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載辰光,雲夢澤已變了許多。夕陽西下,就將那水麵引燃了一般,燦爛如火。無崖子坐在輪椅上,聽著輪椅軋過卵石發出陣陣“嘎吱嘎吱”的聲音,回頭望著身後的李秋水,道:“師妹,當年我就是在這裡見著你的。”李秋水道:“師兄還記得麼?”她麵上的白紗未摘,她沒有說,他也沒有問,就好像她沒有問他為什麼會坐在輪椅上一樣。無崖子信心十足,道:“那年,我順舟而下……”那年,李秋水采藥方至……無崖子的聲音中透著一股穿越了時光的滄桑,這三十年若是沒有一些美好的事情,是很難熬過來的。這番話,也許他在心中已經說過太多次了,這次說起來的時候,還是那份幽遠卻添了幾許歡悅。輪椅又動了起來,那“嘎吱嘎吱”的聲音也響了起來,李秋水聽著師兄說著往日舊事,有時會輕輕插上兩句,大多數的時候,隻是安靜地聽著。再行數步,一陣陣的“嘩啦”聲,打破了二人間的默契。無崖子看了看那邊楚風腳底踩出的大蓬水花,覺得有點愧對師門前輩了,低聲斥道:“這成個什麼樣子!”淩波微步講的是飄然出塵,楚風這會兒分明是靠了一身內力硬生生地踩向水麵,借了這一股反震之力,才能勉強“行”於水麵。“已經好了太多了。”李秋水想起楚風在大理時那僵硬的身姿,道。“若是手中有劍,這小子身法定可流暢三成了。”無崖子哼了一聲,道:“難道本門沒有空手對敵的法門麼?”李秋水輕笑一聲,也聽不出喜怒來,隻說道:“是啊,大掌門怎麼不傳他天山折梅手呢?”“那是……那是大師姐的功夫,我哪裡教得了。”無崖子麵對這種問題的經驗值明顯比不過大理段二,一句話下來,剛才看到楚風那外行的“淩波微步”激出的一點怒意,一下就泄了。“難道師父就把‘小無相功’傳給你了麼?”李秋水呸了一聲。沒好氣地說道。當年無崖子就任掌門。逍遙一派神功絕技,他師父卻是分傳了他還有他師姐師妹三人。“小無相功”是李秋水所得,可兩人夫妻恩重,她早將這“小無相功”教給了無崖子。無崖子拍了拍李秋水的手。道:“過去說他兩句。再這麼練下去。師父都要被他氣得活過來了。”他雖然經驗不足,可也知道這種事情越描越黑,便強行岔了開來。李秋水順了他的意思。將手從他肩上收了回去,正要推動輪椅,就聽得無崖子又說了聲:“等等!”她對無崖子性情甚是了解,聽他這麼說也不多問,直接朝楚風那邊看了過去,看得也是一聲輕咦。楚風離岸遠行之時,儘可見得他足下水花飛濺,全是憑了一股蠻力踏水而行;可是此刻他返身而歸,初時還能見得足下水花盛開如蓮,但隻要凝神看去,自能見得那水花一步小於一步。“兌者,悅也!一虛二實之道,他總算曉得了。”無崖子慢騰騰地撫了撫胸器三尺長須,一聲讚歎。遠處的水麵上,楚風已有所悟,麵上也是一片歡愉。碧水長天之下,楚風踏波而回,足下依依漾開道道波紋,影著背後還未真個落下的夕陽,恍如神仙中人。岸邊的木婉清側坐水畔,洗濯長發,突然見得這般奇景,稍稍一愣,也是展顏一笑。無崖子一聲輕歎,道:“倒是看輕了這娃娃。”心中卻滿是快慰:這月餘相處,總算沒有白費功夫。李秋水道:“有這麼一個得意弟子,豈不甚好。”“你說我們當年苦心孤詣,搜羅天下各門各派的武功,想要創出一門包羅萬象的奇功絕技,此事能否落在他身上?”無崖子問道。李秋水道:“你這徒兒,一門心思都在劍上,這樁事怕是難以托付於他了。”無崖子也點了點頭,道:“要是風兒有心研習天下武學,隻怕又要走了星河的老路。”分心於琴棋書畫是分心,分心於天下武學又何嘗不是耗費精力?想到這兒,無崖子很突然地朝了楚風喊道:“風兒!”也不知道是被無崖子突然親近了許多的稱呼嚇到了,還是單單聽了他這一聲招呼便分了神,剛才還翩然若仙的楚風,非常乾脆地腳下一“空”,離了澤畔還有三丈許,就這麼朝水中墜了下去,濺起的水花之大,可把之前那些都壓下去了。岸邊的三人望著這突然之間的變故,一下都驚得呆住了。木婉清回頭看了這邊的無崖子和李秋水二人一眼,也沒理他倆,站起身來,朝了水中喊道:“楚風……楚風……”無崖子被她一喊,才將他有些失態的下巴收了回去,道:“不急不急,風兒內功深厚,出不了事情。”前些天,楚風再問起星宿派的武功時,順道將那“龜息功”學了去,應付這大澤之水,自然是不成問題的。過的片刻,那將將平靜下來的水麵下,突然爆出一道水柱。水柱落下形成的水幕中,楚風大聲叫道:“婉清,晚上可以加餐了!”雙腳在水中輕踩,楚風的身形在水霧中慢慢現出,懷中抱著一條叫不出名字的大魚,笑得有點沒心沒肺……這個把月,楚風的廚藝沒什麼長進,倒是木婉清進步不少。本來這個事情應該是落在薛慕華和蘇星河兩人頭上的,不過這兩個最近在外麵跑腿,那坑爹的解藥,不光是無崖子沒有,李秋水這下毒的人,居然也沒有解毒的自覺。所以,這師徒二人,就去收集藥材了。李秋水說得很明白:“你徒弟中毒了,你不去解,找我做什麼?小無相功你又不是不會。”有了小無相功,模擬一下“白虹掌力”還是問題不大的。換了一身乾爽衣服的楚風,端著兩碗魚湯,給屋中安坐的無崖子和李秋水送了過去。無崖子嘗了嘗,很乾脆地總結道:湯不錯,淩波練得也不錯,不過……都可以努力繼續提高的。然後,這位逍遙派的掌門人就很認真地看著楚風,因為楚風往常這時候要不是會問問武學的事情,要不就乾脆地去陪他媳婦兒去了。李秋水倒是看出了楚風想法,不過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她也不能憑空生出解藥來,好在她當日也未生殺心,楚風最近也隻是瞌睡變得更多了點罷了。楚風對這兩位有點沒脾氣了,屋外的腳步聲輕輕響起,是木婉清的腳步聲。“薛神醫他們回來,小船就在岸邊。”木婉清的聲音中透著一股喜悅,她也知道那兩位回來了,楚風的毒也能解了。隻是這澤中小島,蘇星河向來看得極重,未有通報,不敢踏足。李秋水聞言笑道:“看把你這小徒弟急的。”無崖子哈哈一笑,道:“還不進來!”聲音穿過小屋的阻攔,遠遠地傳了開去,落入那船上的師徒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