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仲來到正凝望磨刀石的宋缺身後,恭敬道:“閥主有何指示?”宋缺淡淡道:“李世民這個人,我留心他久矣!”寇仲想起封德彝,點頭道:“閥主曾說過,除小子外,最欣賞的人是他。”宋缺默然片晌,沉聲道:“若我剛才一口拒絕你們的提議,你猜天下會是怎樣一個局勢?”寇仲欣然道:“幸好事實非是如此,那時我隻好繼續北伐,而世民兄則被他父兄聯手宰掉,跟著頡利大軍南下,北方陷於四分五裂之局。”宋缺緩緩搖頭,道:“李世民絕不會如此窩囊,他會以洛陽為基地,樹立他的勢力,憑他的聲望政冶武功,終有一天能統一北方,遂走突厥人。李世民有一項你及不上他的長處,就是堅持到底的耐性。若你不能一鼓作氣的攻陷洛陽,你會因此輸掉最後一場仗。所以若我不同意你們,你能否成功,隻是五五之數,這還未把你的心魔計較在內。”寇仲苦笑道:“閥主看得很準,若我得不到閥主首肯,隻能勉強自己繼續作戰。可是自家知自家事,我再不像以前般心無掛礙的全情投入爭霸之戰去,而子陵將不理會我。”宋缺緩緩轉過身來,凝望著他,平靜的道:“坦白告訴我,你肯這樣冒開罪我之險來求我,究竟有多少是為了玉致?”寇仲一震垂首道:“至少占五成的比重,另五成是因子陵,至乎其他全是不關重要。我有信心可克服一切,我根本不怕塞外聯軍,亦不懼怕李世民,我有信心在李世民站穩陣腳彆樹一幟前把他摧毀,天下間再沒有人能擋著我,因我已成功把閥主教導兩人對壘的刀法,融合在千軍萬馬爭勝沙場的戰法內。”宋缺仰天長笑,欣然道:“寇仲畢竟是寇仲,你終成功建立戰場上必勝的信心。難得是你對名位權力全無野心,玉致應為你感到驕傲,我宋缺亦後繼有人。”寇仲想起宋師道,忙道:“閥主當然後繼有人,二哥他正在飛馬牧場為商場主鑒定場內珍藏,短期內還會向商場主求婚,隻要閥主欽準,將可締結姻盟。”宋缺雙目神光倏盛,沉聲道:“竟有此事?”寇仲道:“此事千真萬確,他們在長安一見鐘情,可是因形勢所限,未能進一步發展,現在一切障礙再不存在,自然是水到渠成。哈!閥主不知我和子陵在此事上費了多少心思,令有情人可成眷屬。”宋缺雄軀微顫,點頭道:“師道終迷途知返,此事你和子陵做得很好。”接著從懷內掏出一個火漆密封的竹筒,交到寇仲手上,道:“你代我把此信送給梵清惠,至於如何助李世民登上帝位,由你全權作主,我必須心無旁騖的全力療傷,不能參與你們的事。去吧!李世民是一個理想的選擇,清惠不會看錯人,我宋缺也絕不會看錯他。”三人聚在船上徐子陵的艙房,心情大是不同。得到宋缺的支持,前路清楚明確,隻看他們以何種手段策略,以達至目標。坐於床沿的寇仲道:“我們首先要設立迅快秘密的聯絡網,使互相間清楚對方情況,彼此配合個天衣無縫。”李世民點頭同意,道:“這方麵沒有問題,龐玉一向負責情報的收集,隻要他把手下篩選,換上絕對忠誠聰敏者,可以達到少帥的要求。”寇仲欣然道:“這方麵我不大在行,魯叔卻是專家,讓龐玉去見魯叔,當可研究出最可行和有效的辦法。”李世民道:“返開封後,我立即遣龐玉來見魯叔。”頓了頓沉聲道:“你們能否秘密潛入關中是成敗關鍵所在,這方麵我可作出安排。”