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玉成倏地轉身,筆直朝大門走過去。許開山雙目閃過殺機,徐子陵從容不迫的踏前一步,暗捏不動根本印,精氣神立即遙把許開山鎖緊,若他有任何行動,在氣機牽引下,他有把握在許開山傷段玉成前以雷霆萬鈞之勢重創他。許開山生出感應,忙運功對抗。段玉成目不斜視的直抵辛娜婭身前兩尺近處,深深瞧進她一對美眸內,然後緩緩探手,揭開她的頭罩,露出她的花容。辛娜婭俏臉蒼白至沒有半點血色,兩片豐潤的香唇輕輕抖顫,欲語還休。徐於陵心中暗歎,辛娜婭在多方麵向段玉成隱瞞真相,欺騙他離間他,可是隻看她現時對段玉成的情態,她對段玉成的愛是無可置疑的。正因害怕段玉成對她由愛轉恨,她才會這麼芳心大亂,六神無主,失去往常的冷靜狠辣。烈瑕不義的行為,當然是令她失去常態的另一個因素。段玉成輕輕的問道:“不要說謊!徐幫主說的話是否真的?”辛娜婭雙目湧出熱淚,茫然搖頭,淒然道:“我不知道!”段玉成虎軀劇震,轉過身來,向徐子陵一揖到地,站直後道:“王成錯啦!無顏見少帥和其他好兄弟。”說罷就那麼轉身而去,在許開山和辛娜婭間穿過,以充滿決心一去不返的穩定步子,往外邁步。在他即將消失在徐子陵視線外之際,辛娜婭一聲悲呼,像許開山並不存在般,轉身往段玉成追去。可達誌和陰顯鶴幽靈般在許開山身後兩丈許處的風雪中現身,截斷他去路。徐子陵與許開山目光交擊,冷然道:“弄至今天眾叛親離的田地,許兄有何感想?”許開山倏地仰天長笑,罩瞼頭布寸寸碎裂,露出真臉目,豎起拇指道:“好!我承認今夜是徹底失敗,不過你們想把我留下,仍是力有未逮,隻要我一天不死,就有卷土重來的一天。”說到最後一句話,往前疾衝,一拳朝徐子陵照麵轟來,帶起的勁風挾著風雪卷入館內,登時寒氣劇盛,更添其淩厲霸道的威勢。徐子陵感到他的拳勁變成如有實質的氣柱,直搗而來。此拳乃許開山為逃命的全力出手,乃其畢生功力所聚、看似簡單直接,其中暗藏無數後著,儘顯《禦儘萬法根源智經》的奇功異法。以徐子陵之能,也不敢硬接,兩手盤抱,發出一股真氣凝起的圓環,套上對方拳勁鋒銳之際,往左側稍移半步,氣環像無形的韌索把對方拳勁套緊,往右方卸帶。許開山本意是迫徐子陵硬擠一招,又或往旁門避,那他可衝破屋頂而出,突圍而去。豈知徐子陵應付的招數完全出乎他甚料之外,忙撤去氣勁,抽身後退,正要騰身而起,徐子陵卻原式不變的往他攻來,氣環化為寶瓶氣,襲胸而至,若他投身而起,保證會被徐子陵轟個正著,縱能擋格,也會往正朝驛館大門疾撲而至的可達誌和陰顯鶴拋擲過去。許開山醒悟到徐子陵的手印真言大法已臻收發由心、隨意變化的境界,卻是悔之已晚,他終為宗師級的高手,不敢避開,雙掌疾推,正麵還擊徐子陵高度集中的寶瓶氣勁。徐子陵吐出真言。“臨!”許開山雄軀一顫,“蓬”的一聲激響,氣勁交鋒,勁氣橫流,人卻被震得“噗噗噗”的往後連退三步。徐子陵隻退一步,館內勁流橫竄。可達誌和陰顯鶴一刀一劍同時殺至,兩人知他魔功強橫,稍有空隙,將被他突圍而去,均是全力出手,毫不容情。徐子陵隔空一指點出,攻其胸口要害。許開山狂喝一聲,周遭空氣立即變成如牆如壁,且是銅牆鐵壁,硬捱三大高手從三個不同角度攻至的淩厲招數。不過即使換上是畢玄、寧道奇那級數的高手,亦要在這情況下吃大虧,何況是內傷未愈的許開山?激響連起。許開山的氣牆寸寸粉碎,卻成功化去徐子區那一指,彈開可達誌的刀,陰顯鶴的劍。“鏘”!退往門左側的可達誌還刀鞘內,雙目神光大盛,罩緊許開山。陰顯鶴橫劍立在門的右側,雙目射出的悲憤神色似變得舒緩,逐漸消減。徐子陵則一瞬不瞬的與許開山對視。許開山容色沉寂,屹立如山。風雪不住從門窗卷入,狂烈肆虐,館內的四個人卻毫無動作,仿似時間靜止不移。