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壽宮。太監一路哭喪著臉跑回來,跪地磕頭道:“太後,督公張永讓我去找張雄,等到了東廠那邊,張雄又推說沒有陛下旨意,東廠萬萬不敢擅自捕人。”“好,很好!不愧是我的好皇兒!”張太後氣得渾身發抖,先帝還沒死幾年呢,她現在連東廠都喊不動了。太監趴伏在地,不敢接話。張太後憤怒到了極點,再也不顧政治影響,當即拂袖喝令:“傳旨錦衣衛張嶽、張麒、張倫、張純、張恪,立即去宣武門外抓人!”太監瑟瑟發抖,悄然領命而去。這些都是張太後的娘家人,張嶽是她的堂叔,張倫是她的表弟,張純是她的義兄,張恪是她的義弟。她還有個乾伯伯是錦衣衛千戶,但已經去世了;另有一個舉人出身的姑父,官至禮部右侍郎,也已經去世了。張家的錦衣衛千戶、百戶們,接到太後懿旨時,完全處於懵逼狀態。他們是錦衣衛武官不假,可都屬於領工資吃閒飯的,手下連一個兵都沒有!但太後的命令,不得不從。這些張家人各自糾集壯丁奴仆,前往張鶴齡、張延齡家彙合。兩位國舅爺,亦各自帶著家奴,總計百餘人,手持刀槍棍棒前往城外軍營。結果在足球場撲了個空,守門士卒早已回到校場,一行人又浩浩蕩蕩繼續往南殺去。此時,足球比賽剛剛結束,無數勳貴、富商和平民,都跟在張家人屁股後麵,吃著零食前往軍營看熱鬨。本來不關張鶴齡的事,但兄弟被人欺負,他必須親自出頭。指著校場大門喊道:“給我把門拆了!”“對,拆了,把行凶者抓回去!”張延齡憋了一肚子火。負責坐營訓練的太監朱英不在,操練事務由潘貴全權負責。這位半年前的混混,此刻已經是遊擊將軍,他親自帶人列陣於較場口,喝問道:“軍營重地,不得擅闖,你等可有兵部公文?”張鶴齡指著潘貴說:“把傷我兄弟的丘八交出來!”潘貴說:“東廠、錦衣衛、刑部(西廠和內廠已經解散)都有權抓人,你們是哪頭的?”張太後的堂叔張嶽已經白發蒼蒼,拿出腰牌說:“吾乃錦衣衛千戶。錦衣衛辦事,還不快快交人!”潘貴又問:“可有南北鎮撫司公文?”“錦衣衛辦事,還要什麼公文?”張延齡冷笑道。潘貴直接懟回去:“此為軍營重地,你們連公文都沒有,還想在這裡抓人?我再說一遍,擅闖軍營者,殺無赦!”張鶴齡對張延齡說:“彆跟這渾人廢話,拆了大門衝進去!”張家帶來的家丁足有上百人,立即領命往校場大門衝。潘貴吹響軍哨,上千士卒列陣相向,踩著整齊步伐朝前行軍。“殺!”眾士卒齊聲大喊,長槍一起捅出,嚇得那些家丁扭頭就跑。“哈哈哈哈!”數千觀眾樂得大笑,顯然大家都喜歡看國舅爺吃癟。張鶴齡、張延齡兄弟,在弘治朝囂張跋扈,到了正德朝隻是紙老虎。他們以前闖出的凶名太甚,因此無人敢捋虎須,一直胡鬨到現在都沒遇到硬茬。即便王淵不讓士卒們對剛,曆史上的三年之後,張氏兄弟也會被朱厚照收拾。從此,國舅爺的紙老虎本質徹底顯形,居然被一個京城混混敲詐數千金,銀子花完了又去敲詐勒索,否則就要舉報他們謀反,最後還是錦衣衛出麵才把那混混弄死。潘貴抽刀大呼:“此等亂賊意圖衝擊軍營,隨我殺!”上千士卒頓時殺出校場大門,張鶴齡見狀率先逃跑,張延齡愣神數息跟著狂奔,餘下的張家人也嚇得屁滾尿流。“哈哈哈哈!”數千觀眾再度爆發出哄笑,他們剛看了一場足球比賽,可球賽哪有國舅爺唱大戲好看?……豹房。一個錦衣衛快步走到皇帝跟前,嘀嘀咕咕訴說一通,朱厚照反問:“王二郎練出的士卒,真敢列陣衝殺兩位國舅?”“確實如此。”錦衣衛回答道。朱厚照拍手大笑:“不愧為朕之虎賁,各級軍官賞銀一兩,全營將士加餐一頓!”朱厚照屏退錦衣衛,又對隨侍太監說:“去告訴張永,讓他聯係幾個言官,把朕的兩位舅舅都評說一二,他們以前乾的那些好事,可夠寫幾十份彈劾奏章呢。”皇帝也很無奈啊,他完全掌控朝堂之後,一直都想敲打兩位舅舅,可這兩三年居然無人彈劾。