知是福是禍,這少年如此武藝品性,遲早會成為天下少有的絕頂高手何況他對世子心存恨意,世子卻又對他有十分好感,若有這樣的敵人,當真是睡不安寢了。不過想來想去,今日子靜最後關頭,終於還是放棄了殺死羅承玉的良機,莫青雲可不相信子靜是怕死,有著那樣的眼神的少年,絕不會被死亡脅迫,看來這少年對於世子殿下並非是完全的痛恨,恐怕在他心也有和世子殿下一樣的感覺,傾蓋如故,白如人與人之間的情分是何等的離奇難測啊。不過不管子靜是何人,莫青雲已經有了決定,吳先生乃是世子殿下的先生,心狠手辣之處,遠在自己之上,隻要將此事告知吳先生,那麼他定會做出對殿下最好的決定,這件事情卻不用自己再多費心了,不過他心中卻下了決心,定要好好留意子靜的行蹤舉動,如果此人對世子敵意不減,縱然是得罪了世子,也不能任由此人興風作浪。正在兩人相對無言,各自陷入沉思的時候,孟湫匆匆推門而入,目中滿是驚疑,道:“世子,滇王殿下親來探望。”羅承玉和莫青雲聞言都是心中大震,想不到滇王竟會突然來訪,原本相約在聽濤閣,卻是為了避人耳目,但是今日行刺之事生後,燕王世子來到嶽陽的消息多半已經走漏出去,羅承玉已經準備按照禮數,明日前去拜見滇王吳衡的了,想不到吳衡竟然親來探視,這卻是表示親近之意,吳衡的態度為何突然變得如此親厚,兩人心中都是疑雲迭起。羅承玉連忙站起身來,匆匆向外走去,剛走到聽濤閣二門之外,便看到一個相貌冷肅質樸的中年男子正大步流星地走來,在他身後緊緊跟隨的正是巴陵郡守寧素道,雖然素未蒙麵,但是羅承玉已經猜出那男子身份,急步上前,俯身下拜道:“羅承玉拜見吳伯父。”他卻是以晚輩之禮相見,這裡不是南寧的銀安殿,兩人又是私下相會,這般禮數卻好過尋常官場禮數。果然吳衡見羅承玉這般謙遜,未等羅承玉膝蓋落地,已經一把將他攙起,仔細打量了他的容貌氣度半晌,歎道:“賢侄和令尊卻有七分相似,唉,當初洛陽會盟,郡主和令尊驥遠公雙雙出席,郡主英姿颯爽,風姿絕世,令尊也是少年英雄,英武沉凝,當時本王便覺得他們兩人珠聯璧合,乃是佳偶天成,想不到不久便得知令尊另娶之事,雖然心中覺得遺憾,可是也不由佩服令尊重義,郡主大度,又得知令堂羅夫人也是孝義雙全的奇女子,真讓本王萬分羨慕驥遠兄的福氣。隻可惜天不假年,令尊令堂竟然這樣早就故去了,當日吳某聞知也是扼腕不已,隻可惜未能替羅兄報仇,不過今日見到賢侄這般人品風采,想來你的父母在九泉之下也當瞑目含笑了。”羅承玉恭恭敬敬地道:“母親在書信之中曾經多次提及王爺,天下英雄雖多,卻多出自名門世族,唯有將軍起於寒微,拒南疆而稱雄,伏蠻越而立業,母親常天下英雄,唯有王爺才是母親最佩服的人,隻可惜天南地北,無從相聚,不能並肩作戰,誠是心中大憾。若是日後伯父能夠時時照料提攜小侄,想來先父母和母親都會甚感安慰。”吳衡心中一歎,這羅承玉果然是不同尋常,句句話語綿裡藏針,不論是氣度還是言辭都和自己分庭抗禮,心中生出敬意,誠摯地道:“唇亡齒寒,本王豈不懂得這樣的道理,賢侄此來可是為結盟之事,隻是天下承平日久,賢侄雖然身負國仇家恨,可是若為一己之私,興兵討伐,隻怕民心不符,還請賢侄仔細考慮才是。”