掖庭宮後院的貴賓寢室內,徐子陵盤膝坐在床上,李世民偕一眾心腹謀臣大將,分坐床的四周,由於空間有限,雖臨時搬來多張椅子應用,仍有多人須站著。出席者包括長孫無忌、杜如晦、房玄齡、尉遲敬德、李靖夫婦、龐玉、段誌玄、侯君集、程咬金、秦叔寶、高士廉等眾。人人麵色凝重,愈顯天策府與府外勢力更趨尖銳化的對立情況。整座原屬招待重要外賓,比鄰李世民寢宮的貴賓閣,由王玄恕率領的飛雲衛和李世民特派的玄甲精兵重重把守布防,要騙的是掖庭宮中潛藏的建成、元吉的眼線,讓對方不會懷疑徐子陵沒有負傷。徐子陵不厭其詳的把自今早返回長安後的情況逐一解說,不敢有絲毫遺漏,聽得人人心頭沉重,而坐於最接近徐子陵的李世民仍是神態冷靜從容,且不斷發問,好將事情弄個清楚。徐子陵說罷,總結道:“現在形勢漸趨明朗化,畢玄的離去隻是個幌子,為的是安我們的心,能在我們沒有戒備下大施屠戮。皇上已完全站在太子和齊王的一方,默許他們的一切行動。明早入宮參與結盟大典,會是決定誰活誰亡的關鍵時刻。”李世民沒有表示同意或反對,道:“眾卿可隨意發言,說出心內的想法,子陵絕不會介意,而我更想聽多點不同的看法。”徐子陵心生感受,當李世民麵對天策府群將,其表現與和他單獨相對時就像變成另一個人,絲毫不透露內心負麵的情緒,充份顯示其決斷、自信、智勇雙全的一麵。其任由手下發揮提供意見,更能鼓勵士氣,令眾人精誠團結。房玄齡乾咳一聲,打開話匣道:“適才照徐公子所言,少帥與畢玄的較量是落在下風,假如皇上有意除去少帥,何不讓畢玄有充裕的下手時間,除去少帥,一了百了。”徐子陵微笑道:“首先我們要肯定畢玄倘有殺死寇仲的決心,即使皇上駕臨,畢玄仍可堅持下去,至少再試其時蓄勢已滿的全力一擊。而事實上他卻是立即放棄,從而可推知他並沒有殺死寇仲的把握。事後寇仲亦言在決鬥的過程裡,他不住有新的體悟,故雖一時落在下風,可是最後鹿死誰手,尚未可知。”眾人齊聲讚歎,要知畢玄乃天下三大宗師之一,縱橫數十年從無敵手,寇仲如能令畢玄沒勝過他的把握,此事足可震驚天下。李世民淡淡道:“聽子陵的話,似猶有餘意未儘,何不繼續說出來,好讓我們參詳。”徐子陵暗讚李世民看破整件事的智慧,否則難以如此配合他,讓他作出全麵的分析。點頭道:“能否清楚皇上的心意非常重要,乃堅定我們決心的關鍵。皇上一直對結盟的事舉棋不定,當然是因為太子妃嬪黨的強烈反對,突厥人的威迫利誘兩方造成的沉重壓力所致。可是因他是大唐之主,此事更直接牽涉秦王,加上長安臣民的渴望和期待,使他不得不慎重考慮接受結盟或不結盟的後果?任何一個決定,會出現截然不同的局麵。”說到這裡,停頓下來,他說的似乎與李淵中斷畢玄和寇仲的事沒有直接關係,但因有關李淵的立場,故人人用神聆聽。李世民呼一口氣道:“結盟與否的抉擇,牽涉到不同的考慮和變數,不結盟的話必須把少帥和子陵留在長安,奸削弱和打擊少帥、宋家與江淮軍的聯結力量。更要設法穩定臣民之心,不致成為天下戟指唾罵不仁不義的目標,我們必須清楚此點。”徐子陵欣然道:“秦王說的是真知灼見,皇上絕不願予人積極參與加害寇仲的想法,所以他中斷決戰,極可能隻是一個姿態;在時間上他該是去收屍,隻沒想過寇仲仍是絲毫無損,出乎他意料之外。”