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三貴是仁和縣的農戶,但那兩畝薄地根本不頂事,他隻能靠海吃海,以打漁為生。長子死於海難,次子身患殘疾,長女已經嫁人,次女和幼女……儘皆溺斃!從成化朝開始,南方就流行溺死女嬰,其中尤以江西和浙江為最,這同時也是百姓生活最艱難的兩個省。早在成化年間,就有禦史奏報朝廷,說浙江的溫州、台州、處州三府百姓,生下女嬰之後往往溺死。皇帝召都察院奏對,都察院官員回答說:“此弊不獨這三府,浙江的寧波、紹興、金華,乃至福建、江西、南直隸皆如此。”弘治十年,永嘉知縣汪循說:“嫁女之家貲妝之具,動至千金,售產傾資,習不為異,病不能嫁者,多致育女不舉。”這是把溺死女嬰的原因,歸結為嫁妝給太高。萬曆年間編的《溫州府誌》,也說當地雖中產之家,嫁女也必須給足嫁妝,生下女兒多拋棄。又有記載:“俗嫁女破產,雖富族亦多不舉女,有逾四十不能妻者,雖其良族亦率以搶婚為常事。”這已經不是養不起的問題,而是嫁不起女兒,連富庶之家都選擇溺死女嬰。此種情況一直延續到明末,明末思想家陳確的母親就說:“我生平不做負心事,惟二十四歲產一女,溺之,至今為恨。”也難怪咱們前麵說的浙江巡按禦史唐鳳儀,會強行製定浙江男女結婚年齡。男的二十歲,女的十五歲,就必須婚嫁,違者法辦。有官府命令,給不出嫁妝的家庭,也能順利把女兒嫁出去。常三貴就是這般,為了嫁女兒,當年幾乎破產。即便親家也是尋常農戶,但嫁妝不能寒磣,否則要被笑話得抬不起頭。他東挪西湊,還賣了一畝薄田,又跟人下海捕撈鯊魚,總算湊夠了八兩銀子的嫁妝。幸好,次女和幼女早已溺斃,否則就該輪到常三貴去跳海了。可惜長子死於海難,次子的腳也瘸了,沒法靠娶媳婦把嫁妝收回來。“三貴,過來搭把手!”工頭喊道。“誒,來了!”常三貴快步跑去。常三貴的破房子和薄田,全都屬於拆遷範疇,並非用於建海港,而是建貨棧和修路。他身家清白,又是拆遷戶,因此被雇來做工人。也不乾彆的,就是幫著卸貨,然後看管整理一下貨物。貨棧還在修建當中,有一片空地被劃出來,用竹竿搭起簡易竹棚,即將出海的商品全都堆放於此。聽說各地客商把總督府給圍了,因為總督許諾的海船遲遲不到,而錢塘水師又在巡邏打擊海盜,這些商賈害怕自己的貨物賣不出去。在常三貴心目中,王總督是個好官。好官顯而易見,常三貴家裡被占的薄田,全部按照良田價格賠償,而且王總督還安排了工作。他自己撈到貨棧的差事,妻子被招去給士卒漿洗衣服,工錢一天一給,日子比以前好過得多。可惜啊,兒子是個不省事的!家裡的拆遷賠償款,竟被兒子拿去輸個精光,還倒欠好幾十兩銀子。這叫常三貴怎還得起?兒子已經被扣下了,限期三天交錢贖人,否則就要扔進海裡喂魚。不過,對方給了條活路。隻要常三貴照辦,不但抹去那幾十兩賭債,還能獲得一百兩賞銀,甚至承諾給他兒子安排一樁婚事。“三貴,你去哪兒?快出門領工錢了!”以前的鄰居李四喊道。常三貴吃了一驚,回道:“來了,來了!”常三貴出去排隊領完工錢,悄然轉身回去,因為人多沒被發現。天色漸黑,有官差來清點貨物。常三貴早已熟悉地形,聽著腳步聲跟官差捉迷藏,繞了好一陣,終於躲過官差的清查。“王總督,你是好官,但我兒子也要活命。對不住了。”常三貴蹲在角落裡,拿出火折子和一團火棉。周圍貨物全都被防水布遮蓋,那玩意兒防水不防火,一燒起來就是一大片!火棉迅速燃燒,隻要丟在防水布上,就能把無數貨物給燒掉。常三貴卻猶豫起來,愣愣蹲在那裡,等手裡的火棉少了大半,才咬緊牙關決定扔出去。就在此時,外麵傳來喧嘩聲。……一刻鐘前。王淵正在應付那些客商,許諾錢塘潮來臨以前,必然有無數海船抵達杭州。就在此時,差役進來說:“總製老爺,外麵有一婦人,說有要事稟報,怎麼趕都趕不走。”王淵被商賈們煩得不行,也想出去透透氣,便起身說:“我去見見吧,諸位稍等。”土地廟外,跪著一個農婦,頭發花白,滿臉皺紋,其實也就四十多歲而已。“總督老爺!”農婦見了王淵,頗有些畏懼,但還是跪著爬上前。王淵微笑道:“起來說話。”農婦不肯起身,隻不斷磕頭:“請總督老爺饒我家男人死罪!”王淵以為又是來鬨事的,皺眉問:“什麼死罪?”農婦磕頭道:“總督老爺先答應了,我才敢說。”王淵隨口道:“好,我饒他死罪便是,你快說吧。”農婦又說:“請總督老爺救我兒子一命!”王淵愈發好奇:“誰要害你兒子性命?”農婦吞吞吐吐說:“城南民安坊的趙一刀,他誘我兒子賭博,又逼我男人燒貨棧……”“來人!”王淵猛然一驚,不等農婦說完,便大喊道:“卿實,你帶五十軍士,去城南民安坊捉拿趙一刀,派人通知縣衙捕快一起抓人。剩下的人,隨我去貨棧救火,快快快!”王淵打馬狂奔,沿途遇人便喊:“快隨我去救火,事成之後重重有賞!”到達貨棧時,士卒已經被甩開,反而是沿途收攏的百姓和差役都上百人之多。等王淵衝到貨棧裡頭,第一個倉庫沒有異樣,第二個倉庫也沒有異樣……直至第三個倉庫,果然看到角落裡燃起一團大火。“他媽的!”王淵忍不住爆粗口,這倉庫要是燒了,根本沒法向那些商賈交代,都是暫存在這裡沒有給錢的東西。“救火!”“先把附近的貨物搬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