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巳中,秋風清涼,曉霧迷蒙,在林中更是遮遮掩掩,遠處看不真切。往東望去,隻能隱見一輪白日高掛山頭,而這座山,就是當地百姓敬而遠之的“仙人山”。“這山叫作‘仙人山’,好像是因為百年前附近獵戶看見了從天而降的仙人,敬畏之下,才改名的。不過依我看肯定是些武林高手露了行藏,那些沒見識的人大驚小怪而已。”補回妝後的顧曉亦侃侃而談,不忘露出很有見識的得意笑容。昨夜一場惡鬥,萬千鬼魂與十大僵屍齊至,最後雖然打發了他們,唯一留下的女僵屍王也給葉明用降龍紫氣捆住,但每人耗力之巨,尤其葉明更是深受內傷,經過一夜調息,直到日上三竿方才出發。女僵屍王刀槍不入,水火難侵,葉明更是有苦自知,消滅不得,放又放不得。義莊已毀,女僵屍無棲居之地,隻怕便會為害最近的垠洲城。唯今之計,隻有帶走,再伺機對付。但女僵屍因吸收萬千鬼魂精魄,又因陽氣漸重,便進入睡眠之中。帶走的方法,隻有一個字“背”。一旦此少女僵屍消化體內精魄,便會蘇醒,到時後果難料。葉明隻能當仁不讓,擔了這差事。聽得此言,葉明心中一動,若有所思。忽然眼前一花,抬頭看去,隻見顧曉亦站在他的麵前,臉色冷淡,瞥了瞥背上的僵屍,美眸中似有利箭射出。葉明一愣,不明所以,卻見她轉眼間又笑靨如花,道:“你的降龍紫氣蠻神奇的嘛,竟然能讓紫色消失,現在這僵屍被捆住了,一點也看不出來。”葉明淡淡一笑,背著少女僵屍便又往前走去。一旁的晨希叫道:“這是當然的,大哥的降龍紫氣是集天地混沌之氣而成,千變萬化,妙用無窮。”顧曉亦聽得一奇,正想追問,忽聽“嘭”地一聲悶響,忙回頭看去,不由睜大了雙眼,竟是顧玉清撞樹了。昨夜收服僵屍後,顧玉清突然離去許久,正在三人心急欲去尋找之時,顧玉清卻回來了,但神色間好似三魂去了六魄。直到如今,依然魂不守舍。顧曉亦急道:“哥,你到底怎麼了?難道,難道是被惡鬼陰氣入體,傷了元氣?”顧玉清衝她一笑,笑容中卻不自覺流露出一絲苦澀:“我沒事,咱們趕路要緊。”說完自顧自地走了,顧曉亦擔心哥哥,無心言笑,忙跟了上去。四人行得良久,已經進入“仙人山”地界,時值正午,日頭漸高,霧氣便淡了許多。忽然葉明“咦”了一聲,腳步緩了下來。顧曉亦聞得聲音,奇道:“怎麼了?”“前麵有一家酒棚。”葉明皺了皺眉道。顧曉亦聞言一怔,仔細瞅了瞅前方,但見白霧潛伏,此外並無其他,笑道:“你看錯了吧。”葉明也不反駁,徑自走去,過了一會兒,忽聽顧曉亦驚道:“真得有一家酒棚。”此時顧玉清也有所驚覺,躊躇不前。荒山野嶺之中,卻有一麵酒旗招展,此事絕非尋常,莫非他們行蹤已露?若繼續前行,等候他們的或許便是刀槍劍林。顧曉亦輕聲道:“哥,怎麼辦?我們要繞道嗎?”顧玉清沉吟道:“若真得是為我等而來,恐怕我們也走不了。既然如此,我們也不用躲避。曉亦,記住,等會彆輕惹事端。”葉明聞言點頭道:“正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走吧。”及至近前,已看清酒棚樣子,似是臨時搭成。裡麵出來一個夥計,一身店小二行頭,警惕地朝他們打量片刻,待見到葉明所背的絕美少女,眼中竟放出光來,笑道:“各位客官請入座。”顧玉清一聲冷笑,尋常店小二拉攏客人,也決不會如此直接。他是中原鏢局總鏢頭之子,就算是鴻門宴,也得接著,絕不能落了鏢局的名頭,遂哼了一聲,昂首向裡走去。但顧曉亦豈是好說話的,見這夥計一雙賊眉鼠眼,早已氣惱,當下擺起長輩風範,斥道:“小夥子,老實點,若再看我孫女一眼,小心老身廢了你這雙招子。”嗓聲蒼老,竟毫無少女清脆嬌柔之音,不禁令第一次見識她這項本領的晨希和葉明大為吃驚。夥計臉上陰沉之色一閃而過,旋又堆起笑容道:“老太太想必是江湖奇人,看您老人家的儀表氣度,真是少有人能及。裡麵請。”顧曉亦大喜,眼中光芒閃動,笑道:“小夥子,有前途。老太太我儀表非凡,氣度雍容,劍法超絕,鋤強扶弱,人人敬重……”這酒棚三麵圍席,隻露一門。進來後卻有一股清香撲鼻,滿心舒坦。四人擇了一張桌子坐好。葉明因要時刻提防僵屍蘇醒,便把她扶坐在自己旁邊,讓她低頭睡在桌上,其他人看來便難發覺異狀。