杜如晦皺眉道:“畢玄的佯作拂袖而去,該不會是事前預定的陰謀。因為以畢玄的身份地位,應有十足壓伏少帥的把握,不用另施他計。”眾人紛紛點頭,因為杜如晦的分析合情合理,畢玄若早認為難取寇仲之命,故意虛耍幾招,再讓李淵來中止武鬥,反不合情理。李靖沉聲道:“畢玄在武鬥後個許時辰始率眾離城,中間這一段時間可讓他們與太子商討,從容定計,且將計就計,令我們對皇上不生懷疑。”李靖的分析,予人柳暗花明的感覺,同樣可解釋畢玄的離開是深思熟慮下的陰謀。程咬金大力點頭道:“說得好!突厥人怎會安好心。”徐子陵道:“皇上心裡肯定充滿矛盾,但宋缺負傷至不能帶軍的消息傳來,登時把他的猶豫一掃而空。若能除掉寇仲,少帥軍不戰自潰,宋缺既傷亦不足慮,天下幾是皇上囊中之物,唾手可得。即使頡利毀諾南來,頂多是遷都以避,且可避往洛陽。太子新近又成功解去劉黑闥的威脅,使他再不用倚仗秦王。在這樣的情況下,遂使皇上生出一舉除去我們和秦王之心。隻要皇上不是親身參與,事後可把責任全推在太子和齊王身上,至於對他兩人如何處置,當然悉隨龍意。”李世民歎道:“我和少帥早前密議時,想到父皇有一個可同時把我和少帥除去的辦法,那就是明天的結盟大典。由於父皇頒令我和太子、齊王以後須經由玄武門入宮,明早當我們由玄武門入宮之際,太子和齊王可於宮門設下重伏,突施狙殺,當前後都無路可逃下,即使以少帥、子陵之能,亦隻餘力戰而死一途。”本是坐著的長孫無忌在李世民後方站起,失卻了平時的儒雅瀟灑,激動的振臂叫道:“明天的玄武門,將是決定我大唐盛衰,華夏榮辱的關鍵時刻,我們必須赴湯蹈火,死而無懼。”眾人除李世民和徐子陵外,全體起立,轟然應喏,氣氛激烈沸騰。李世民連說幾聲“好”後,從容點頭道:“不愧為我天策府良臣猛將,長安再不是昔日的長安,而是決定我華夏中土的殺戮戰場。少帥和子陵的大仁大義,宋閥主他老人家對我的另眼相看,實乃中土萬民的福祉。我李世民於此立下誓言,誓與少帥和子陵同生共死,開創一番新局麵。”徐子陵心頭一陣激動,李世民雖沒有明言大義滅親,但這番話已清楚明白表明他拋開父子兄弟親情的立場,他再不視對方是父親兄弟,而是殘酷無情的戰場上敵人。他可以想像李世民在這方麵所受的困擾,幸好在這生死關頭,決定天下命運的一刻,他終成功拋開。眾人再次應喏,士氣昂揚,對李淵的心意沒有任何懷疑。徐子陵道:“至於行事細節,待寇仲收拾蓋蘇文回來後,我們從長計議。”蓋蘇文領著韓朝安、金正宗、馬吉、拓拔滅夫和一眾手下從宅門湧出,與獨立外院廣場、刀回鞘內的寇仲成對峙之局。蓋蘇文仰天笑道:“少帥大駕光臨,是我蓋蘇文的榮幸,隻要通知一聲,我定大開中門迎接,何用破門而入。”寇仲微笑道:“我對大帥那扇門看不順眼,故隨手劈一刀,大帥不用介懷。就像對大帥我也有點看不順眼,尤其是想到大帥曾蒙頭蒙麵見不得光地以眾淩寡的去偷襲我的兄弟,我也想對你劈一刀泄憤,不知大帥的五把寶刀是否仍留在高麗貴府的珍藏庫內呢?”馬吉雙目凶光大盛,冷哼道:“死到臨頭仍在揚威耀武,可笑之極。”寇仲哈哈一笑,閃身掠前,一掌往馬吉拍去,似是針對他一個人,掌勢卻把對方十多人全籠罩其中。