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過自己是李世民,曉得來見他徐子陵的是沉落雁,怕怎都有一言半語,又或至少作個眼色,提醒他沉落雁已是李世績的嬌妻,而李世績卻是坐鎮洛陽的主將,故千萬不可越軌,即使沉落雁采取主動他仍要堅拒到底。但李世民沒有半句這方麵的說話,半個眼神,表現出他對徐子陵絕對的信任,此正為李世民的過人處,因為他“知人”,明白徐子陵是怎樣的一個人。思忖間,沉落雁熟識的芳香氣息撲鼻而來,身穿素黃羅裙的沉落雁笑意盈盈,毫不避嫌的在床沿坐下,伸出纖手按在他手背處,細看他的臉容,柔聲道:“看秦王神采飛揚的氣色,我藏書網本不樂觀的心情一掃而空。不過仍未明白子陵在這裡詐傷的作用?”徐子陵迎上她使人心顫的美眸,微笑道:“明天的成敗,將決定於我們能否挾李淵以控製長安,我正負起這任務,而……”沉落雁玉手往上移,按上他嘴唇,搖頭道:“不要告訴我細節,那隻會提供我擔心的材料。張婕妤召我今晚入宮陪她,所以明天的事我隻能作個旁觀者。今趟回長安後,李淵通過張婕妤籠絡奴家,現在李淵行動在即,當然不想我卷進此事而受到傷害,因秦王若有甚麼三長兩短,世績是李淵第一個要爭取的天策府大將。”徐子陵一顆心不中自主地忐忐忑忑的跳起來,以往非是沒有嘗過沉落雁對自己依戀親熱的滋味,不知如何這次她的誘惑力特彆強大,或者是因為自已正在思索這萬麵的問題,又或因自己與石青璿嫁娶已定,故份外感受到偶一出軌的刺激。沉落雁續道:“我本要來警告你們提防明早的結盟大典,現在當然不用多此一舉。究竟是誰人傷你,令你能有詐傷之事?”徐子陵感覺她收回按肩玉手,重按在他手背上,神智回複清明,答道:“傷我的是婠婠,她現在與趙德言、尹祖文等暫時重修舊好,為魔門的命運奮鬥。唉!這是另一個令人頭痛的問題,宮內肯定有婠婠的臥底,所以婠婠對宮內的事了如指掌,我更懷疑她藏身宮內,當然用的是另一個身份。”沉落雁俏臉現出凝重神色,道:“你是當局音迷,可能為此錯猜婠婠的心意,子陵可否把這兩天發生在你們身上的事,扼要詳述一遍。”寇仲竟還刀鞘內,正容道:“我寇仲之有今時今日,全拜娘所賜,對娘的族人,娘的國土,更是懷有親切深刻的感情和愛慕。若大帥明白我是怎樣一個人,該明白我寇仲隻希望能與大帥做兄弟而非做敵人。我寇仲一天健在,絕不容任何人冒犯娘的祖家,請大帥明察。”馬吉厲聲道:“大帥勿要被他的花言巧語迷惑。”寇仲彆頭往遠方馬吉瞧去,從容笑道:“你可否舉出實例,我寇仲出道後何時試過言而無信,負過甚麼人來?”馬吉為之語塞。寇仲目光移回蓋蘇文處,微笑道:“大帥胸懷壯誌,當不會斤斤計較一時一地的得得失失。我和子陵確把高麗視為半個祖家,維護隻恐不周,如有絲毫違心之言,娘在天之靈絕不會放過我們這對不孝的兒子。”蓋蘇文雙目一瞬不瞬地盯酋他的眼神漸轉柔和,忽然苦笑搖頭,環首刀卜垂指地,道:“朝安和正宗有甚麼話說?”