寇仲微笑道:“如須你老哥幫忙,我們當然不會客氣。不過我現在的想法是你目下不宜沾手這方麵的事,那即使我們被識破,你仍可推個一乾二淨。我們會經漢中入蜀,表麵則大張聲勢,有實有虛。實者攻打林士宏和蕭銑是也;虛者則佯著分彆進軍巴蜀和襄陽,讓人不致起疑。”徐子陵提醒道:“我們曾進軍巴蜀,忽然退走,必有人對此生疑。”李世民道:“子陵不用擔心,我們曾為此開會研究,隻想到是因宋缺和解暉的關係,令宋家軍暫緩攻蜀。”徐子陵歎道:“我最擔心的是石之軒,此人智慧通天,識見非我和寇仲能及,隻要給他稍窺得蛛絲馬跡,說不定可推斷出我們合盟的事,那時事情的發展,將不由我們控製。”寇仲點頭道:“石之軒確教人頭痛,換過是彆人,我們還可不擇手段的先乾掉他,對石之軒則此等方法全派不上用場。而要秘密遣三千精銳經漢中潛入關中,至少需兩個月許的時間,在這段時間內,我們的關係與行動絕對不可以曝光。”李世民道:“縱使我回到洛陽,立即被父皇召返長安,我仍可以種種藉口拖延十天半月的時間。”寇仲皺眉道:“你曾拖延過一趟,今次不宜重施故技,何況征伐劉大哥的事由你皇兄全權主持,你哪來拖延的理由。最糟是你老爹就以違背皇命治你罪,褫奪你兵權,這對我們的計劃會是最大的禍患,所以你必須乖乖的聽教聽話,讓你老爹無從降罰。”李世民微笑道:“我忽然生出向往江湖草莽的生活情趣,自父皇登基,又以兵權予我後,手下均惟我之命是從,從沒有人敢像少帥般對我說話,使我聽得既感新鮮又有樂趣。”寇仲欣然道:“你的心情比來時好多哩!”李世民真心誠意的道:“我雖或會失去兩個親兄弟,但有你兩位真兄弟補上,大家目標一致的為天下百姓竭儘心力,尚有何憾?”徐子陵伸出手,沉聲道:“一日是兄弟!”寇仲和李世民分彆探手,三手緊握一團,齊聲道:“終生是兄弟!”三人各自哈哈一笑,這才分開。寇仲道:“無論如何,世民兄入長安之日,就是我和子陵抵長安之時,至不濟可保世民兄和家人從寶庫逃命。當然希望事情不會發展至那地步,且這可能性幸好是微乎其微。不論貴父皇如何討厭你,也不敢在冰封期即過的危險時刻,冒大唐國四分五裂之險置你於死地,他隻會逐步進逼,而我們則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娘的,我們可否仿似司徒福榮作幌子入城招搖撞騙?”徐子陵一呆道:“司徒福榮?那豈非硬是予石之軒一個揭破我們的機會嗎?”李世民早從李靖方麵清楚此事,不致因此一頭霧水,不知其所雲。寇仲道:“此正為測試石之軒最直接的方法,看他會否念在青璿份上,不揭破我們。且可引蛇出洞,以石之軒的為人,兼之他又被以趙德言為首的派係排擠,讓不會輕舉妄動,到他來煩我們時,我們隨機應變和他周旋,來個大解決。他娘的!我寇仲現在真的不怕他。”徐子陵沉吟道:“我們和石之軒的關係曖昧微妙,但這個險是否值得冒呢?一旦出事,會牽連很多無辜的人。”寇仲道:“隻要青璿肯到長安來,石之軒的問題將不存在。”徐子陵苦笑道:“我不想她被卷進此事內。”寇仲道:“那就告訴石之軒他女兒會到長安找你,這可是青璿親口說的,童叟無欺,哈!”徐子陵道:“我們能瞞過可達誌嗎?”寇仲頹然道:“那是沒可能的。