蓋蘇文一方那想得到寇仲如此大膽,不但不懼己方人多勢眾,且是說打就打,可是寇仲快如電閃,隻前排的蓋蘇文、韓朝安、金正宗、拓拔滅夫有出手機會。馬吉駭然退避,蓋蘇文已攔在寇仲前方,舉手擋格。另一邊的金正宗和韓朝安從寇仲左側攻至,前者飛腳疾踢寇仲左腰,後者撮指成刀,斬向寇仲頸側。後方的高麗武士紛紛亮出兵器,卻一時無法加入戰圈。寇仲哈哈一笑,臨場實驗石之軒生可死、死可生的幻魔身法,蓋蘇文擊在空檔時,他已閃到馬吉退身之處。此時能保護馬吉的隻有他的頭號手下拓跋滅夫,他正趁蓋蘇文三人圍截寇仲的一刻,掣出長矛欲要偷襲,不料寇仲出現前方,無奈下吐氣揚聲,長矛急挑。寇仲並不是其的要殺馬吉,事實更是不屑殺他,隻意在立威,忽然退後,往前直踢一腳,恰中矛頭。“辟啪”一聲,勁氣爆響。寇仲是蓄滿勢子,拓跋滅夫是倉卒應變,加上兩人間功力的距離,高下立見。拓跋減夫慘哼一聲,全身劇顫,踉蹌跌退,差點倒坐地上,仍禁不住噴出一口鮮血,當場受創負傷。非是他不堪一擊,而是寇仲手段高明,戰略出眾。寇仲全速飛退,乍看要飛往破開的大門後,倏地立定,大喝道:“停手!”蓋蘇文立時張手攔著各人,神態仍是冷靜沉著,一派高手風範,哂笑道:“動手的是少帥,現在叫停手的又是少帥,少帥在說笑嗎?”寇仲啞然失笑,目光掠過氣得胖麵刹白的馬吉,恨得雙目噴火的拓跋滅夫,灑然道:“當是說笑也無妨,我寇仲何時怕過人多?即管頡利的金狼軍也不放在我眼內。他奶奶的,你們若要一窩的上,我寇仲定會欣然奉陪。”蓋蘇文登時語塞,寇仲早以行動事實表明不懼他那方人多勢眾,若他下令進攻,再給他傷一、兩個人後始揚長而去,他還有顏麵留在長安嗎?對寇仲適才鬼魅般的身法他仍是猶有餘悸,圍攻實起不了作用。蓋蘇文緩緩垂下雙手,雙目神光束聚,道:“少帥有甚麼好的提議?”寇仲豎起拇指,嬉皮笑臉的道:“大帥果然是明白人,令我這小帥打心坎佩服。哈!我今趟來是要和大帥豪賭一鋪,就看大帥是否有那個膽量。”蓋蘇文聞弦歌知雅意,先向手下喝道:“點燈!取刀來!”在漫空細雨下,燈籠亮起。蓋蘇文油然道:“少帥想下甚麼賭注。”寇仲指指蓋蘇文,再指自己的胸口,淡淡道:“我們昨晚宮內未竟之戰,就在今夜此刻此地進行。敗者立即卷鋪蓋回家,不守賭約的就是不顧羞恥的賤種,大帥有這膽氣嗎?”五名高麗武士,分彆捧著式樣不同、大小有異的五柄寶刀,從府內奔出,來到蓋蘇文身後。蓋蘇文踏前兩步,於離寇仲三丈之遙處仰天笑道:“這麼有趣的一場豪賭,教我蓋蘇文如何拒絕。隻恐怕敗的一方根本沒法憑自己的力量回家,故何來守約不守約的問題。”寇仲歎一口氣苦笑道:“坦白說,我對你不但沒有惡感,反感到大帥是個值得結交的英雄人物。這樣好嗎?我讓你五把刀逐一施展,在動手時能否放倒我大帥應心中有數,不用見血收場。若大帥五刀連施後仍無功而回,大帥隻好返高麗繼續修行,大帥意下如何?”這番話令蓋蘇文大感愕然,與寇仲對視片晌後,緩緩點頭道:“好!就依少帥之言。刀來!”寇仲欣然點頭道:“大帥真爽快。”待要細察蓋蘇文從手下接過的兵器,忽然心生警兆,一道淩厲的劍氣從後方及背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