金正宗的聲音在寇仲的背後響起道:“正宗深信少帥字宇出自肺腑,當日在龍泉,如非少帥眷念舊情,我們絕難全身而退。”蓋蘇文微微點頭時,韓朝安歎道:“少帥碓非輕諾寡信的人。”蓋蘇文仰天一陣長笑,隨手把刀拋掉,任它“當”的一聲掉到地上,沉聲道:“另一把刀……”聽罷,沉落雁秀眉緊鎖的思索道:“敵方數次行動,全是針對子陵而來,此事頗為不合常情,要知寇仲若遇害,建成等人立即大功告成,何用如此轉折地三番四次向你下手,難道認為子陵比寇仲更易對付嗎?”徐子陵道:“兩次偷襲伏擊,均發生於我往見青璿途上,所以伏擊我較為容易,因是有跡可尋。”沉落雁分析道:“這隻為其中一個原因。事實上以你和寇仲的實力,雖不免受傷,總有辦法突圍逃走。而敵人的目標隻是要重創你,從而嚴重拖累寇仲,不單令寇仲沒法說走便走,當正麵衝突爆發,寇仲更不能撤下你不顧而逃,此著可說算儘機關,務要把你們兩人永遠留下。”徐子陵一震道:“說得對!”沉落雁道:“照情況,楊虛彥的刺殺行動被石之軒破壞後,不得不請婠婠出馬,故婠婠隻是要重創你,目標仍在寇仲,否則若讓你和寇仲聯手突圍,即使畢玄親自出手,亦恐攔不住你們。”徐子陵沉吟道:“石之軒該不曉得婠婠會來對付我,更不曉得楊虛彥與婠婠秘密合作。不過也很難說,石之軒喜怒無常,五時花六時變,無人能揣摸他的心意。”沉落雁收回按著他的手,微笑道:“你太高估石之軒哩!有石青璿在,他已變回肯為女兒作任何犧牲的慈父。婠婠比任何人更明白此點,故婠婠和石之軒間才因此出現不可彌補的分歧。”徐子陵欣然道:“若如你所言,我們會少去石之軒這難測的變數。”沉落雁盈盈起立,充滿溫柔的眼神凝望著他,輕輕道:“也許你並不知道,每趟大戰迫近,我都會感到害怕和緊張,所以我並非是寇仲那種天生的將帥,但我從未試過像今夜般那麼害怕和恐懼。小心點!任何一個錯失,我們將一敗塗地。”徐子陵微笑道:“放心吧!寇仲加上李世民是絕不會輸的。寇仲回來後,我們會研究出完美的戰略,以最少的代價,擷取最大的勝利果實,穩住我們的京城長安。”蓋蘇文緩鍰把刀從鞘內抽出,整個人立生變化,不但神采飛揚,且生出一種宏偉壯闊的氣魄,顯示他疑慮儘去,專誌克敵,人與刀結合為一。寇仲從未見過這麼樸實無華,重厚至此的長刀,比井中月長上半尺,厚闊倍之,刀體呈烏黑色、閃閃生輝。蓋蘇文從容笑道:“這把是我國製刀名師金希應本人要求製成的四十九煉清鋼刀,把清鋼鍛造後折疊反覆鍛打四十九層而成,刃鋒淬火,清鋼乃烏鋼的元精,剛中含柔,本人名之為盾擊刀,鞘為後、刀為擊,鞘刀合重一百二十斤,少帥留神。”寇仲攤開雙手,搖頭苦笑道:“大帥既不肯罷休,寇仲隻好奉陪,且讓我領教以鞘為盾,以刀為擊的超凡刀法。”蓋蘇文微笑道:“蘇文非是好鬥之人,隻因少帥刀法出神人化,令人心動,當麵錯過實在可惜,少帥請不吝賜教,讓蘇文見識名震中外的並中八法,使蘇文不致空手而回。”寇仲湧起豪情,更明白了蓋蘇文的心態。若蓋蘇文於落在下風之際接受他寇仲修好的提議,等若害怕他寇仲,更何況他或尚有壓箱底的本領,為沒機會施展而不甘心。