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在遼東地區,設有行太仆寺和苑馬寺。遼東行太仆寺,負責管理軍戶散養馬匹;遼東苑馬寺,負責管理官方牧場集中養馬。遼東苑馬寺,又設“六監二十四苑”。其中,遼南地區有“永寧監”,下轄四個養馬苑,是遼東最大的馬監。就連遼東苑馬寺官邸,都從遼陽遷到永寧監,鼎盛時此監養馬超過四萬匹。永寧監養出的好馬,必須上交給朝廷處理,劣馬則賣給民間商人。於是,永寧監開始出現馬市,漸漸發展成大集,而且什麼商品都有,此時已成為遼南貿易中心!甚至,聚市為城,永寧監城隨之誕生。此時此刻,這座遼南第一大集,已經被亂軍給占領。遼東苑馬寺卿淩相,被全身脫光衣服,綁在城樓上示眾羞辱。淩相的嗓子早就喊啞了,如今一言不發,閉目養神之間,默誦《正氣歌》給自己鼓勁,似乎這樣就能消除恐懼和寒冷。遼東都司,隸屬於山東,彆稱又叫山東行都司。淩相這個遼東苑馬寺卿,也有另一個職務,即山東按察副使。他是揚州府通州人(南通),弟弟淩楷也為進士,兄弟二人平步青雲,淩家也算是南通大族,沒想到在遼東被如此折辱。突然,一陣腳步聲響起,兵變頭子高杭喊道:“淩相老兒,快給皇帝寫封信,就說那王總督殘害軍士,叫皇帝快快把他撤回去!”淩相慢悠悠睜眼,怒極而笑:“蠢貨,你也不去打聽打聽,王總製究竟是何等人物。彆說區區兩三千人兵變,就算整個複州衛皆叛,他王二郎都會帶兵過來把你們殺光!”高杭怡然不懼,朗聲說:“我知王總督打仗厲害,把蒙古小王子都砍了。但這是遼東,這裡是複州,管他什麼王總督、張總督,是龍得給我盤著,是虎得給我臥著!”“荒唐至極,這遼東難道不是大明之地?”淩相斥責道,“我勸你早早息兵投降,彆想著蔡裕能護著你。便是蔡裕自己,這回估計也完了,不被抄家滅族已算王二郎仁慈!”高杭冷笑道:“此事與蔡指揮無關,我一人扛了!”“兵變大事,你扛得了嗎?”淩相一臉鄙夷,懶得再跟這個智障說話。複州乃蔡氏的地盤,便連那複州城,都是第一任複州指揮使蔡真修築的。百餘年來,複州軍民,隻知有蔡,不知有朱,蔡家跟土皇帝沒啥區彆。……複州城外。一人一馬,翩翩而來。物理學派弟子王崇,左腰懸著長劍,右腰插著書本。他麵對緊閉的城門,對城頭軍士說:“一刻鐘之內,若不把城門打開,吾便視作複州指揮使已經造反!”“來者何人?”守城軍士問。王崇麵無表情道:“吾乃禮部左侍郎、遼東都督王公若虛的使者!”守城軍士說:“永寧監城兵變,為防有奸細混入,複州城這幾天都不會開門。”王崇哈哈大笑:“那好,我立即回去稟明王總製,就說複州指揮使蔡裕已經起兵造反。爾等且稍待,頂多三五日,咱們提兵再見!”“且慢!”守城軍士到底心虛,立即派人稟報消息。不多時,城門大開,一個千戶奔來,恭恭敬敬說:“貴使請入城。”王崇騎著馬兒緩緩進城,門洞兩邊全是兵甲齊備的軍士,一個個對他怒目而視,似乎隨時要暴起將他當場殺死。王崇隻當啥都沒看見,麵不改色穿過門洞,隨口問道:“蔡裕呢?”