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淵帶著麾下士卒,從餘杭縣穿城而過,直奔郊外的黃家莊園。黃雲琛得到消息,立即驚慌失措:“這可如何是好?王總督定是來抄家的!”管家提醒道:“老爺,快快命令全府上下,都把絲綢衣裳換下來。咱們家裡沒出官身,按製不得穿綾羅綢緞,千萬彆被王總督抓到把柄,他慣會用禮製來找茬子。”“對對對,把絲綢衣裳都藏起來。”黃雲琛連忙說。管家又說:“還有,平民男子,四十無子,方可納一妾。老爺的姬妾太多了,這也是違製的!”黃雲琛驚訝道:“還有此等說法?”“太祖定下的規矩。”管家急道。黃雲琛立即下令:“家中妾室,除了珍娘之外,其餘全都換上婢女衣裳。”王淵離莊園還有一裡地呢,黃家已經被嚇得雞飛狗跳。黃家隻是土財主而已,建築違製的地方不多,此刻也全部緊急拆除,待王淵到來之時竟已妥妥當當。“開門!”袁達大喊。黃雲琛堆著笑臉,率領家人出門迎接,直接趴跪在地上說:“草民黃雲琛,叩見總督老爺!”“起來吧。”王淵麵無表情。黃雲琛忐忑不安,不曉得自己哪裡得罪了總督,隻能陪著笑臉請王淵到家裡做客。一盞茶還未喝完,王淵突然問:“聽說黃員外喜得千金?本督是來道賀的。”黃雲琛受寵若驚:“這真是折煞草民了,哪敢勞動總督大駕?”王淵笑問:“可否把令嬡抱出來讓本督見見?”黃雲琛立即吩咐家仆:“快去,快去!”不多時,奶媽抱來一個女嬰。王淵麵色古怪:“聽聞浙江有溺斃頭胎女嬰的風俗,黃員外年近半百而無子,生了女兒不溺死,就不怕今後幾胎生不出男丁嗎?”黃雲琛唉聲歎氣說:“唉,不怕總督老爺笑話。我黃家沒做傷天害理的事情,數代單傳也就不說了,到我這一代更邪門。連續數胎子女,要麼流產,要麼夭折,至今竟無一兒半女。我都是半截入土的人了,哪還管他男嬰女嬰?有個孩子能養大成人便足矣。大不了,今後招個贅婿,也能把香火傳下去。”王淵本來是想抓典型,沒料到這位黃員外居然不溺嬰。他有些遺憾,但更多是高興,態度和緩了許多,抱拳說道:“黃員外,今日冒昧造訪,叨擾貴府上下。”“哪裡,哪裡,總督老爺大駕光臨,這是我黃家的福分。”黃雲琛終於也搞明白王淵的來意。王淵笑道:“我看這女娃煞是喜歡,可否給她起個名字?”黃雲琛大喜,拱手說:“請總督老爺賜名!”王淵屏退左右眾人,寫了一個名字在紙上,折疊交給黃雲琛:“黃員外,為圖吉利,請百日之後再拆開。”“還是總督想得周到。”黃雲琛笑得更歡。王淵又寫了個短幅,上書“積善之家”四字,並落下私印說:“希望黃員外能夠積德行善,兒孫滿堂!”黃雲琛捧著墨寶說:“承總督吉言。”“時候不早了,告辭!”王淵來得突然,去得也突然,黃雲琛再三挽留也留不住。眾人離開之時,袁達笑道:“黃員外,王總督不留墨寶的,你是天底下第一個。”黃雲琛更加歡喜,等王淵一走,立即派人請裱匠。不但要把王淵的墨寶掛起來,還想請人刻成匾額,掛在自家的祠堂正門。……王淵回到杭州,督促僧道、陰陽傳播“教化”,自己則繼續等待抓典型。足足又是半個月,終於從穩婆那裡得到消息,錢塘李家有一女嬰降生。“趕快把仵作叫來,一並前去!”王淵頓時來了精神。本地招來的幕僚鐘顥(秀才出身,負責普通文書工作),立即勸諫道:“總製,不可!”王淵問道:“為何不可?”鐘顥說道:“不若換一家開刀,這個李家萬萬不能動。錢塘李氏與仁和李氏同宗,這兩家從景泰年間就出進士,錢塘李旻更是成化朝的狀元。李氏與杭州諸望族聯姻,早已盤根錯節,動他一家便招惹無數!”“我打的就是大老虎,蒼蠅拍起來有甚意思?”王淵冷笑。鐘顥啞口無言,不敢再勸。錢塘李氏,就是被李旻帶起來的,並且成功的跟仁和李氏攀上宗親關係。李旻鄉試考了浙江第一名,赴京趕考卻一波三折。當時都快過年了,北上船隻不多,家裡好不容易才找來一條船。坐船到南直隸時,船上二人醉酒,居然動起了刀子,一刀砍在李旻肩上。幸好冬天衣服厚,沒有傷及皮肉,但李旻卻覺得不吉利,於是決定不再前去應考。回到家中,過年時聽到外邊放鞭炮,李旻覺得那是在慶祝自己金榜題名,於是第二天就去找人算卦。卦象大吉,李旻立即動身北上。因為去得太晚,已經過了報名日期,李旻花重金找關係,竟然跟禮部尚書搭上線。考場的座位幾乎已經排滿,隻剩下最後一排還有空位,險之又險的報名登記,居然一舉高中狀元。李旻有三個嫡子、三個庶子,皆已分家。他的嫡長子李萬化,生下四個兒子,再生下五個孫子。他的嫡次子李萬新,生下一個兒子,再生下兩個孫子。他的嫡三子李萬清,隻有一個兒子,並且至今沒有孫子。這次降生的女嬰,便是李萬清的孫女,即李旻的曾孫女。錢塘李氏的迷信,從李旻身上就能體現,進京趕考那麼大事,居然覺得不吉利就中途返回。又因為算卦大吉,過年期間飛快北上,這他娘的像一個讀書人該乾的事兒?李旻的子孫,恐怕也迷信得很,說不定就會悄悄溺嬰。王淵帶著士卒和仵作,飛快出城,前往杭州府城外的莊園,把李家嚇得驚恐交加。李萬清正在外地做官,其子李伯漢當家。李伯漢立即派人向宗族求救,同時派人請杭州其他望族幫忙,就連浙江三司官員都請來不少,甚至請動了浙江鎮守太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