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代,如果大臣遇到緊急事務,是可以暫時挪用錢糧的。比如此時的戶部尚書王瓊,六年前就已經是戶部左侍郎,五年前因為皇帝賞識轉任吏部侍郎。恰在此時,因為邊臣緊急挪用太倉銀,逾期沒有歸還,已經從戶部調任吏部的王瓊,也被追責扔去南京吃閒飯。王淵現在奉皇帝命令巡按河道,戶部尚書王瓊算自己人,申請工程經費還是很容易的。反正這些漕糧和部分關銀,也遲早要運去北京,直接在臨清支付反而更省事。鈔關那邊比較難搞,負責官員不情不願,但還是答應給一些,隻要王淵簽字畫押便可。漕糧則出乎意料順利,該河段的漕運參將,恨不得立即把漕糧全部交給王淵。這家夥因為延期不至,已經被罰俸三月,眼看著再次通航,沒通幾天又給堵了!之前斷航,是因為洪水泛濫。現在斷航,是因為河南那邊治河有了效果。河道總督劉愷在南岸掘河泄洪,在北岸修補堤壩堵住決口,導致蔓延到山東的黃河水量減少,且加速了泥沙在衛河的堆積。於是臨清附近的河道,現在大麵積淤堵,漕船、商船時不時就要擱淺。時間越往後走,河道淤堵得就越厲害,因為馬上要到枯水期了。若不能完成清淤工作,就得等到明年春季,雨水增多之後才能恢複航運。中間有好幾個月時間,足夠扣這位漕運參將一年的工資。若是造成京城糧荒,多半會論罪下獄!“王學士,你需要多少糧食?”梁璽問道。王淵笑著說:“梁參將儘管轉運,反正一是半會兒也運不完。至於我需要多少錢糧,那得等工程計劃製定之後才知道。”“若是工程浩大,可以多給王學士留一下。”梁璽做夢都想甩鍋。去年濟寧漕船被燒一千多艘,沈複璁所擔責任微乎其微。而眼前這位梁璽,則在漕運軍將之中,責任排第二,排第一的是漕運總兵兼鎮遠侯顧仕隆。此君十分倒黴,去年漕船被燒,今年兩次斷航,已經被罰俸到明年夏天。期間一直戴罪立功,罪責卻越戴越多,感覺就像借了高利貸,這輩子都還不清一樣。但北京又繼續糧食,梁璽不能坐等通航。他得組織漕運官兵,從陸路轉運糧食去德州,耗人、耗糧、耗時……非常麻煩,巴不得王淵多拿走一些漕糧,反正朝廷追究起來也可以推給王淵。可惜,王淵不接招。就陸路轉運那工作效率,臨清逗留著數百艘漕船,給梁璽一兩個月都運不完(人手太少)。王淵站在甲板上,指揮學生坐小船,於各處河道、河岸插放標杆,通過三角函數來測算附近的地勢高矮。甚至王淵都懶得親自運算,直接扔給學生做題,隻有當學生之間數據不同時,王淵才會自己進行計算驗證。“這河就讓它淤著?”王淵問道。梁璽無奈道:“又有什麼辦法?河道總督在黃陵岡治水,在下又要從陸路轉運漕糧,衛河之淤泥隻有暫時不管。”王淵提醒說:“如果不在冬季清淤,春日水漲就更難清理了。”梁璽說道:“春日水漲倒不怕,那時肯定能通航,就怕暮春時節雨水不足,漕船再次因為泥沙而擱淺。”這是非常尷尬的事情,河道總督遠在河南,沒精力跑來臨清做事。臨清這邊的漕運軍民,也有清理河道的責任,但他們更大的責任,是趕緊把糧食通過陸路運走!衛河淤在那裡,竟然沒人來管了,把南北商船全部堵住,不知會造成多大的經濟損失。其中,也有為王淵運棉花的商船。