那千戶解釋說:“永寧監兵變,蔡指揮心憂如焚,昨日已然病倒了。”“病得真是時候。”王崇冷笑譏諷。那千戶哀歎道:“就是,病得太不是時候了,否則蔡指揮肯定親自帶兵鎮壓亂軍。”王崇陰陽怪氣地說:“帶我去見蔡裕,我要看他是否快病死了。若真病入膏肓,也好回去稟明王總製,讓王總製提前寫一副挽聯送來。”那千戶隻能賠笑:“蔡指揮隻是偶染惡疾,一兩個月便能痊愈。”兩人非常不愉快的聊著天,很快就來到指揮使府邸。王崇被帶到一個偏廳,有丫鬟奉茶伺候,然後就被扔那兒傻等。他不急不躁,抽出腰間書本,不放過任何溫習經書的機會,畢竟明年還要赴京趕考呢。臥室當中,複州指揮使蔡裕,正在丫鬟的幫助下塗脂抹粉——裝病!之前那個千戶說:“大人,此事恐怕難了。王二郎沒有親自過來,隻派一個年輕使者,便讓卑職難以招架。”蔡裕一臉從容:“難了也得了。已經吃進去的馬場,難道還要吐出來?遼東六監二十四苑,不是咱們一家的事情。那王二郎想要督理馬政,做做樣子也就算了,居然真派人清丈牧場。我已經讓人去其他五監衛所報信,他們不會坐以待斃的,肯定全都站在咱們這邊。”那千戶說:“可王二郎的威名實在太盛,恐怕都要被他嚇著。”“你不懂,”蔡裕笑道,“我早就打聽過了,新到任的幾個太監,全都是司禮監張永的人。張永跟王二郎是死對頭,那些太監會幫著咱們說話。到時候,幾大衛所紛紛兵變,太監又上疏彈劾,他王二郎撐得了幾時?便是皇帝,都得乖乖服軟。一個字,拖。拖得越久越好,拖到大家一起兵變,我看他怎麼收拾亂局。老子帶兵打仗的時候,他王二還在吃奶呢!”千戶欲言又止,終究不好再說什麼。偏廳之內,王崇已經喝完一盞茶,把《尚書·洪範篇》反複研讀幾遍。他慢悠悠將書合上,對丫鬟說:“去通報你家主人,他的茶,我已經喝了,味道有些不對。改日我帶兵過來,請他重新喝一壺,嘗嘗王總督家中茶茗。”說完,王崇起身便走,丫鬟飛快進去通報。還沒出府,王崇就被人攔下:“貴使且慢,我家老爺更衣完畢,請貴使前去商談軍事。”王崇也不說什麼,又折身跟著此人回去。複州衛指揮使蔡裕,一臉病容,臉色蒼白,被丫鬟扶著,顫顫巍巍出來,艱難作揖:“貴使久等了,實在是……咳咳咳咳……”王崇笑道:“看來蔡指揮的病,一時半會兒是好不了的。”蔡裕舉步維艱走來,慢吞吞扶著太師椅坐下:“無妨,些許小疾……咳咳咳咳!”王崇問道:“永寧監兵變,蔡指揮乃複州主官,應該有責任帶兵平亂吧?”“義不容……咳咳咳咳。”蔡裕又咳嗽起來。王崇微笑:“既然蔡指揮疾病纏身,不如把軍士交給本人,由本人帶兵去永寧監鎮壓亂軍!”蔡裕緩了一陣:“不必……不必勞煩貴使,平亂乃本指揮之職責。待我……咳咳咳咳,待我病情轉好,必定……咳咳咳咳!”“嗙!”王崇解下背上行囊,將一杆旗幟拍桌上:“此乃王命旗牌,若遇緊急軍情,可調遣遼東兵馬。蔡指揮,你是自己帶兵跟我走呢?還是讓部將帶兵跟我走?”“這……”蔡裕臉色劇變,一時間竟忘了咳嗽。王命旗牌,居然還有治病的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