微笑道:“大帥既然這麼看得起小弟,小弟就把井中八法由頭到尾耍一遍,讓大帥過目指點。”“鏘”!井中月再次出鞘,寇仲整個身體像給刀帶動般往前俯探,刀鋒遙指左鞘右刀的蓋蘇文,卻沒有發出絲毫刀氣寒台,似是擺個沒有實質的姿態,可是包括場內的蓋蘇文和所有旁觀者,沒有人不清楚感受到寇仲人刀合一,且更與天地渾為一體,天地的力量,就是他的力量,儘奪天地造化。蓋蘇文頓發覺以往誘敵製敵的招數全派不上用場,生出進退兩難的感覺,隻好擺出架勢,左手鞘盾牌般斜護胸口,右手橫刀高舉過頭,坐馬沉腰,凜冽的勁氣,狂風似的往兩丈外的寇仲追去,冷靜平和的淡淡道:“敢問此式何法?”寇仲生出天地人合一,無人無刀的渾然感覺,雖麵對蓋蘇文驚人的氣勁,卻像魚兒得水般聞道自然,像魚兒對水中變化無有遺漏,隻要對手稍有異動,他下招擊奇會立即迎頭痛擊。微笑道:“此招名為‘不攻’,下一招將是‘擊奇’,大帥留神。”蓋蘇文笑道:“若我守而不攻,少帥如何擊奇?”寇仲逆氣勁傲立,紋風不動。哈哈一笑,道:“那我隻好使出‘方圓’,就在大帥改守為攻之際,我自是有機可乘,覓奇而擊。”蓋蘇文皺眉道:“我此守式名為封天閉地,無隙可人,少帥有本領令我變招,蘇文將心服口服。”寇仲嘴角逸出一絲詭異的笑意,道:“‘方圓’是井中八法最後一法,乃我寇仲壓箱底的本領,若不能令大帥變招應付,小弟立即棄刀認輸,不過大家仍是兄弟,大帥請饒我一條小命。”蓋蘇文欣然道:“想不交你這朋友也不成,少帥請賜教。”寇仲一陣長笑,手上井中月忽然黃芒大盛,螺旋氣勁從刀鋒發出,卷旋而去,成方中之圓,自身卻發出驚人氣場,如牆如堵的往對手壓去,再成圓中之方,且是一先一後,教蓋蘇文窮於應付。蓋蘇文那想得到他的方圓非是刀招而是真氣的變化,可遠距侵襲,最駭人是一方麵螺旋氣勁破空而來,另一片氣勁則把他發放的真氣吸納,使他再沒法從真氣的交觸去掌握寇仲的虛實,如此可怕的招數,他尚是平生首次遇上。蓋蘇文厲叱一聲,左手鞘凝起十成真勁,人往橫移,往首先襲來的螺旋勁掃擊。“蓬”!真氣交擊,兩人同時劇震。寇仲似欲撲前,氣牆正力壓蓋蘇文,後者再喝一聲,橫在頭頂的清鋼重刀疾劈而下,氣牆翻滾往兩邊,就若大海的水往兩旁牆立而起,現出水底的通行之路。蓋蘇文彆無選擇,因怕寇仲乘勢殺來,隻好先發製人,以勢就勢,從氣牆被破開的無形通道全速飛掠,右手重刀化為閃電似的精芒,橫過兩丈的空間,以雷霆萬鈞之勢直擊寇仲。他終於被迫化守為攻,不得不變。豈知作勢攻擊的寇仲並沒有如他所料的施出“擊奇”,真正用的是“兵詐”,引得對手變招來攻。其中微妙精采處,瞧得金正宗等人目為之眩,歎為觀止。寇仲麵對重刀破天開地的駭人攻擊,仍是不慌不忙,井中月朝前虛刺十多記,發出十多道刀氣,每一注刀氣均先一步擊中對方刀體,正是活學活用,把寧道奇散手招內的其中一撲,用在他八法的“棋奕”上,以人奕刀,以刀奕敵。“叮”!狂猛的攻勢忽然消失得無影無蹤,寇仲的井中月不但成功擋格蓋蘇文驚天地泣鬼神的一擊,還成功地把重刀吸個牢實。