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燕啄泥,青天白鷺。莞城朝雨浥輕塵,嫩芽青青色迷蹤。在華府悶了數日的蘇落雪實在坐不住,想來到莞城這些日子,還未好好遊覽過莞城的風光,用過早膳便獨自出府。想來也好笑,當初她費儘心機逃婚,路經多座城池,為的就是來到莞城,看看那個當場拒婚給她難堪的華修,卻未想到,最終卻是以這樣的身份來到莞城。在莞城,她見到了那個讓她恨得牙癢癢的華修,可她又能如何呢?給他一拳抑或是罵他不知好歹?想想當初的自己,便覺幼稚可笑。而近來,華府的人神神秘秘,似乎在籌謀著何事,荀遠父子三人及荀家軍將領在書房內常常秉燭夜談,她想,即將有一場大戰要爆發了,這戰,不單單限於莞城與康國之戰。自從來到莞城,她與洛城的飛鴿傳書亦中斷了,她不想再當一個奸細,將這兒的戰況全數告知洛城。她怕,若是給了消息,以帝後的手段,很可能犧牲掉整個莞城,她不敢拿全城百姓的性命做賭注。看著莞城百姓臉上的笑顏,她的臉上也不禁露出笑顏,也許,她做的選擇是對的。又走了一條街,突然春雷滾滾,天氣說變就變,霏霏春雨便降臨整個莞城,她立刻探出雙手擋住頭,跑了幾步便途徑鳳舞客棧,她想也沒想便衝進客屋簷下避雨。站在屋簷下,時不時聽見裡邊傳出叫好聲,她興起,便邁檻而入,湊熱鬨去了。原來,鳳舞客棧內有一說書先生在說書,那先生已被裡三層外三層地圍了起來,說到精彩處,四周叫好聲不斷。蘇落雪則在小二的帶領下,入座一個靠窗地桌子,她隨便點了幾個小菜,便豎起耳朵聽說書先生侃侃而談。聽了片刻她才知道,這說書人講的正是荀家軍的傳奇,看眾人聽得津津有味,她亦看透,如今的荀家軍又征服了一座城池的民心。“在莞城,哪裡有說書人講荀家軍的故事,哪裡便最熱鬨。”溫和地聲音在頭頂響起,蘇落雪收回視線,正好落在一身華府貴氣的華修身上,隻見他悠然於她的對麵坐下。“我有允許你坐下嗎?”蘇落雪瞪著不請自來的他。“這是我的客棧。”華修挑眉笑道。“即使這是你的客棧,也不能未經客人的同意就坐下。”蘇落雪說的義正詞嚴。華修笑了笑,便從凳子上起身,後問:“這位兄弟,四下無空桌,我能否與你共桌?”蘇落雪巡視了整間客棧,發覺真的沒有空桌,撇了撇嘴:“坐吧。”“聽荀大少說起你那夜與他攜手燒了康國軍隊的糧草,看你這身嬌體嫩的,竟有這樣的氣魄。”她一聽到他話中有句“身嬌體嫩”四個字頓時憋紅了臉,怒目而視:“什麼身嬌體嫩,我堂堂男子漢容不得你這樣侮辱。”他看著她,噗嗤一笑:“好吧,男子漢。”接著,小二便將她點的幾個小菜便送了上桌,她不再理會他,低頭便吃了起來。窗外細雨霏霏,春風拂過,雨絲從敞開的窗口飛灑進來,吹打在蘇落雪與華修的臉頰上,他們卻絲毫不介意這雨點,側耳傾聽說書。“我很奇怪,為何你要幫荀家。”他在片刻的沉默後,竟詢問了起來。“為了莞城百姓。”她回答的理所應當。“你不會不知,若是荀家軍贏了,帝後的地位就很危險了。”一直埋頭吃點心的她在聽見這句話後,猛然抬頭,正對上他的眼眸,那裡邊爍著一抹精銳,仿若知道一切。“帝後的地位危險,乾我何事。”她將手中咬了一半的桂花糕放回盤中,儘量讓自己平靜。“真的不在乎?”他對她的表情似乎很感興趣,雙手抱胸,繼續道:“如今荀家美譽在外,蘇家臭名遠揚,而你做的,是明智之舉。”“我不懂你在說什麼。”她的手,緊緊握成拳,指尖亦因此刻的用力而微微泛白。“不懂?”他冷笑。突然間,她有一種想要逃開華修的感覺,她猛然起身,從腰間取出一錠碎銀子放於桌上,轉身就走。她的步伐才邁出三步,身後便傳來華修那平靜而陰冷地聲音:“蘇落雪。”她的步子徹底僵住,似被定在原地,再也不能移動分毫。恍惚間,憶起在莞城的城牆上,第一次遇見華修,他一見她便脫口而出的那個“蘇”字。※※※莞城的細雨依舊紛飛,四周蔓延著淡淡地塵土味兒,長街小雨潤如酥,淡淡雨霧蒙蒙,籠罩地整條街一片風雨興焉。蘇落雪與華修出了客棧,避過了客棧內熱鬨的人群,走在人煙稀少地大街上,細雨霏霏,紛擾地飄灑在他們發間,凝成水珠,如覆塵霜。她緊隨他身後,感受著雨滴清掃臉頰,全身有些發寒,她卻強忍著,不想在華修麵前示弱。可她內心卻是緊張,懼怕的。她不知,華修到底知道多少,更猜不透華修到底想做甚麼,若他隻是簡單的想要揭發她,他大可在城牆上初次見麵便揭發她,何必等到這一刻。而這一路上,華修一直未說話,這讓她根本摸不透他的想法,終於,她還是忍不住先開口:“你怎知我是蘇落雪。”他的步伐依舊平穩漸行,聲音伴隨著細雨聲傳來:“我們見過多次,這麼快就忘記我了。”