還有畢玄,以他的眼力,隻要看過我們一眼,無論我們如何裝神弄鬼隻徒惹笑柄。唉!隻好偷偷摸摸,像耗子般晝伏夜出,又或索性躲在世民兄的臥房裡,不過這既不能保護世民兄,且處於完全被動的劣境,大大不利我們的計劃。”李世民正容道:“兩位可知在冬季長安慣例不會有任何馬球的賽事。”寇仲和徐子陵立即精神大振。寇仲道:“這麼說,我們隻要能避開可達誌和畢玄,可保平安。”李世民不解道:“即使畢玄真的到長安來,你們遇上他的機會是微乎其微,可達誌則很難說,為何不先一步把他刺殺,一了百了。”徐子陵苦笑道:“我們辦不到,因為他是曾與我們並肩作戰、出生入死的兄弟,我們還要求世民兄放他一條生路呢。”寇仲道:“尚有一個人是不得不防,就是楊虛彥,幸好他少有公開露麵,碰上他的機會不大。如若世民兄能提供他的行藏,我們會很樂意解決他。憑我和子陵,或再加上個老跋,保證他一旦入局,任他練成不死印法或甚麼勞什子的禦儘萬法根源智經,亦插翼難飛。”李世民斷然道:“不冒點險,如何成大事?隻要我們擬定可在種種不同情況下的應變計劃,加上隨機應變,定可逢凶化吉。試想你們有那趟是順風順水的呢?你們還可在南方營造種種假象,使人以為你們身在關外。”寇仲哈哈笑道:“還是世民兄夠膽色,他奶奶的熊,就這麼決定。從這裡回梁都,有充足的時間讓我們湊個諸葛亮出來。”足音響起,宋魯的聲音在門外道:“小仲!玉致來哩!”寇仲渾身劇震跳將起來,見李世民和徐子陵呆瞪著他,挺起胸膛道:“情場如戰場,小弟打仗去也,希望不用為國捐軀吧!”宋玉致一身勁裝,秀發在頂上攏起來結成雙髻,下穿長馬靴綁腿,背掛寶劍,顯是剛從遠地趕回來,甫下馬立即來見寇仲。看到她倚桌靜坐,一臉風塵的樣兒,寇仲憐意大生,忘掉靜靜避退的宋魯,至乎忘掉此地之外的任何人與事,在她秀眉輕蹙帶點冷漠神色的美眸注視下,坐往桌子另一邊。兩人目光糾纏。寇仲心中倏地翻起千重巨浪,想起以前種種,不論兩人生死對決,又成千軍萬馬對決沙場;甚麼個人名位權力榮辱,至乎一統天下成不朽的霸業,說到底仍是“心的感受”,不會多一分,不會減一毫,問題在是否滿足。而此刻他的心隻盈滿對眼前受儘自己折磨創傷的玉人,其他一切不關重要。宋玉致淡淡道:“三叔不肯說你為何要到嶺南來,定要由我親自問你,際此風雲四起的時刻,少帥仍有暇分身嗎?”寇仲一顆心“卜卜卜”的跳躍著,體內熱血沸騰,若能令眼前美女幸福快樂,生命尚有何求。在這一刻,他衷心地感激徐子陵,若非得他當頭棒喝,他寇仲會把中土弄得天翻地覆,分崩離析。現在既目標明確的將會與李世民以同一步伐達致天下和平統一,更可挽回宋玉致對他的愛,那可是他一直渴望得到生命最珍貴的東西。宋玉致秀眉鎖得更深,有些兒不耐煩的輕輕道:“少帥變成啞吧嗎?”寇仲強壓下撲過去把她緊擁入懷,感受她香軀顫震的衝動,咽喉乾涸沙啞著聲音道:“致致不肯來見我,我隻好到嶺南來。”宋玉致現出責怪的動人神色,嗔道:“少帥似不知身負重任,怎可隨便丟下正事,不怕爹怪你嗎?”寇仲深吸一口氣,道:“我今趟到嶺南來,是正式向致致求婚,因為前定的婚約已然作廢,如今我寇仲再沒有機會成為天下之主,隻是一個平民,致致肯否委身下嫁,全在致致願否點頭。”