這時,羅承玉已經伸手肅客,引著吳衡向內走去,一邊走一邊道:“王爺何出此言,承玉即燕王位後,若論權勢地位,已經是當世十指之數,怎會有起兵反叛之心,當今天子也是仁愛之主,四海平靖,黎民安樂侄怎會為了一己之私而挑起戰亂呢?”吳衡聞言一皺眉,心道,幽冀存有爭霸之意,天下皆知,這十幾年來厲兵秣馬,不就是為了向楊氏報仇麼,這羅承玉卻未免有些太虛偽了。目光一閃,卻見羅承玉氣度從容,鳳目含笑,竟是沒有絲毫違心而言的模樣,不知怎麼,吳衡心中浮現出一個難以忘懷的身影,不由目光一凝,片刻才展顏笑道:“賢侄既然這樣吳某便信了,隻是若是將來賢侄真的起兵,可彆怪本王撒手不管,讓賢侄一人去應對楊、唐兩家呢。”羅承玉目中神光一閃,道:“若是小侄挑起戰亂,那自然是不敢向伯父求助,不過若是彆人挑釁幽冀權威侄奮起反抗,伯父又準備如何做呢?”吳衡心中一動,已經知道了羅承玉的意思,歎道:“前朝末年,內有流民作亂,攻掠帝都洛陽,千年古都灰飛煙滅,外有胡戎作亂,隴西、會寧、靈武、鹽川、朔方之外胡人年年侵擾,定襄、馬邑、雁門、涿郡、安樂、漁陽、北平之外戎人每欲過燕山牧馬,天下英雄紛起,但是能夠禦胡戎於境外的,也隻有關中和幽冀兩家。所以胡戎漸平,翠湖宗主奔走四方,促成洛陽會盟之時,有資格爭奪帝位的就隻有你們兩家。其實當時本王也未必很想支持楊氏登基,隻是一來楊氏已經占據關中、河洛、荊襄,勢力最大,而且天下百姓久已疲敝,若是再征戰下去,隻怕就是天下一統了,也是得到一個爛攤子,與其如此,不如各自休養生息的好。為了彼此安心,最後大家才擁立了楊威為帝,天下既然已經名義上一統,那麼任何一家都不可以輕易出兵征戰,就是楊威,若是想要削藩,也沒有那麼容易。其實楊威有心消弱我們幾家倒也無可厚非,隻是他也太不自量了,竟然先向幽冀難,才落得大敗的下場,若非翠湖宗主從中斡旋,隻怕他大陳的江山就要煙消雲散了,隻是卻委屈了郡主,嶽宗主此舉雖然讓天下百姓多了十餘年安樂日子,隻是卻愧對幽冀,愧對郡主。如今世子殿下即將掌握幽冀大權,人人都以為賢侄將要興兵雪恨,可是本王看來,隻怕就是賢侄是想等楊、唐兩家先挑釁,賢侄卻是看得通透,就是賢侄不想報仇,那兩家也不會放手,賢侄卻是要將大義名份掌握在手這等心機,本王佩服得很。”吳衡這些言語,雖然的確是心中佩服羅承玉的謀略,卻也忍不住暗含譏諷,羅承玉恍若未覺,隻是含笑請吳衡用茶。吳衡見他冷靜從容至此,心中也不由生出寒意,他雖然也是用儘了心機手段才將南疆納入囊中之物,可是這等請君入甕的手段卻也沒有用過,忍不住想起昔日火鳳郡主巾幗不讓須眉,笑傲蒼穹的恢宏氣度,隻覺得這羅承玉雖然是火鳳郡主義子,卻是心思陰沉周密得多,若是與之正麵為敵,多半會自蹈死路,若是楊氏真得被幽冀覆滅,自己這南疆之主的位子隻怕是不穩的了,不由存了觀望徘徊之意,口中卻是唏噓讚歎不已。羅承玉卻似乎不覺吳衡心中猶疑,笑道:“王爺所說雖然是事情,卻是過分鄙薄自己的功績了,這南寧之地,古稱蠻瘴之鄉,去中原最遠,但自武侯平南中之後,便已經是富庶之地,其地況遠,可耕可牧,魚鹽之饒,甲於南服,前朝崩潰之時,本地土人大姓意欲裂土分疆,據聞寧氏之祖便是西僰之長,若給蠻越之人割據了南疆,隻怕如今此地已經非是中原之土,王爺納土歸陳,安撫蠻越,立業南寧,這是不世之功,隻可惜大陳朝廷卻將王爺當作蠻夷看待侄聽說王爺取巴陵郡後,越國公唐康年大怒,當中曾指斥王爺說王爺本為南蠻,竟敢北上侵湘楚之地,窺伺荊襄重地侄更是聽說近日越國公遣人前來索還巴陵郡,不知可有此事?