低吟聲從許開山的口中響起,打破館內的靜默,隻聽他念道:“初際未有天地,但殊明暗,暗既侵明、恣情馳逐。明來入暗,委質推移。聖教固然,即妄為真,孰敢聞命,求解脫緣。教化事畢,真妄歸根,明既歸於大明,暗亦歸於積暗。二宗各複,兩者交歸。”念罷哈哈一笑,反手一掌拍在額上,骨碎聲應掌而生,接著往後傾頹,“蓬”一聲掉往地麵,一代魔君,就此自儘棄世。徐子陵、可達誌和陰顯鶴立在許開山埋身雪林內的墳地前,大雪仍下個不休,轉眼間把墳墓掩蓋在潔淨的白雪底下,不露半絲痕跡。可達誌道:“若依我們的慣例,會把他曝屍荒野,讓餓狼裹腹。他生前做儘壞事,死後至少可做點有益野狼的事。”陰顯鶴沉聲道:“我們走吧!”三人轉身離開,沿官道往長安方向邁步,踏雪緩行。可達東道:“入城方麵須我幫忙嗎?現時長安的城門都很緊張。”徐子陵搖頭道:“讓我們自己想辦法,最好不讓人曉得我們和你有任何關係,那對你有害無利。”可達誌默然片刻,歎道:“若可以的話,我想請子陵取消長安之行。”徐子陵心頭暗震,可達誌肯定是對付李世民的主力,所以知悉整個刺殺李世民的計劃,故而不願他徐子陵留在長安。想不到這麼快就要和可達誌對著乾,不由心中難過,偏彆無選擇。可達誌當然不會懷疑他在寇仲與李世民勢不兩立的情況下,仍生出助李世民之心,可他卻不得不隱瞞自己真正的心意,這樣對待可達誌,令他感到很不舒服,說不出話來。另一邊的陰顯鶴道:“子陵是為探問舍妹的消息陪我到長安去。”可達誌釋然道:“何不早些說明?讓我疑神疑鬼。”徐子陵更覺不安,又無話可說。可達誌微笑道:“子陵請為我問候少帥,告訴他直至此刻可達誌仍視他為最好朋友。達誌要先走一步,希望在長安不用和子陵碰頭,因為不知到時大家是敵是友。請啦!”言罷頭也不回的加速前掠,沒入風雪裡去。在夕照輕柔的餘光下,宋缺和寇仲來到登上淨念禪院的山門前。大雪早於他們棄筏登陸前停止,銀霜鋪滿原野,活像把天地連接起來,積雪壓枝,樹梢層層冰掛,地上積雪齊腰,換過一般人確是寸步唯艱。寇仲環目四顧,茫茫林海雪原,極目無際冰層,在太陽的餘暉下閃耀生光,變化無窮,素淨潔美得令人屏息。宋缺從靜坐醒轉過來後,沒說過半句話,神態聞適優雅。可是寇仲暗裡仍懷疑他對梵清惠思念不休,不由為他非常擔心。宋缺負手經過上刻“淨念禪院”的第一重山門,踏上長而陡峭延往山頂的石階。“當!當!當!”悠揚的鐘音,適於此時傳下山來,似曉得宋缺大駕光臨。寇仲隨在宋缺身後,仰眺山頂雪林間隱現的佛塔和鐘樓,想起當年與徐子陵和跋鋒寒來盜取和氏壁的情景,仍是曆曆在目,如在不久前發生,而事實上人事已不知翻了多少翻,當時鬥個你生我死,天下矚目的王世充和李密均已作古。第二重門山現眼前。宋缺悠然止步,念出奮刻門柱上的佛聯道:“暮鼓晨鐘驚醒世間名利客,經聲佛號喚回苦海夢迷人。有意思有意思!不過既身陷苦海,方外人還不是局內人,誰能幸免?故眾生皆苦。”寇仲心中劇震,宋缺若是有感而發,就是他仍未能從“苦海”脫身出來,為梵清惠黯然神傷,那麼此戰勝負,不言可知。他首次感到自己對梵清惠生出反感,那等若師妃暄要徐子陵去與人決戰,可想像徐子陵心中的難受。宋缺又再舉步登階,待寇仲趕到身旁,邊走邊微笑道:“我曾對佛道兩家的思想下過一番苦功,前者的最高境界是涅磐;後者是白日飛升。佛家重心,立地成佛;道家練精化氣,練氣化神,練神還虛,練虛合道,把自身視為渡過苦海的寶筏,被佛家不明其義者譏為守屍鬼,事實上道家的白日飛升與佛門的即身成佛似異實一。道家修道的過程心身並重,寧道奇雖是道家代表,實表道佛兩家之長,故其散手八撲講求道意禪境,超越俗世一般武學。”寇仲曾與寧道奇交手,點頭同意道:“閥主字字樞機,我當年與他交鋒,整個過程就如在一個迷夢中,偏處處遇上過意禪境,非常精采。”宋缺來到禪院開闊的廣場上,銀裝素裹的大殿矗立眼前,不見任何人跡,雪鋪的地麵乾乾淨淨,沒有一個足印。