酒棚內除開他們倒坐了四桌人。離他們最近的一桌坐了三個背著雁翎刀的虯髯漢子,全都一臉橫肉,黑色勁裝,一眼便能瞧出是一母所生的三胞胎。隔遠點的一桌兩人軟劍纏身,似是年輕師兄弟,臉容陰沉,看來也不是容易對付的角色。對麵右邊一老一少,那老人倒頗有些仙風道骨之態,少年卻太秀氣,輪廓柔和,反有一種女兒般的嬌柔之姿,又有一股難以言述聖潔的氣質。他們的鄰桌卻獨自坐了一個三十來歲的青年人,身形瘦長,一把大劍放在桌上,眼神冷漠,隻是一杯一杯地飲酒。“五位客官要點什麼?”剛才的那個夥計一甩肩上抹桌布,滿臉堆笑著問道。顧玉清心中抑鬱,隨意地說道:“你們這裡有什麼好菜先拿上來,再來兩壺酒。”“好嘞。”夥計一溜煙地往酒棚後走去。酒棚內靜得可怕,並無一人言語,就連葉明四人進來時,除了那一老一少稍微看了下晨希,其他人連眼皮都沒有抬。顧曉亦心下發慌,輕聲道:“葉明,他們真的是為我們而來?”卻見葉明向她微微搖了搖頭,然後目光垂下,神色間似在傾聽什麼。片刻後輕輕說道:“放心,我們隻是適逢其會,吃完午飯便可上路。”方才葉明功聚雙耳,酒棚後便傳來微小的聲音,先是那夥計道:“老大,那五人怎麼沒瞧過?”再是一個略顯粗重的聲音:“你彆管了,隻要是那小子的對頭,我們都歡迎。”此外再不聞其他,顯是兩人怕言多有失,但也由此可知恐怕這酒棚內所有人都是在等待那名神秘的“小子”。聞言顧玉清兄妹都長長地舒了口氣,這趟鏢關係全鏢局上下,委實太過重要,雖然葉明本事高強,但無切身危險,總是好的。顧曉亦更是忍不住喜笑顏開,她吃了一天的乾糧,早已不適,如今有現成的飯菜,對她而言,無異於雪中送炭。少頃,夥計酒菜送出,竟是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動,另外附送一壺黃山極品毛峰茶,真是招待至微。不經意間,顧曉亦與一名虯髯漢子對視一眼,隻見他眼中滿是凶殘之色,不禁手上一顫,筷子險些掉了下去,“哥,那、那三個人是誰?”顧玉清見她神色略帶慌張,順她目光瞧去,正是離他們最近的三個虯髯大漢。江湖中使用雁翎刀的高手並不多,他皺了皺眉,極力回憶。顧玉清雖然經驗尚淺,但因顧全著力栽培,有名的江湖人物及其特征大多熟記於心。此時努力思索之下,竟麵色大變,連杯中酒水也灑出不少。“難道,難道他們是,是……”葉明微微吃驚,那三個人到底是何許人物,竟能令天下第一鏢局的公子驚駭動容?顧曉亦已說道:“哥,他們到底是什麼人?”顧玉清輕歎了口氣,苦笑道:“若我所料不差,他們就是‘虎豹狼’太行三煞,傳說他們橫行江湖,肆無忌憚,於五年前曾血洗劍南道十五個大小門派,被江湖正道人士通緝,卻始終逍遙法外,是江湖黑道的頂尖人物。”“啊!”顧曉亦差些驚呼出聲,幸虧及時捂住,她深呼吸兩口氣,顫聲道:“哥,要不我們彆吃了,這就走吧。”顧玉清搖了搖頭,道:“我們飯菜未吃完,就貿然走出,隻會徒惹他們懷疑。何況如今情形不對,我們最好靜觀其變。”四人心知肚明,要不想卷入這場未知的紛爭,就得趕快吃完飯,然後拍拍屁股走人。顧曉亦又問道:“哥,其他桌上的人,你認得嗎?”顧玉清苦笑道:“隻怪我平時少聽父親教誨,臨時抱佛腳,卻也記不出來。葉兄久在江湖行走,應該知道得比我更多。咦,葉兄?”卻見葉明眼光有意無意地盯著對麵的那個老頭,顧玉清不覺心中奇怪,這老頭雖說白眉長須,若穿上一身道服,或許會有些仙人之態。但畢竟看上去普通至極,眼神渾濁,連吃飯也不怎麼利索,毫無精氣神可言。倒是他邊上的少年眸子奕奕有神,睿智深邃,令人一見傾心,想來必有一身高強本事。葉明暗暗頷首,此番確是撞著事了,這位老人精華內斂,外示平凡,當負絕頂神通。自己一時失察,恐怕已是脫不得身。既然百年之期竟被自己遇著,那也隻能安心等待。葉明低下頭,避過那老人望來的目光,一低之際,眼中精光大盛,卻又快速斂去,恰被晨希瞧個正著。晨希一怔,轉過頭,正迎上老人的目光。隻見老人一臉欣喜,對晨希和藹地笑了一下。晨希趕忙回過頭來,心中噗通噗通一陣急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