攔截徐子陵的武士東翻西倒,沒有人能阻延他片刻,其實美豔夫人的手下並非如此不濟事,而是因一時摸不清他的虛實和奇功異法,被他借力打力,殺個措手不及。凡被徐子陵擊中的均是穴道被封,沒法從地上爬起來。他從大門追趕美豔夫人,直入客棧大堂,在他身後躺著包括段緒在內的五名美豔夫人手下,以他們的身體標示著徐子陵經行的路線。另五名武士正在大堂閒聊,見主子被人追殺,大駭下忙掣出兵器,蜂擁來截。美豔夫人花容失色,嬌呼道:“攔著他!”隻這一句話,足教徐子陵看穿美豔夫人的心性;若她是肯與手下並榮辱生死者,此刻無論如何懼怕徐子陵,亦應改退為進,配合手下向徐子陵反擊,而非一心隻想著逃走。徐子陵冷哼一聲,右手在前麵空虛抓,登時生出強大的吸扯力道,令美豔夫人退勢減緩,接著他卻速度驟增,追貼急要開溜的美豔夫人,掌化為指,仍照她一對美眸點去。他兩指生出的淩厲氣勁,使美豔夫人雙目有若刀割針刺般劇痛,花容失色下無奈以雙手幻化出重重掌影,以封擋徐子陵似要辣手摧花的雙招。徐子陵的外袍同時鼓脹,招呼到他身上的兩刀三劍均往外滑開,此著大出攻擊他那五名武士意外之際,他一個急旋,像變成千手觀音般兩手變化,五名武士立被狂風掃落葉般東倒西歪,滾跌地上。當徐子陵再次麵向美豔夫人,這狡猾的美女一雙玉手分上下兩路往他攻至,一取胸口,另一手疾劈他咽喉要害。徐子陵灑然一笑,底下飛起一腳,以後發先至的閃電神速,踢向她小腹,根本不理她攻來的淩厲招數。美豔夫人大吃一驚,顧不得傷敵,隻求自保,硬把玉手收回,往橫閃躲。徐子陵踢出的一腳憑換氣本領中途收回,此著又是對方完全料想不及的,那能及時變招應付,徐子陵如影附形,與她同步橫移,右手疾探,兩指仍如她一對美眸點去,一派不廢她那雙招子誓不罷休的姿態。美豔夫人悄瞼血色褪儘,千萬般不情願下,兩手再展奇招,封擋徐子陵能奪她魂魄的兩指。“砰!砰!”美豔夫人五手先後重拍徐子陵右臂,卻如蜻蜓撼石般不但不能動搖其分毫、造成損傷,且不能減慢徐子陵出手的速度。“噢”!動作凝止。徐子陵的手最後捏上美豔夫人動人的粉頸,吐出真氣,在刹那間封閉美豔夫人數處大穴,令這美女兩手軟垂,嬌軀乏勁,完全在他的掌握之下。美豔夫人雙目射出恐懼神色。徐子陵水無表情的瞪視她,淡談道:“我們來玩一個有趣的遊戲,夫人若不立即把五采石交出來,我就廢你那對美麗且最懂騙人的大眼睛。若我沒有猜錯,夫人逃到中土來,是因伏難陀被殺,再沒有人保護你,所以你為保五采石,隻好遠離大草原,對嗎?”美豔夫人雙目仍射出怨毒神色,粉項在徐子陵掌握中不住抖顫,喘著道:“你好狠!”徐子陵曉得此為關鍵時刻,表麵不透露內心真正的想法,沒半點表情的淡然道:“這是你最後一個機會,我徐子陵說過的話,從來沒有不算數的。為得回五采石,我可以殺掉你們所有人,頂多費一炷香工夫把你們的行囊徹底搜查,夫人意下如何?”美豔夫人再一陣抖顫,像鬥敗的公雞般頹然道:“你贏哩!”大雪茫茫。寇仲在雪原全速飛馳,拳頭大的雪花照頭照臉的撲來,瞬化作清寒冰水,鑽進他的脖子裡,但他的心卻是一團火熱。