宋玉致俏臉倏地轉白,嬌軀劇顫,道:“你在說甚麼?不要發瘋!爹……”寇仲正心誠意的道:“在我的生命裡,從沒有一刻我比現在更清楚自己在乾甚麼,更清楚我渴想得到的東西,那就是和致致共渡隻羨鴛鴦不羨仙的寫意美滿生活。我立誓今後放下一切爭逐霸業的行動,隻儘心全力令致致得到最大的幸福和快樂,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今天我就像個迷途知返的浪子,直至不久前,始曉得家鄉在何方何地。從沒有一刻,我更了解致致不願嶺南被卷進天下紛亂的大漩渦的想法,因為我正身在其中,深切體會到未來種種令人懼怕的可能性。”宋玉致雙目射出不能置信的神色,咬著下唇,好半晌後垂下螓首,低聲道:“不要胡鬨,少帥以為現在仍可抽身而退?”寇仲道:“為了致致,我可以做任何事。在這艘戰船上,除我外尚有子陵和另一個致致怎都猜想不到的人。”宋玉致愕然朝他瞧來,掩不住訝色,瞪著他道:“你竟是認真的!”寇仲長身而起,移到她身旁,單膝跪下,左手按胸,右手握上扶手,凝望宋玉致道:“事關我們的終生幸福,我怎敢胡鬨。那個你猜不到的人將會是未來統一天下的真主,我和子陵會用儘一切努力辦法助他登上帝位,因為我們深信他是當皇帝的最佳人選。”宋玉致口唇輕顫的問道:“他是誰?”寇仲一字一字的緩緩道:“李世民!”宋玉致嬌軀劇震,道:“爹怎肯答應?”寇仲沉聲道:“我們得到他老人家全力支持。”宋玉致嬌軀再顫,雙目湧出熱淚,探出抖顫的手,撫上寇仲的臉龐,嗚咽道:“寇仲!啊!寇仲!你……”寇仲珍而重之的以雙手捧起她香軟的玉手,嘴唇輕柔地親吻她掌心,魂為之銷的道:“我的老天爺,原來能令致致感動至忘掉我以往所有過失是這麼動人的一回事,待長安事了後,我就回來和致致洞房花燭,哈!噢!”宋玉致猶掛喜淚的俏臉現出紅暈,一臉嬌嗔的神態有那麼引人就那麼引人,垂下螓首,啐道:“我答應嫁給你了嗎?”寇仲得而複失,本是一臉失望的瞧著被宋玉致收回去的玉手,旋又嬉皮笑臉道:“你宋二小姐若不嫁我,試問誰夠膽子娶你?因那要過得我寇仲手上的井中月和少帥軍才成。且未來的皇帝又是和我寇仲肝膽相照,恩怨交纏的兄弟,你不嫁我嫁誰?相信我,我們會是天下間最好的一對。”宋玉致白他一眼道:“看你哩!仍是那副德性,大言不慚。”寇仲感到身上每個毛孔不約而同的一起歡呼,他終於得到宋玉致。他對此曾陷於絕對的失望,深受有心無力的感覺苦苦折磨,現在本似沒有可能的事終於發生,宋玉致從未試過以這種神態和他調笑。啞然失笑道:“這正是小子獨到之處,曉得二小姐你正為人人對你一本正經的打躬作揖悶得發慌,所以小子投你所好,否則如何能贏得你的芳心呢?唉!我要走哩!讓我喚子陵和秦王過來與你打個招呼如何?我可否把你介紹為本人的未婚嬌妻?”宋玉致倏地從椅內飄起,落往出口處,盈盈彆轉嬌軀,淚漬猶是未乾的俏臉現出又喜又羞,又沒好氣的苦惱而喜悅神情,柔聲道:“致致甚麼人都不想見,好好的活著回來見我,勿要逞強,一切以大局為重。知道嗎?寇少帥!”說罷一陣香風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