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王府正在搜查當中,金銀財寶並不多,因為都拿去打仗了。寧王妃和寧王世子,都隨軍出征,寧王要帶著他們去南京登基。前者投水自儘,後者被一並抓獲。至於王陽明俘虜的南昌家眷,皆為寧王側妃及其餘諸子。一日,季敩(xiào)前來感謝。“吾知陽明公不愛財,自覺無以為報,因此這幾天都在幫忙打聽消息。”季敩拱手說。王陽明問:“有何消息?”季敩低聲說:“據趙承芳透露,寧王府有賬冊,乃十年來賄賂京中官員之明細。”“明白了,我會派人查抄。”王陽明點頭道。季敩立即作揖:“既如此,在下告辭。”季敩和趙承芳都屬倒黴蛋,寧王聽說王陽明號召勤王,便派二人去吉安招降王陽明。季敩以前擔任南安知府,跟隨王陽明剿匪立下大功,被朝廷升遷到廣西當右參政,相當於市長直接變成實權副省。他從京城高高興興回家,帶著妻兒前往廣西赴任,路過南昌正好遇到寧王生日,稀裡糊塗便在宴會上成了反賊。趙承芳則為江西提學副使,主動投靠寧王造反,算是寧王的心腹文官之一。寧王根本沒把王陽明放在眼裡,覺得派這兩人招降,必然可讓王陽明跟著一起造反。季敩見到王陽明之後,指著趙承芳說:“陽明公,請斬此人!”趙承芳大驚:“兩軍交戰,不斬來使。”季敩說道:“此為寧王心腹,殺之可震勤王官兵士氣!”王陽明沒有殺趙承芳,隻是把此人扣押了。又問季敩:“公為何甘願附逆?”季敩說道:“我妻兒皆在寧王手中,隻能委曲求全,留得有用之身。現在,我主動請纓來招降陽明公,實乃金蟬脫殼之計。我的妻兒,就被軟禁在南昌城裡,隻要陽明公打下南昌,我一家就可以團圓了。此乃利國利家之事也!”於是,季敩把派軍的詳細軍情,包括寧王有多少兵、多少官、多少戰船,各城的守將和兵力部署,一股腦兒全都說給王陽明聽。原來這家夥在被迫附逆之後,裝出一副非常恭順的樣子,還主動給寧王出主意。隻幾天功夫,他就成了寧王的“心腹”,順便瘋狂打聽寧王軍中各種信息。讀書人,是真的陰險,寧王被耍得團團轉!王陽明跟寧王叛軍打的那幾場仗,好像非常莽,其實胸有成竹,信心就來自於季敩彙報的軍情。他知道南昌有大量叛軍將官家屬,也知道叛軍成分來源複雜,更知道南昌守城將領互有矛盾。看似兒戲的平叛過程,都在王陽明謀劃當中。而立下大功的季敩,因為有附逆經曆,按理隻能將功抵罪。但王陽明這次報功,卻把季敩排在很前麵,頓時讓季敩感激涕零。王陽明詳細審問寧王府太監,終於找到賄賂官員的賬目。“王八蛋!”一向涵養極好的王大爺,在看了賄賂賬目之後,忍不住當場爆了粗口。王淵笑道:“看來撈到不少大魚。”王陽明強忍著怒火:“內閣大臣當中,隻有楊一清沒收過寧王賄賂。六部尚書之中,隻有王瓊和李遜學是乾淨的!”李遜學以前在南京當官,調任北京之後,寧王謀反態勢已顯,因此可能是不敢收。王瓊則很有些意思,此人結交佞臣勳貴,對皇帝極為諂媚,被清流們視為奸臣。可就是這個奸臣,在京城當官多年,沒有拿寧王一分錢,反而是那些清流受賄的不在少數。當然,許多大臣牽扯不深,隻是逢年過年、婚喪嫁娶,收過寧王派人送來的禮錢,一次幾十兩到幾百兩不等。這似乎並不違規,禮尚往來很平常,收到藩王禮金反而是很有麵子的事情。但前提是,寧王不造反!王淵提醒道:“這本賬冊若交給朝廷,恐怕先生會成為眾矢之的。”王陽明反問:“難道為了自身前程,就把賄賂賬冊給燒了嗎?”王淵搖頭道:“弟子的意思是,不要交給三法司,可以直接遞交給陛下。三法司拿到賬冊,還能怎麼處理?此事牽扯太廣,便是陛下都不敢興大獄。比如靳貴靳閣老,他百分之百對陛下忠誠,可他照樣收受寧王賄賂。那根本就不叫賄賂,隻是迎來送往的禮金,陛下難道還要治靳閣老的罪?大部分受賄官員,都跟靳閣老的情況差不多。”王陽明沉默不語,他行事確實奸猾,可奸猾之中卻有一腔正氣。百官受賄賬冊,已經觸及王陽明底線,根本不想偷偷交給皇帝。以王陽明的智慧,已經能想象到結果。一旦賬冊落入皇帝手中,就成了皇帝的殺手鐧,用來跟百官討價還價,今後可以乾出更加荒唐的事來。如此,皇帝變得更加荒唐,不法官員也難以受到懲罰,於國於民都沒有任何好處。王淵不再說話,等著王陽明做決定。王陽明盯著自己的學生,一字一頓道:“若虛,把賬目私自交給陛下,就是真正的佞臣了。我王守仁,不做佞臣!”王淵提醒道:“然而交給三法司,便是讓陛下和百官都為難。於事無補,何必為之?”“君子有所為,亦有所不為,”王陽明指著自己的心臟,又指指王淵的心臟,“致良知,什麼是良知?知行合一,什麼是知行合一?你忘了我交給你的學問?”王淵知道無法再勸,拱手說:“弟子謹記。”王陽明說得大義凜然,其實現在頭疼得很。一旦把賬冊上交三法司,他估計是沒法回京了,多半會被扔去南京吃閒飯。因為犯了眾怒,誰都保不住他,包括皇帝和王淵。而且,王陽明將從此仕途止步,撐死了能在南京做兵部尚書——南京兵部尚書,是南京最有實權的官員,甚至大過了南京吏部尚書。王淵頗為沮喪,他本來想借寧王叛亂,把自己的老師推到中樞。可王陽明的犟脾氣發作,竟把王淵的謀劃給攪黃了!(這幾天確實忙,抱歉。一定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