若是真有此事,唐康年卻是太囂張了,這天下還是大陳的天下,他越國公卻這般威脅堂堂的滇王爺,也不知是仗著誰的勢力。”吳衡聞言隻覺血湧心頭,他出身寒微,生於瘴癘之地,若是有人說他出身貧寒,他還有幾分自得,畢竟自古以來,能夠以寒微之身成就這般功業的並不多見,但他祖上本有蠻人血統,每每因此被漢人大姓排擠,這卻是他心中最忌之事,聽到羅承玉先揚後抑的一番言語,若非多年磨練出來的堅韌心誌,隻怕早已經拂袖而起。不過一來他本來有心和幽冀結盟,二來卻是知道這些言語很有可能真是唐康年所唐康年一向自詡為中原正統,最重夷夏之防,尊卑之彆,在他看來,自己不過是個暴戶罷了,想到此處吳衡冷冷道:“唐氏不過是仰仗皇室的支持,才敢這般囂張,若論甲兵之厲,他唐氏不及我南寧遠甚不用說幽冀了,將來若是幽冀和江都一戰,吳某願出嶽陽,呼應幽冀,共取東南之地,不知世子以為如何?”羅承玉起身一揖道:“小侄多謝伯父此諾,然以承玉之見,與其出嶽陽,向江陵而或江夏,不如東越武功山,襲取豫章、廬陵等地,然後輕騎襲九江,扼住朝廷南下彭蠡、豫章的咽喉,然後再取鄱陽郡,阻住東南援兵,繼而一一蕩平境內殘敵,卻是勝過向荊北進軍,嶽陽一地難以應對江陵、江夏兩大重鎮的強敵,想要北上萬分艱難,而得九江便可以北向江淮,東取吳越,這是小侄拙見,不知伯父以為如何?”吳衡心中一震,他豈不知雖然得到巴陵郡,但是想要北上荊襄,卻是十分艱難,心中隻是存了拖住楊唐兩家在荊襄的軍隊的意圖,並沒有真正開戰的打算,而羅承玉所言卻是真知灼見,若能得到九江,卻有了爭奪天下的機會,不再隻是天下爭雄的一隅旁觀之人。隻是若要如此,不僅僅是得罪了在東南根深蒂固的唐氏,就是朝廷那裡,自己也是不折不扣的反叛了,這對於想要坐山觀虎鬥的南寧來說實在不是什麼好抉擇。可是吳衡心中卻又明白,這可以說是唯一的選擇,如果自己有天下之誌的話。腦海中一時之間千頭萬緒,難以決定,吳衡忍不住拿起茶杯,將已經有些涼意的茶水一飲而儘,半晌才道:“世子所言乃是兵家至理,隻是一旦如此,吳某便再也沒有回頭之路,世子卻是好算計,是想讓吳某自外於朝廷麼?”羅承玉微微一笑,道:“王爺想必是擔憂朝廷精兵南下吧,隻怕到了時候他們已經沒有這樣的實力了,長沙乃是富庶之地,這幾年王爺幾乎常年留在此地,若非是擔憂楊、唐兩家合兵來攻,隻怕王爺已經想把王府從南寧州移到長沙了,莫非王爺一輩子就想留在南疆麼,若是如此,何必又要謀取湘楚之地,如今天下已經是楊氏一族的,我幽冀雖然兵精糧足,可是外有戎人年年侵擾,內有楊、唐兩家虎視眈眈,承玉心存反意,卻也不過是掙紮圖存,益州漢王一向軟弱,毫無進取之心,若非是礙著王爺和幽冀,隻怕三藩早已經成了兩藩,若是王爺肯配合承玉起兵,到時候你我南北對峙,平分天下,豈不是勝過讓那些豪門世家出身的貴胄押在你我頭上。承玉也不諱言,如果將來真是到了南北對峙的一日,這天下承玉還是想要的,所以你我兩家也將是敵對之勢,隻是那恐怕已經是幾十年之後的事情了,將來的事情何必考慮過多,南北相爭總好過被朝廷各個擊破。”