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已是春節,正式邁入正德十二年。過年期間,杭州官員想要拜訪總督,順便拍馬拉近一下關係,誰知總督大人居然巡視地方未歸。不知情的,大讚總督為國操勞,春節元旦居然還在奔波。消息靈通的,卻知王總督不務正業,帶著幾個弟子在紹興鐵廠住下。明代的煉鋼爐,爐溫是超過1300度的——打造蘇鋼,就至少要1300度以上。爐溫是否能繼續提高不清楚,但明代耐火材料卻扛不住,用黏土加各種材料製成的耐火磚,超過1400度就會慢慢融化掉。而想要用方爐煉鋼,坩堝必須能耐受1500度的高溫,因為普通鋼材的熔點就在1500度以上!正月初九,王淵第一次煉鋼。因為不知具體方法,他所選的煉鋼材料,直接借鑒灌鋼法裡的“生鐵覆蓋法”。即用生鐵,包裹炒鋼法炒出的劣質鋼材,放置在坩堝裡送進煉鋼爐加熱。這種玩法,純屬歪打正著。歐洲發明的坩堝煉鋼法,使用的材料是泡鋼。而王淵借鑒灌鋼法的材料,同樣可行,並沒有太大區彆。鋼材沒問題,坩堝卻有很大問題!“出爐了,出爐了!”一個工匠大喊,其他工匠也來看稀奇。開爐的一瞬間,王淵的臉色很不好看。生鐵和炒鋼融為一團,根本就沒有煉成鋼水,反倒是裡麵的坩堝已經被煉化。王淵使用的這個坩堝,模仿煉鋼爐材料製成,現在看來必須改進才行。工匠們一個個都憋著,想笑又不敢笑,默默回到自己的崗位。該怎麼改呢?王淵首先想到石墨坩堝,這玩意兒在後世許多行業普遍使用。“張慕!”王淵喚道。張慕立即應聲上前:“卑職在!”王淵吩咐道:“你給我弄點石墨來,黑乎乎那種。”“是!”是個鬼啊,張慕根本不知道石墨是啥玩意兒。一番打聽之下,張慕終於知道,原來石墨就是石碳,屬於每天在魏晉時期的叫法。張慕心想:“總督不愧是狀元公,石碳也要用古稱。”張慕自去尋找石碳,王淵則留下來改進煉鋼爐。重新設計鼓風通道,輔以一個高大的煙囪,反正造出來的爐子不倫不類,成為工匠們回家跟老婆聊天時的笑柄。足足過了半個多月,張慕背著一筐石碳回來,欣喜道:“總製,石墨找來了!”王淵看著那框煤炭,苦笑不得道:“你管這玩意兒叫石墨?”張慕愣了愣:“找錯了?是黑乎乎的,也叫石墨啊。”“錯了,我要的石墨很軟,有滑膩感,這種石墨太硬了。再去找!”王淵也不知道石墨在古代中國是什麼稱呼。張慕隻能繼續打聽,王淵也向工匠們打聽,可惜都沒有獲得任何線索。可憐的張慕,在紹興府城到處拜訪,一些人說不知道,一些人說石墨就是石碳。又過了好幾天,一個紹興府學生員笑道:“黑乎乎的,很軟,有滑膩感,叫做石墨。是吧?”“對,對,”張慕連連點頭,“這位相公,此物總督有大用,還請幫忙則個!”“跟我來。”生員笑著把張慕領到一家賣胭脂水粉的店鋪。張慕疑惑道:“來這裡作甚?”生員也不回答,隻對店鋪掌櫃說:“掌櫃的,來幾斤畫眉石。要黛石,不要煙炭!”掌櫃驚訝道:“幾斤畫眉石?我第一次聽說,畫眉石是論斤買的。”“恁多廢話,你賣我便是了。”生員道。於是,張慕帶著生員,以及那幾斤畫眉石,回去鐵廠麵見王淵。王淵拿起畫眉石,捏了捏,又在地上寫字,高興道:“正是此物,竟是畫眉石嗎?”那生員拱手道:“畫眉石有兩種,一種叫黛石,也叫石墨,土裡挖出來的;一種叫煙炭,鬆木燒出來的。”畫眉石,稱煙炭,稱黛石,稱石墨。煤炭,稱石碳,稱焦石,也稱石墨。誰他媽搞得清啊?至少在王淵家裡,黃峨用的便是煙炭,平時喚作眉石、黛墨。王淵欣喜之餘,問道:“朋友怎麼稱呼?”生員連說:“不敢當,晚生姓李,名樂,字善韻,正德四年進學。”王淵笑道:“如此算來,你我還是同年進學。”李樂說:“能與總督同年,晚生榮幸之至。”王淵問道:“畫眉石稱為石墨,應該非常少有,你是怎知的?”李樂不好意思道:“晚生喜歡看雜書,也忘了在哪兒看到的。反正用來畫眉的黛石,又叫石墨,也稱軟矸。”其實,“軟矸”才是石墨的明代學名,已經在中國某些地方,用作煉鋼和燒瓷的耐火材料,明代中期便有石墨坩堝存在。王淵問道:“你博聞強識,可願在總督府做差事?”李樂喜歡看些亂七八糟的書籍,自覺考舉人都夠嗆,頓時大喜道:“固所願耳,謝總製賞識!”王淵遂用石墨混合黏土,製作出石墨坩堝,然後裝著生鐵、炒鋼送進爐中加熱。在改進後的爐子裡燒了半天,取出來一看,又成了工匠們的笑料。這回的石墨坩堝,倒是沒有被燒壞,可生鐵與炒鋼同樣沒化成鋼水——爐溫不夠!爐子已經被王淵改進到極致,至少他是不知道該怎麼提升溫度了。可歐洲人是怎麼做到的?定然還有什麼辦法!王淵搜腸刮肚,回憶著各種物理化學知識,可還是沒有任何頭緒。連續數日,王淵都把自己關在屋裡,弟子們也不敢去打擾。鐵廠工匠們則幸災樂禍,把總督煉鋼當成一個笑話。總督隨便搗鼓都能煉出鋼來,那還要他們這些冶煉匠人做什麼?又是數日過去,王淵半夜驚醒,他夢到自己高中做化學實驗,因為操作失誤被老師一頓臭罵。“哈哈,”王淵拍著床板大笑,“化學反應太慢,可以用催化劑。爐溫不足以融化炒鋼,我可以用助熔劑啊!”常見的助熔劑,無非氧化鈣、氧化鎂、二氧化矽等物。氧化鎂不好找,氧化鈣和二氧化矽卻常見,弄來生石灰和玻璃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