蓋蘇文暴喝一聲,左手鞘照頭照麵往寇仲掃劈。寇仲一聲長笑,暗施不死印心法,體內真氣死化為生,氣流逆轉。“嗆”!無可抗拒的刀勁怒濤狂浪般侵入蓋蘇文的重刀,硬把他震開三步,左手鞘掃在空處。蓋蘇文隨手拋掉刀鞘,仰天笑道:“若我尚要堅持下去,將變成卑鄙無恥之徒。領教啦!我蓋蘇文今晚便走,再不過問長安的事。”沉落雁去後,侯希白從淩煙合回來,在床旁坐下歎道:“今趟有麻煩哩!”以徐子陵的灑脫,由於牽涉到師公,也頗聽得心驚膽跳,苦笑道:“說吧!希望我受得起。”侯希白頹然道:“該說是寇仲是否受得起。”徐子陵大吃一驚,道:“甚麼一回事?”侯希白道:“剛才到淩煙閣得見你們瑜姨,長話短說的告訴她我為你們傳話,須把今夜子時之約延至明晚,豈知她大發雷霆,說你們師公最痛恨不守信約的人,這樣胡來會令你們與師公的關係惡化。唉!我迫於無奈下隻好坦言虛假的真相,告訴她你被婠婠重創。你們瑜姨著我稍等片刻,讓她好去向師公請示,回來時告訴我,師公令示,如若寇仲今晚子時不到淩煙閣湖心亭見他,他會親到掖庭宮尋寇仲晦氣。”徐子陵聽得眉頭大皺,他情願約戰者變成畢玄,那寇仲至少可全力與之周旋,但對傅采林卻是顧忌重重,有敗無勝,因不能不看娘的情份。侯希白頭痛的道:“怎辦好呢?”徐子陵苦笑道:“一切待寇仲回來再說吧!”寇仲心情輕鬆的離開涼園,連自己也滿意處理蓋蘇文的手法,既保留了對方顏麵不傷和氣,又使蓋蘇文不致卷入明天的大戰內,削弱李建成方麵的實力。不由想到自己下一步的行動,應否假作因徐子陵受重創,他寇仲急怒攻心下四處找人泄憤,乘機直闖東宮,挑戰楊虛彥,宰掉這小子,但又怕會影響明天的行動,正猶豫間,彆頭回望,跋鋒寒從後方趕上來,笑道:“好小子,竟被你捷足先登,搶去我的蓋大帥。”寇仲讓他來到身旁,大家並肩舉步,欣喜的道:“你瞧著我從涼園出來嗎?”跋鋒寒油然道:“看你趾高氣揚的樣兒,是否殺得蓋蘇文東戈曳甲的滾回老家?”寇仲微笑道:“高手過招,何用分出勝負,我隻是追得他兩度落在下風,五把刀掉剩三把,兼之痛陳利害,大家和氣收場,他立即率隊離城。哈!你剛才到那裡去?”跋鋒寒道:“算他走運,我絕不會像你那麼好相與。”寇仲道:“快答我的問題,勿要顧左右而言他,你早前是否去追芭黛兒?”跋鋒寒搭上他肩膊,歎道:“兄弟的心意怎瞞得過你,我和芭黛兒有一套聯絡手法,若她想讓我找到她,會在東門留下暗記,現在她已遷離皇宮,在朱雀大街一間客棧落腳,我仍未決定該否去見她。正在街上無主孤魂的閒蕩,忽然想起蓋蘇文,豈知遇上你。”寇仲正要說話。跋鋒寒道:“看!”此時兩人來到皇城附近,寇仲循跋鋒寒目光瞧去,烈瑕正施施然步出朱雀大門,朝與他們相反的方向舉步。寇仲大喜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這小子時辰到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