吳衡長歎道:“世子果然是胸藏韜略,這番言語就是石頭也要點頭了,罷了,殿下說得不錯,與其受辱於豪門世族,不如拚死一博,將來的事情將來再當年吳某起兵之時不過是為了生存,何曾有過什麼天下之誌,隻是權勢之爭,身不由己,便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吳某縱然不想起兵,隻怕也不能獨善其身,既然如此,吳某願與殿下訂下盟約,共同對付楊、唐兩家,不知殿下可有誠意。”說罷,吳衡那雙晦暗的眸子突然寒光四射,整個人仿佛變得如同利刃一般耀眼。羅承玉見狀心中一凜,暗自提醒自己不可因為今日說服了吳衡而輕視了他,麵上卻是聲色不露,徑自從一旁的櫃子裡取了一個青花酒壇來,笑道:“能與伯父把酒言歡,承玉自然是不勝榮寵。”然後取了兩隻大酒碗來,除去泥封,到了兩碗酒。吳衡微微一笑,指甲輕劃,手腕不動,幾滴鮮血仿佛有著絲線牽引一般,分毫不差的落入兩碗酒羅承玉也是依樣施為,隻不過卻沒有什麼多餘的動作,鮮血平平常常地墜入酒碗。兩人端起酒碗,輕輕一碰,羅承玉先一飲而儘,朗聲道:“兩家盟約,共討楊唐,有渝此盟,身亡族滅。”吳衡也是將酒液灌入喉酒一入喉,烈火岩漿一般的**辣的感覺令得吳衡眉頭一皺,不過他內力精深,運功化去酒力,抬目向羅承玉望去,卻見他神色如常,方才又未覺察他有運功的跡象,不由暗暗佩服這少年世子的酒量,也肅容道:“歃血為盟,並吞楊唐,有渝此盟,萬劫不複。”四目相對,都覺得對方的眼中滿是熾烈的野心之火,吳衡先放下酒碗,朗聲笑道:“幽冀男兒多愛烈酒名馬,今日一見果不其然,世子好酒量。”羅承玉也是微微一笑,道:“此酒名叫‘易水寒’,乃是幽冀最名貴的烈酒,若非此酒,怎配給英雄飲用。”吳衡心中一震,道:“易水寒,好一個易水寒,若是幽冀人人都飲此酒,楊唐兩家,卻又能囂張到什麼時候。”說罷凝目向羅承玉瞧去,初見之時,覺得這少年溫文有禮,一番言語下來,又覺得他深沉多智,此刻卻又覺得他慷慨風流,也隻有這樣人物才配承繼火鳳郡主的衣缽,吳衡思索再三,終於淡淡道:“殿下這般風采,可以和郡主當年風采相比,卻是不知九殿下是何等氣度人品。”羅承玉右手輕輕一顫,連忙放下手中酒碗,狀似無意地道:“我那位從未蒙麵的義弟據聞已經失蹤許久,承玉卻也想見見他,若是不能好好照顧母親僅存的一點骨血,承玉實在是無地自容。”心中卻不由生出疑雲,他雖然懷疑子靜便是楊寧,但是畢竟還沒有證據,也不曾透漏什麼風聲,怎麼吳衡一來就提起楊寧,不會是他知道了什麼隱秘吧?吳衡卻不知道羅承玉心中所想,隻是輕描淡寫地道:“吳某得到一個消息,聽說九殿下已經回到了朝廷,可能還會前去幽冀拜謁燕王和世子殿下,這消息也不知是真是假,吳某姑且言之,承玉不妨聽聽就算了。”羅承玉心中如同翻江倒海一般,心思千回百轉,若是吳衡所說是真,那麼子靜便不是楊寧,心中頓覺百般滋味雜陳,竟是不知是喜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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