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泉州。二十三歲的俞大猷,手捧著一本易經,端坐書堂等著老師到來。俞大猷的父親是世襲百戶,可百戶家裡也窮得很,能供他多年讀書已屬不易。俞大猷的人生理想,是金榜題名考進士,做一個匡扶社稷的名臣大宦,可惜他乃軍戶長子沒這資格。即便如此,俞大猷在衛學讀完四書之後,也去拜師王宣、林福研習《易經》,又拜在民間大儒兼兵法家趙本學門下。以俞大猷的才學,考舉人不好說,考秀才是肯定夠格的。趙本學已經快五十歲了,昂首闊步走進書堂。“先生!”俞大猷連忙起身。“坐吧,”趙本學笑道,“府裡傳來消息,國家欲掄武才,增設武舉縣試和殿試,武狀元由陛下欽點。你可動了心思?”俞大猷咧嘴笑道:“學生確有此意。”趙本學扔出三本書:“且拿回去慢慢研習,我就不做小兒態了。”這三本書,分彆為《韜鈴內列篇》、《趙注孫子》和《孫子書》,都是趙本學自己寫的兵書。趙本學是宋代宗室後裔,祖宗是趙匡胤。他的《易經》傳自蔡清一脈,兵法專研孫子,並將《易經》引入兵法當中,俞大猷的兵法思想也受此影響——俞大猷編撰的《續武經總要》,就把老師趙本學那三本書也一起編進去了。一番交談,俞大猷請教了幾處疑惑,便收起兵書拜彆恩師而去。俞大猷從府城泉州返回晉江,苦候數日,即赴武舉。剛開始是文考,考場在千戶所校場,知縣為主考官,千戶為副考官。驗證身份時,一個戴綠頭巾的樂戶子弟,直接被軍士轟打出來:“你這綠帽忘八,竟也敢來考武舉,也不瞧瞧自己什麼身份!”樂戶子弟憤怒道:“官府告示都寫了,國家掄舉武才,不分戶籍種類。這是皇帝欽定的,你難道想抗旨?”“再敢聒噪,便將你打死!”軍士冷笑。樂戶子弟嘀咕兩句,轉身便逃,哪敢真的衝撞校場?王淵不歧視賤籍? 可民間歧視啊,允許樂戶參加武舉? 隻能停留在官府告示上。俞大猷搖搖頭,拿出自己的貼票? 很快就被放行入內。武考內容沒啥可說的? 無非射箭、石鎖、騎術之類,除了騎術和騎射,俞大猷全拿第一。第二天便是文考,地點在縣衙。隻有三道題:第一,武經七書是哪幾本書?第二? 孫臏十陣是哪些陣法?第三,民事不可緩也。試以此句論兵事。考題是知縣隨便出的? 前兩道問答題非常簡單? 第三道居然考《孟子》作八股。九成九的考生? 都被八股題給整懵了,稀裡糊塗亂答一通。俞大猷熟讀四書和易經? 八股文信手拈來。無非是民之為道? 有恒產有恒心,無恒產無恒心。以此論及兵事,就是不能克扣糧餉? 要讓士卒有奔頭? 如此才能作戰勇猛。那知縣主考文科縣試挺順手? 主考武舉還是第一次,被莽夫們的各種文章逗得哈哈大笑。直到翻閱俞大猷的答卷,才感慨說:“如此文才,當為儒生,可惜隻能考武舉。唉,國家又失一才矣,且判為案首。”晉江縣的武秀才名額,隻有區區三個,且沒有任何稅收優待,俞大猷順利考到第一。第二名和第三名,全是軍戶子弟。民戶、匠戶子弟報名的不多,而且本事也夠嗆,哪裡能拚得過軍戶?因為大寧衛急需大量武官,俞大猷考完縣試之後,立即動身前往福州,兩個月之後就要參加武舉鄉試。福建的武舉名額,隻有十人而已,競爭比考文舉還激烈。俞大猷鄉試又是第一,雖然馬術和騎射拖後腿,但個人武藝隻是門檻,過關之後就能參加筆試,且以筆試成績進行排名。全省十個武舉人,有九個軍戶子弟,另有一個是出身富戶的軍事愛好者。鄉試結束,又趕緊坐船去北京,因為時間太急迫了,廣西、雲南的武舉人稍微耽擱,估計就要錯過這次武舉會試。