如今正是棉花采摘季節,山東棉花運至天津,最快捷的便是走這條水道!於公於私,王淵都得抓緊時間把衛河疏通。王淵說:“梁將軍,我想看看清淤船,或許可以改進一二。”臨清州作為漕運重要轉運點,再加上河道又淺,因此時常淤堵,常備有清淤船以應急。清淤船上,有各種工具。一種名曰“混江龍”,是一根長長的木杆,端部安裝四片鐵葉,沉入水底通過人力攪動,以此刷蕩泥沙。但隻能把局部淤積的泥沙攪散,令其滑向附近更深的河道。一種名曰“鐵龍抓”,用繩索係住鐵爪扔水中,全力開動船隻,借船前行之力拖散河底淤泥。同樣隻是拖散而已,隻能治理局部,大麵積淤堵根本不起作用。一種名曰“浚川耙”,就是在巨型木杆上,弄一個釘耙之類的玩意兒。兩條大船拋錨固定,巨木和釘耙位於兩船之間,由船上的工人以滑輪來回拖動,將淤堵的泥沙進行攪散。都是局部清淤的器具,而衛河這次淤塞,是黃河水帶來泥沙導致的,必須等枯水期進行人工打撈清淤!接下來幾天,學生們測繪製圖,王淵則在改進清淤船,他要製造“鏈條挖鬥式采沙船”。用帆布做履帶,履帶有孔洞,方便輪轂帶動。履帶每隔一截,便有鐵質挖鬥,有舉目乾伸入河底。蒸汽機什麼的沒有,可由四個工人,推磨一樣旋轉動力台,通過鐵質齒輪,利用杠杆原理輕鬆帶動輪轂和履帶。遇到不好清淤的地方,可用“混江龍”將淤泥打散,再用王淵這個設備去挖沙。挖出的泥沙通過履帶送到船上,工人們再運走即可,比人工下水清淤效率提高百倍。王淵立即通過知州馬綸,召集臨清州工匠,木匠、鐵匠、紡織匠人,按照圖紙嚴格進行打造。剩下的便是等待,一等工匠製作零件,二等學生測繪製圖。想要保證臨清水道四季通航,可不止挖個水庫儲水泄洪那麼簡單,否則早就有人搞出來了,古代治河大臣並非全是傻瓜。“二哥,”袁達快步跑來通報,“沈先生來了!”王淵愣了愣,反問:“沈師爺?”袁達笑道:“就是他。他現在是濟寧州判,你寫信給山東兵備副使,那位副使就派沈先生過來聯絡。”王淵立即出去迎接,老遠就喊道:“先生,三載不見,想煞學生也!”沈複璁比以前當師爺的時候更有派頭,他穿著一身破舊官服,手持王薑氏贈送的孔雀羽扇,握住王淵的手說:“淵哥兒又長高了,你我師徒貴州一彆,不想竟在山東再會!”“先生快請進去說話!”王淵小心攙扶道。沈複璁感慨:“還是淵哥兒孝順啊,我才疏學淺,隻能為你開蒙,哪當得起如此敬重。”師徒之情,感天動地。臨清州的官員,以及沈複璁帶來的濟寧官員,全都看得感慨有加,說不定就有誰回去以此教育晚輩。靜室之內,沒有旁人。王淵嘿嘿笑道:“先生,李兵憲是什麼意思?他願意配合嗎?”沈複璁歪坐在椅子上:“配合,不合配才怪了。彆說要五萬人,就算要十萬人都湊得齊。兵備道管轄的事情太多,其中就包括暫時賑濟流民,現在濟寧城外彙聚了三四萬災民,連臨清的災民都往那邊跑。李兵憲讓你趕快製定好工程方案,他立即就能把幾萬災民送來!”得,以工代賑,古代人也很聰明。若非沒有足夠的權力和錢糧,山東兵備副使李充嗣,估計自己就要帶著災民興修水利。實在是幾萬災民聚在一起太可怕,不給他們找點事做,很容易搞出亂子,說不定還有人趁亂舉事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