無論從任何立場,任何的角度,他絕不應錯過宋缺與寧道奇這驚天地、泣鬼神的一戰。他並不擔心自己的忽然離開會令少帥軍群龍無首,因為有曉得內情的宋魯為他料理一切和安撫虛行之等人。宋缺雄偉的背影出現在風雪前方模糊不清的遠處,隨著他的接近漸轉清晰。寇仲生出陷進夢境的奇異感覺,漫空雪花更添疑幻似真的景象;或者人生真的不外一場大夢,而絕大部份時間他都迷失在夢境裡,隻有在某些特彆的時刻,因某些情緒勾起此一刹的頓悟,但他也比任何時刻更清楚曉得,轉回他又會重新迷陷在這清醒的夢境裡。他真的希望眼前的一切隻是一場夢。宋缺和寧道奇均是他尊敬崇慕的人,他們卻要進行分出生死的決戰,師妃暄這一著實在太忍心。掠至宋缺身旁,這位被譽為天下第一刀法大家的超卓人物毫不訝異的朝他瞧來,腳步下緩的從容微笑道:“少帥是想送我一程,還是要作決戰的旁觀見證?”寇仲連忙止步,垂首道:“小子希望閥主與寧道奇決戰時,可在旁作個見證。”宋缺哈哈笑道:“這即是沒有信心,那你早輸掉此仗。今趟寧道奇可非像上次般隻是和你鬨著玩兒,而是會利用你信心不足的破綻,無所不用其極的置你於死地。少帥歸天後寧道奇仍不會放過向我挑戰,那你的代我出戰豈非多此一舉,徒令少帥軍土崩瓦解。”寇仲諤然道:“閥主有必勝的信心嗎?”宋缺淡淡道:“論修養功力,我們縱非在伯仲之間,亦所差無幾。可是此戰並非一般比武較量,而是生死決戰,在這方麵寧道奇將欠缺我宋某人於戰場實戰的寶貴經驗,所以此仗寧道奇必敗無疑,宋缺有十足的信心。”寇仲從他的語氣肯定他字字發自真心,絕非虛言安定自己,奇道:“可是閥主適才獨坐內堂時神態古怪,又說寧道奇懂挑時間,使小子誤以為閥主在為此戰的勝負擔憂。”宋缺沉吟片響,略緩奔速,道:“少帥真的誤會哩!我當時隻因被這場決戰勾起對一個人的回憶,更為我們的關係發展到這田地傷懷,所以神情古怪,而非是擔心過不了寧道奇的散手八撲。”寇仲輕輕道:“梵清惠?”宋缺露出苦澀的表情,語氣仍是平靜無波,淡淡道:“寧道奇是天下少數幾位贏得我宋缺敬重的人,否則我早向他挑戰。清惠是故意為難我,試探我的決心。清惠一向算無遺策,今趟卻是大錯特錯。”寇仲忍不住問道:“閥主會否刀下留情?”宋缺哈哈笑道:“這是另一個宋某絕不允許少帥出手的理由,舍刀之外,再無他物,刀鋒相對,豈容絲毫忍讓。清惠啊!這可是你想見到的結果?”最後兩句話,宋缺感慨萬千,不勝唏噓。寇仲啞口無言。宋缺地立定,兩手負後,仰望漫空飄雪。宋缺往他瞧來,露出祥和的笑容,神態回複從容閒適,一點不似正在迎戰勁敵的途上,淡淡道:“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當年我遇逅清惠,是一個明月當頭的晚夜,那時我像你般的年紀,碧秀心尚未出道,此事我從沒有告訴任何人。”又望往夜空,輕歎一口氣道:“到碧秀心為石之軒那奸徒所辱,清惠二度下山,我與她重遇江湖,中間隔開足有十多個年頭。