她眉頭一蹙,立刻在腦海中搜尋著記憶,將華修的麵容與曾經的記憶重疊起,卻絲毫想不起來到底什麼時候見過他。“我們,何時見過?”她茫然地問。他轉身,正對上蘇落雪那雙迷茫的表情:“拿了錢就要保密,這是江湖上的規矩,兄台可懂?”聽到這,她一時不明白他怎就突然說到這裡,還傻傻地問:“我何時拿了你的錢……”音方罷,她仿佛想到了什麼,止步,瞪圓了眼看著華修:“你……你就是我成親那日,劫持我的黑衣人!”她有些驚懼地後退幾步,耳邊仿佛回響起那夜在南昭侯府偷聽到的兩個男子的講話聲,再聽聽華修的聲音,竟然是一模一樣。這個華修,早就是要和荀夜密謀殺她的人!而她,竟然還以為自己的身份隱藏的天衣無縫,還女扮男裝想跑來莞城見見這個華修,想想就覺得後怕,若是當初真的來莞城見到他,是否早就被他大卸八塊也說不定。而且現在,她還住在這個華修的府上,自己早就誤入狼窩還不自知。“你和荀夜果然是一夥的!”她伸出食指,狠狠地指著他,聲音顫抖的控訴著,“姑姑真是為我找了門好親事,不論你還是荀夜,都是心心念念地要殺我的人。”想到這,蘇落雪不禁為自己的命運感到可笑。看著蘇落雪在瞬間變換的多種表情,原本麵容冰冷的華修漸漸軟化,有些無奈地看著她:“不要一副死人臉,若我真要殺你,你的小命還能留到現在?”“你留我的命,到底有什麼目的?是想耍著我玩,還是拿我作為一枚棋子威脅姑姑。若是這樣,我可以告訴你,你的如意算盤打錯了,我是寧死不屈的。”聽到這裡,他不禁失笑:“真的肯為了你的姑姑寧死不屈,為何又要幫助荀家燒糧草?你說,若是你的姑姑知道,你胳膊肘往外拐,她會怎麼處置你呢。”“我為的不是荀家,是莞城百姓。”她一字一句地糾正。“可帝後未必這樣認為,她也許會覺得你愛上荀夜,想幫著他倒戈相向。”“姑姑會信我的。”她雖然這樣說,語氣中卻明顯有些底氣不足。華修搖了搖頭,沉思了片刻,才道:“我以為你是看清了形勢,才會冒險去燒糧草,看來你到如今還是沒有看清形勢。”“什麼形勢。”“蘇家,即將走向滅亡。得民心者得天下,你在潼城、莞城應該看的到,如今民心向誰。”她的目光一顫,其實他來到莞城她就明顯感覺到,民心所向已在荀家,蘇家,真的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蘇家了。他繼續道:“既然你嫁入荀家,你的心就向著荀家吧,這樣,才能保你萬全。”她卻輕笑一聲:“可是,我姓蘇。你要我蘇落雪在蘇家有難之時抽身而出,我做不到。”“做不到也要做到,你想到最後蘇家滅滿門嗎?”華修聲音猛然提高,聲音回蕩在寂靜無人的街道。雨,早已由之前的霏霏細雨逐漸變大,雨水,蒙了她的眼睛,額前的發絲早已被水打濕在額前,略顯狼狽,可她依舊不服輸:“你就這麼肯定蘇家會輸?若輸的,是你們呢?”他饒富意味地看著麵前的她,未想到,到如今她還在堅持著自己的尊嚴:“那就待莞城一戰結束後,看鹿死誰手吧。”“你同我說這麼多,就不怕我把你們的計劃全部告訴帝後?”“你當帝後是傻子嗎?她會不知道荀家有謀反之心,如今莞城之戰就是她一手安排的好戲。”她垂首盯著地上的水窪中,被細雨濺地漣漪圈圈,沉默了許久,才低聲道:“為什麼要對我說這些。”“不想你死。”他的聲音亦然很低。“可當初要殺我的人,也是你。”她的聲音愈發低,但這句話脫口而出,卻沒有得到他的回答,唯有淅瀝雨聲拍打。她疑惑地仰頭,看著華修,可他卻抿著鋒唇,目光筆直地盯著她身後地某一處。她亦轉身,順著華修地目光望去,就在那淅瀝地雨中,荀洛撐著一把紙傘,大街的另一頭,深邃地目光正盯著他們二人。那一抹冰涼地疏離令她心驚,亦有心虛。“二少。”她喊了一句,隻見荀洛撐著紙傘,踏著雨水朝他們走來,最後停在她身邊,將那紙傘撐在她的頭上,為她擋去了全部的雨水。站在傘中,她有些擔憂地仰起頭看著高她一個多頭的荀洛,此時的荀洛正用冷漠地目光瞅著華修,而華修亦是冰冷地與他對視,視線中仿佛許多不為人知地隱情。就在她以為,荀洛要與華修打起來之時,卻聽見荀洛開口了:“該回去上藥了。”她頓時有些啞然,沒想到他們對視這麼久之後,竟然隻是一句“該回去上藥了”,這個荀洛真真奇怪。雖然奇怪,她還是乖乖地尾隨在荀洛地身後,隨他一起離去。而華修,依舊站在雨中,看著荀洛將整把紙傘全部擋在了蘇落雪的頭上,自己卻淋了一身。直到那兩個身影愈走愈遠,最後淹沒在茫茫水霧中後,華修勾起一抹笑:“看來,這場遊戲越來越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