一想到兩位舅舅被調查,自己母親氣得跳腳的樣子,朱厚照心裡簡直爽翻天。史載,朱厚照與張太後,母子情深,從無嫌隙。如果皇帝與太後真的感情好,按照禮製應該早晚請安。可朱厚照在宮裡住了兩三年,就搬到豹房直至去世,除了重大場合,從來不給張太後請安,甚至連見都懶得見。十多年不主動見自己的母親,這叫母子情深?曆史上,朱厚照英年早逝,也沒看到張太後有多悲痛。寧王的造反檄文當中,有句話是“上以莒滅鄭,太祖皇帝不血食”,公然聲稱朱厚照不是朱元璋的後裔。這玩意兒屬於捕風捉影,但總得有影子可捉,朱厚照還沒繼位就已經有風言風語了!弘治皇帝與張皇後結婚四年,還沒有誕下皇子,百官紛紛請求冊立嬪妃。某天,朱厚照突然出生,事先沒有一點征兆。接著,又爆發“鄭旺妖言”案。鄭旺乃京衛軍戶,家貧賣女。後來聽說女兒進宮,就托人打探消息,竟得知自己的女兒生下太子。他激動得四處招搖,甚至跑去駙馬家中攀親戚,很快被東廠抓獲,還抓了造謠的太監劉山。弘治皇帝親自審理此案,無果,又交給錦衣衛審理。錦衣衛主審官認為,造謠生事的一乾人等,應該全部論罪處斬。弘治皇帝的批複很有趣,造謠的太監被斬了,自稱女兒生下太子的鄭旺,卻被皇帝保下性命,隻是關進了大牢。朱厚照繼位,大赦天下,鄭旺居然被放出來,還跑去東安門求見皇帝,說是要見自己的外孫。東廠再度出手,將其處死。更離奇的是,傳聞中的正德生母(鄭金蓮),隻對外宣稱“已發落了”。什麼叫已發落了?論罪就該直接處死,如此含糊不清,讓人想不亂猜都難。此事鬨得全國皆知,都認為朱厚照確屬先皇之子,但並非張太後所生,而是宮女鄭金蓮所生。這麼大的事情,朱厚照本人怎會不知道?再加上張太後控製欲超強,把老公和兒子管得服服貼貼,朱厚照也不敢追查真相,一來二去母子之間就生分了。朱厚照搬進豹房定居的時間,正好是傳聞中的外公鄭旺被處死之後!是不是太巧了?鄭旺被弘治皇帝免去死罪,好奇怪;鄭金蓮的下落不明,也好奇怪;鄭旺一死,朱厚照就搬出皇宮,不再主動跟張太後見麵,又好奇怪。“王二郎練得好兵,隻遵製度,不畏權貴,”朱厚照笑著對李應說,“李三郎,隨我微服出宮,我要跟二郎喝上幾杯慶祝。”皇帝來到王淵府上,王淵立即請罪:“陛下,臣有罪!”朱厚照問道:“何罪之有?”王淵把事情說了一遍,總結道:“臣所練之兵,不知變通,隻遵軍令,衝撞外戚,此罪一也;這些士卒闖下大禍,居然擅自求臣救命,軍士私下聯絡文官,此罪二也!”朱厚照大笑:“哈哈哈,衝撞得好,來咱們喝兩杯!”王淵本來想給那些士卒求情,剛才那番話隻是開場白。結果還有一肚子話沒說出來,皇帝居然喊“衝撞得好”,這什麼鬼情況?王淵認為的天大麻煩,居然屁事都沒有。明天就會有無數言官彈劾兩位國舅,但頂多罰俸而已,不可能真的治罪,無非借機敲打太後。不過嘛,自此之後,張氏兄弟就不敢耍橫了,而且很可能成為言官奏章裡的常客。王淵雖然搞不明白情況,但既然皇帝高興,那就讓皇帝更高興。當即招來王文素,王淵說道:“陛下可能一心二用?”“不能。”朱厚照說。王淵笑道:“這位先生,可一心二用。”朱厚照饒有興趣:“且試之。”王淵隨便拿出兩本珠算題集,讓朱厚照和李應同時念題,王文素左右手各敲打一個算盤。隻見王文素運指如飛,雙手幻化出虛影,所答之題竟然全部正確。朱厚照大為驚訝,拍案叫絕:“神乎其神,天下絕無。此人在何處任事?”王文素回答說:“小民一介白身。”朱厚照說:“你可以去戶部啊。既無功名,朕也不好升遷太過,便去戶部做檢校吧。”戶部檢校,正九品,末流官職,芝麻小官兒一個。王文素卻欣喜若狂,他隻是來跟著王淵學習的,沒曾想剛來就撈到官做。王淵也很無語,他給皇帝逗樂子而已,怎麼就逗出個官職來?正德皇帝封官好隨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