初遇她時我仍是藉藉無名之輩,‘霸刀’嶽山的威勢卻是如日中天,清惠已對我另眼相看,與我把臂共遊,暢談天下時勢、古今治亂興衰。”寇仲說話艱難的囁嚅問道:“閥主因何肯放過她呢?”宋缺往他瞧來,雙目奇光電閃,思索的道:“放過她?哈!我從未想過這種字眼。我為何肯放過她?”徐子陵踏入酒館,見陰顯鶴神情木然獨坐一隅,桌上一杯一壇外再無其他,放下心事。對命運他再沒有絲毫把握,因美豔夫人的延誤,使他不能迅速趕來,更害怕這麼耽擱,陰顯鶴又不知會弄出什麼事故。所以他要親眼看到陰顯鶴安然無恙,始能輕鬆過來。他移到桌子另一邊坐下,抓著壇口提起放下,歎道:“你不是答應我隻喝兩杯嗎?現在卻是半壇酒到了你的肚內去。”陰顯鶴朝他瞧來,沉聲道:“因為我害怕。”徐子陵不解道:“你怕什麼?”陰顯鶴頹然道:“我怕到長安去,當年揚州兵荒馬亂,這麼一群小女孩慌惶逃難,其前途令人不敢設想!假若紀倩確是小紀逃亡中的夥伴,卻告訴我小紀的壞消息。唉!我怎辦好呢?唉!子陵!我很痛苦!”又探手抓酒壇。徐子陵手按酒壇,不讓他取酒再喝,心中憐意大生。陰顯鶴平時冷酷孤獨的高傲模樣,隻是極度壓抑下的幌子,當酒入愁腸,會把他堅強的外殼粉碎,露出脆弱無助的一麵。唯一解決的方法,是為他尋回陰小紀,他始可過正常人的幸福生活。陰顯鶴顯然頗有醉意,訝然往徐子陵瞧來,皺眉道:“不用勞煩你,我自己懂斟酒。”徐子陵無奈為他斟滿一杯,聲明道:“這是到長安前的最後一杯,找小紀的事不容有失。”斟罷把酒壇放往他那邊的桌麵。陰顯鶴目光投進杯內在燈光下蕩漾的烈酒,平板的道:“子陵因何不喝酒,照我看你也心事重重,離開成都後沒見你露過半點歡容。”徐子陵很想向他展現一個笑容,卻發覺臉肌僵硬,歎道:“因為我的內心也很痛苦。”師妃暄的仙蹤忽現,令他陷於進退兩難的處境,這不但指他被夾在寇仲和她中間的關係,還包括他對師妃暄的感情。假若師妃暄永不踏足凡塵,那他和師妃暄當然是始於龍泉,止於龍泉,亦正是在這種心情下,他才全力去爭取石青璿。但師妃暄的出現,令他陣腳大亂,理性上他曉得如何取舍,可是曉得是一回事,能否辦到則是另一回事。人的情緒就像一頭永不能被徹底馴服的猛獸。他對師妃暄是餘情未了,師妃暄又何嘗能對他忘情。他們各自苦苦克製,築起堤防。陰顯鶴舉杯一飲而儘,拍桌道:“最好的辦法是喝個不省人事,嘿!給我再來一杯。”徐子陵苦笑道:“你可知我剛和人動過手,懷內尚有一顆五采石。”陰顯鶴瘦軀一震,失聲道:“美豔夫人?”徐子陵點頭道:“正是從她手上搶回來,她要從塞外逃到這裡,當為躲避謀奪五采石的敵人,現在這燙手山芋來到我們手上,若我們變成兩個爛醉如泥的酒鬼,後果不堪想像。”陰顯鶴拿起酒杯,放在桌子中央,道:“讓我多喝幾口如何?我答應是最後一杯。”徐子陵拿他沒法,為他斟滿另一杯,心神又轉到師妃暄身上,記起早前在成都城外她說話的每一個神態。以她的標準來說,她對自己陷情不自禁,已無法掩飾,所以才會說出介意徐子陵對她的看法這類話。而更令他生出警覺的,是和她分手後,他有點心不由主的不斷想著她,這使他對石青璿生出深深的內疚。