俞大猷家裡不富裕,福建都司給的路費也少,他來到北京之後,隻能租住城外的民房。略作安頓,俞大猷便前往城南物理學院,想要領略王二郎弟子們的風采。作為一個軍戶出身的超級軍迷,俞大猷當然有崇拜的偶像,那便是驍勇無雙的王狀元!而且,趙本學精研易經術數,對數學自然非常在行。王淵的新算學傳到福建之後,趙本學立即研究采用,順便再傳給了弟子俞大猷。趙本學曾對俞大猷說:“王侍郎百戰百勝,又創新算學,必然精通術數。兵法通術法,可惜不能當麵討教,此為人生一大憾事也。”剛走進物理學院,俞大猷就看到方獻夫正在講學。仔細聽了片刻,俞大猷非常不爽。因為方獻夫的心學理論,處處拿朱熹開刀,俞大猷又是蔡清的再傳弟子,而蔡清可是朱熹的忠實推崇者。其實吧,蔡清屬於理學修正派。朱熹說,先有理後有氣。蔡清則說,先有氣後有理。明代心學先驅陳白沙四處講學時,蔡清也在到處講學。也即,在王陽明幼年時期,大明的思想運動就開始了,誕生了以陳白沙為代表的白沙心學,也誕生了蔡清這樣的理學修正派。俞大猷還想繼續往裡走,卻被學生攔下:“請出示路引並登記。”“還要路引?”俞大猷驚訝道。那學生解釋說:“自蒸汽機問世之後,物理學院就經常有閒雜之人窺探。他們總覺得書院內藏秘法,遣宵小前來盜竊,把許多實驗室搞得一團糟。因此,除了外麵的大講堂,再想進去就得出示路引。”俞大猷問:“蒸汽機是何物?”那學生說道:“一項大發明,可用煤炭驅動機器織布,大明新錢也是用蒸汽機鑄造的。師兄們還在研發船載蒸汽機,或許有朝一日,水上大船也能用煤炭驅動,無風而日行萬裡。”俞大猷驚道:“竟有如此神物!”那學生笑道:“物理之極處無不到也,吾心之所知無不儘也。此為朱子聖言,我物理學派從之,以探尋萬物大道為己任,世間萬物皆可為我所用也。”“壯哉!”俞大猷雖然不知啥叫物理大道,但聽起來似乎很牛逼的樣子。拿出自己的路引文書,又在門口登記,俞大猷便走進內院,還被叮囑不得隨意亂闖實驗室。裡麵共六間教室,學生來源有三:一是拜入物理學派的傳統士子;二是杭州和天津工商學院的進修者;三是直接拜入學院讀書的京城孩童。杭州工商學院的三人組,如今有兩個都在物理學院進修。出身樂戶的方靈犀,已經是物理學派高材生。江陰徐家的徐治,靠關係被送入物理學院。至於大內義隆,已經返回日本,跟著父親為爭奪銅礦而打仗。“諸位同學,在下修習物理之道已有十三載,剛剛接到家書,家父不幸病故,就此返回朝鮮奔喪,”柳湄抱拳道,“告辭!”諸多同學紛紛安慰,簇擁著柳湄送他離去。俞大猷逮著個學生,驚訝道:“你們書院還有朝鮮弟子?”這個學生自豪道:“那是柳湄柳師兄,他以前是朝鮮國的戶曹參判,相當於大明的戶部侍郎。柳師兄出使大明的時候,領略到我派物理大道,立即決定留下來拜師。如今,他精研物理之道十三年,早已是我派的大學者。”俞大猷暗暗咋舌,朝鮮的戶部侍郎,居然為了學習物理大道在中國待了十三年。俞大猷跑去參觀教室,他站在教室外邊,聽著裡邊講課。有些能聽懂,有些卻如聞天書,根本不知道在說些什麼鬼東西。接著又去參觀實驗室,裡麵亂七八糟的玩意兒一大堆。“哈哈,我看到了,那些小蟲子果真在動!酵母竟是無數活物!”一個學生對著顯微鏡大喊。“真的,讓我看看!”“太不可思議了!”“再試試觀察其他東西。”“……”就在前幾天,工匠終於用玻璃,打磨出三百倍的顯微鏡片。在低倍數顯微鏡下,隻能看到小顆粒的酵母,立即在這台新顯微鏡下遊動起來。大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