止步油然道:“寧道奇的肉身對他至為重要,是他成仙成聖的唯一憑藉,若他肉身被破,將重陷輪回轉世的循環,一切從頭開始,所以他此戰必全力出手,不會有絲毫保留。小仲明白我的意思嗎?”寇仲苦笑道:“我明白!”宋缺淡然自若道:“所以我們一旦動手交鋒,必以一方死亡始能終結此戰,且必須心無旁騖,務要置對方於死地。不過如此一意要殺死對方,實落武道下乘,必須無生無死,無勝敗之念,始是道禪至境、刀道之致,個中情況微妙異常,即使我或寧道奇,亦難預見真正的情況。”寇仲愕然道:“這豈非矛盾非常?”宋缺仰天笑道:“有何矛盾之處,你難道忘記舍刀之外,再無他物嗎?若有生死勝敗,心中有物,我不如立即下山,免致丟人現眼。”寇仲劇震道:“我明白哩!”就在此刻,他清晰無誤的感應到宋缺立地成佛的拋開一切,晉入舍刀之外,再無他物的至境。宋缺欣然道:“現在少帥儘得我天刀心法真傳,我就說出你仍不及我的地方,得刀後尚要忘刀,那就是現在的宋缺。”寇仲再壓迫:“忘刀?”宋缺揚聲道:“宋缺在此,請道奇兄賜教!”聲音遠傳開去,轟鳴於山寺上方,震蕩每一個角落。寒風怒吹下,氣象萬千的長安城在雪花狂舞中隻餘隱可分辨的輪廓,雪像千萬根銀針般沒頭沒腦的打下來,方向無定,隨風忽東忽西,教人難以睜目。徐子陵和陰顯鶴立在一處山頭,遠眺長安,各有所思。進城後的第一件事當然是找紀倩問個清楚,接著徐子陵會通過李靖與李世民見麵,後果則是無法預測。發展到今時今日的田地,李世民會否仍視他徐子陵為友,信任他的話,或肯聽他的勸告,實屬疑問。陰顯鶴的聲音在他耳旁響起,暫且掩蓋呼呼怒號的風雪嘯叫,道:“這場風雪大大有利我們潛進長安,我們以什麼方式入城。”徐子陵道:“有否風雪並無關係,因為我們是從地底入城。”陰顯鶴為之愕然,徐子陵雖向他提過有秘密入城之法,但從沒向他透露細節。徐子陵解釋道:“楊公寶庫不但庫內有庫,且有真假之彆,假庫被李淵發現,真庫卻隻我們曉得,連接真庫的地道可直達城外,就在我們後方的雪林秘處。”陰顯鶴恍然道:“難怪你們取道漢中,原來是要避開洛陽直攻長安。”接著感動道:“子陵真的當我是好朋友,竟為我能安全入城,不惜泄露此天大秘密。”徐子陵微笑道:“大家是兄弟,怎會不信任你,何況寶庫作用已失,寇仲要得天下,先要掃平南方,攻下洛陽,始有入關的機會。”陰顯鶴道:“子陵在等什麼?”徐子陵淡淡道:“我在等紀倩往賭場去的時刻,那時隻要我們往明堂窩或六福賭館打個轉,必可遇上她。”陰顯鶴道:“原來她是個好賭的人。”徐子陵搖頭道:“她好賭是因為要對付池生春,我到現在仍弄不清楚她如何曉得池生春是香家的人,待會可問個清楚。”陰顯鶴道:“子陵準備以什麼麵目在長安露麵?”徐子陵道:“就以本來麵目如何?在長安反是我的真麵目較少人認識。不過如何令紀倩信任我們說真話,卻頗不容易。可能由於她少時可怕的經曆,她對陌生人有很大的戒心。”陰顯鶴道:“對她來說子陵不該算是陌生人吧了?”徐子陵苦笑道:“很難說!那要看她大小姐的心情。”陰顯鶴擔心道:“那怎辦好呢?”徐子陵道:“首先我們要設法和她坐下來說話,然後開門見山的道明來意,瞧她的反應隨機應變。唉!不瞞顯鶴,這是我能想出來最好的辦法。”陰顯鶴雙目射出堅定的神色,同意道:“就這麼辦!”徐子陵關懷問道:“不再害怕嗎?”陰顯鶴用力搖頭,斬釘截鐵的斷然道:“是的!我心中再沒有絲毫恐懼,無論她說出的真相如何可怕,我隻有勇敢麵對,何況得失仍是未知之數。”徐子陵道:“或者懸賞尋人的事已生效,小紀正在彭梁待你回去團聚。”陰顯鶴目無表情的道:“現在我想的隻是紀倩。”徐子陵一拍他肩頭道:“那我們立即去見紀倩。”兩人轉身沒入雪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