天啊!這究竟是什麼一回事!辛辣的酒灌喉而入。徐子陵始發覺自己兩手捧起酒壇,大喝一口。放下酒壇,陰顯鶴正瞧著他發呆,斟滿的一杯酒出奇地完封未動。徐子陵酒入愁腸,湧上醉意,仍有些尷尬的道:“好酒!”長笑聲起,有人在身後道:“原來子陵也好杯中物。”徐子陵愕然瞧去,久違的吐穀渾王子伏騫在頭號手下邢漠飛陪同下,龍行虎步的朝他的桌子走過來。徐子陵慌忙起立,大喜道:“我正要找你們。”介紹陰顯鶴與兩人認識後,四人圍桌坐下,夥計重新擺上飲酒器皿,伏騫隨意點了幾道送酒的小點,邢漠飛為各人敬酒,氣氛驟增熱烈。酒過兩巡,伏騫笑過:“我一直派人監視美豔那妮子落腳的客棧,想不到竟發現子陵行蹤,實是意外之喜。”說罷瞥陰顯鶴一眼。徐子陵忙道:“顯鶴是自己人,不用有任何顧忌。”邢漠飛壓低聲音道:“徐爺可知塞外的形勢自你們離開後,起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伏騫接著道:“到我們重臨中上,始知中原形勢逆轉,少帥軍的冒起,使李唐非是獨霸之局,這也打亂我們的計劃,對將來中外形勢的發展,再沒有絲毫把握。”徐子陵環目掃視,酒館內隻近門處尚餘兩桌客人,附近十多張桌子都是空的,不虞被人偷聽他們說話,問道:“今趟伏兄到中土來,有什麼大計?”伏騫苦笑道:“有什麼大計?還不是為應付突厥人嗎?你可知西突厥的統葉護通過雲帥與李建成暗締盟約,此事關乎到我吐穀渾的盛衰興亡,所以我不得不到中原再走一趟,本要與秦王好好商談,豈知形勢全非,使我們陣腳大亂。”徐子陵恍然道:“原來消息是從伏兄處傳開來的。”邢漠飛向陰顯鶴敬酒道:“陰兄?”陰裡鶴以手封杯口,不讓邢漠飛為他添酒,歉然道:“我答應過子陵,剛才是最後一杯。”徐子陵向朝他請示的邢漠飛點頭,表示確有此事,續向伏騫問道:“塞外目下形勢如何?”伏騫沉聲道:“塞外現時的形勢,是曆史的必然發展,自突厥阿史那土門任族酋,突厥日漸強大,擊敗鐵勒和柔然後,成為大草原的霸主。從那時開始,狼軍隨各族酋的野心無休止的往四外擴展勢力,最終的目標是你們中土這塊大肥肉。楊堅的成功稱霸,令大隋國力攀上巔峰,亦正由於富強的國力,種下楊廣濫用國力致身敗國亡的遠因。當楊廣初征高麗,曾使不可一世的東、西突厥,都臣服在大隋麾下,但三征高麗的失敗,耗儘大隋的國力,中土的分裂,為狼軍再次崛起鋪下坦途,實是突厥人侵中原千載一時之機,換過我是頡利,絕不肯錯失這機會。”探手舉杯,哈哈一笑道:“我們少有這麼把酒談心的閒情,子陵和顯鶴有沒有興趣,細聆中外以人民戰士的血淚寫成的慘痛過去呢?那你們將會對現今的形勢和未來發展的可能性,有更進一步的深入了解。”徐子陵動容道:“願聞其詳!”他知悉伏騫的行事作風,不會說偽話,更不會說廢話,肯這麼詳述原委,必有其背後的用意,故毫不猶豫地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