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陵重由東門入城,解暉撤去戒嚴,大街逐漸回複生氣,部分店鋪更搶著啟門營業,雖仍是人車疏落,比之剛才有如鬼城,自是另一番氣象。解文龍換回一般武士裝束,在城門口候他,感激的道:“巴蜀得免戰火摧殘,全賴徐兄支持妃暄小姐,否則若少帥接受挑戰,情況不堪設想。”兩人並肩漫步長街,徐子陵微笑道:“解兄隻因不清楚寇仲為人,故有此誤會若沒有我,寇仲也是寧可退兵而不會與妃暄動手的。卻不知巴盟方麵情況如何?”解文龍道:“巴蜀又保持中立,爹往城南與四大族酋商議,事情應可和平解決,既有少帥點頭,大家是明白事理的人,一向關係良好,當不會出現新的問題。”接著道:“徐兄若不急,玉華可儘地主之誼。”徐子陵注意到雷九指現身對街,打出詢問的手號,歉然道:“我回城是為與三位好朋友會合,然後立即離去,解兄的好意心領哩!請代問候嫂夫人。”解文龍注意到雷九指,依依不舍的與他握手道彆,道:“下趟來成都,徐兄須來探訪我們,讓小弟與玉華可儘地主之誼。”徐子陵對他的爽快大生好感,與他握手道彆。寇件沿江全速飛馳,拋開一切擔心和憂慮,再不去想師妃暄對付他的將會是什麼手段,而隻往好的方麵著想。事實上他和宋缺心知肚明,縱使有楊公寶庫的攻城奇著,要收拾李淵仍是非常艱巨和代價極高的一場血戰。正如宋缺指出,楊堅是靠篡奪前朝得帝位,怎都會對手下防上一手,楊廣更變本加厲,針對內部謀反的可能而加強城防,特彆是著重於皇城反擊的力量。即管寇仲能在城內設立堅強據點,從皇城來的反攻仍會很難捱擋。一天未能攻陷玄武門的禁衛所,一天長安仍在李淵手上。長安之戰最後的勝利或屬於他們,但傷亡必然慘重非常、元氣大傷。此時他們將要麵對再不受李淵製肘的李世民,對方不用倉卒反攻,可改向南、北擴張,以洛陽為中心建立強大的新帝國。在這種形勢下,主動反落在李世民手上,演變為長期的對峙和連綿的戰亂是可預知。所以利用楊公寶庫之計被師妃暄破壞,從這角度去看未必是壞事。隻要攻下洛陽,擊垮李世民,李淵將被迫死守關中,他們可從容收拾關外所有土地,待時機成熟始入關收拾再無名帥主持的關中。這想法令寇仲心中釋然,再沒有受挫的感覺。何況巴蜀可保持和平,宋解兩家不用正麵衝突,致致必為此欣悅,對他的觀感或會有少許改變。我寇仲是絕不會輸的。一聲長嘯,寇仲加速朝瀘川的方向掠去。徐子陵、侯希白、雷九指、陰顯鶴四人正要從北門離城,後方有人喚道:“徐兄!”四人訝然回首。徐子陵笑道:“原來是鄭兄。”“河南狂士”鄭石如氣喘叮叮的來到四人身前,欣然道:“如非我消息靈通,就要與子陵失諸交臂。你們趕著出城嗎?我們邊走邊談如何?”徐子陵把雷九指和陰顯鶴介紹予鄭石如認識,一起離城。雷九指三人識趣的領路前行,讓兩人敘舊。鄭石如道:“我剛見過解少堡主,得他指引來追子陵。哈!在下沒說錯吧!宋缺一出,天下形勢立即逆轉過來。”徐子陵點頭道:“鄭兄確是眼光獨到。”鄭石如謙虛道:“子陵隻因身在局中,關心則亂,不如我這旁觀者的一對冷眼。聽少堡主說與你們達成協議,巴蜀保持中立,你們不會碰巴蜀。”徐子陵道:“確有此事。”鄭石如壓低聲音道:“子陵可知胖賈安隆被解暉逐離巴蜀,不許他再踏入蜀境半步?”徐子陵訝道:“安隆做過甚麼事?解暉對他如此決絕?”鄭石如道:“聽淑明說,安隆與西突厥暗中勾結,還為統葉護穿針引線,搭上李元吉。此事犯了解暉大忌,故暗中部署,一夜間接管了安隆在蜀境內百多所造酒廠,更向與安隆關係密切的人發出最後通牒,著他們以後與安隆劃清界線,安隆在無力反擊下黯然離蜀。”徐子陵皺眉道:“如此秘密的事,怎會泄漏出來的?”鄭石如道:“應是與吐穀渾的伏騫有關係,他來成部拜見解暉,一行人後屯即發出這轟動巴蜀武林的大事。”徐子陵一呆道:“伏騫?”鄭石如點頭道:“正是吐穀渾酋王伏允之子伏騫,約有五十多名隨從,住在五門逢街的五門客棧,出入均伴在他左右的兩名蠻女長得花容月貌、體態撩人,非常引人注目,成為近日城中談論的話題,大大衝淡巴盟和獨尊堡劍拔弩張的氣氛。”此時眾人離城已遠,徐子陵在官道止步停下,道:“我和伏騫素有交情,既知他在城裡,應回去和他打個招呼。說來好笑,我和寇仲還誤信謠言,以為他們是統葉護的人,而李世民則與西突厥勾結,原來是李元吉。”雷九指等立定前方,看徐子陵的意向。鄭石如笑道:“近日成都謠言滿天飛,這樣的謠言小弟略有所聞,當然是一笑置之。子陵若想與伏騫敘舊,不是回城而是往前趕,伏騫一行人今早從北門出城,目的地聽說是長安,子陵趕快點,應可在漢中追上他們。”徐子陵欣然道:“那我就在此與鄭兄告彆,異日有緣,大家坐下來喝酒聊天,希望那時天下大平,再沒有令人心煩的戰亂。”鄭石如回城去後,徐子陵向侯希白道:“今趟到長安,隻為向紀倩問清楚,不論結果如何須立即離開。希白在巴蜀是識途老馬,不如陪雷九指走一趟,到韓澤南所說的藏物處起出賬簿,之後大家在漢中會合如何?”侯希白欣然道:“我正有此意,為省時間,我們索性各自回梁都,到時再商議對付香家的行動。”雷九指道:“就這麼決定。子陵和顯鶴小心點,長安終是險地,若見形勢不對須立即逃跑。”四人哈哈一笑,各自上路。寇仲在黃昏時份抵達瀘川,城門的守兵認得是寇仲,慌忙使快馬飛報統軍的宋閥大將宋法亮,一邊領寇仲往城內。瀘川是巴蜀境內著名城邑,位於大江之旁,交通發達,繁榮興盛,街上車水馬龍,沒有絲毫戰爭的緊張氣氛,更察覺不到主權轉變的痕跡,顯示一方麵宋法亮安撫手段高明,另一方麵宋家軍紀律嚴明,沒有擾亂居民的安定生活。宋法亮在府門外迎接他,進入大堂後,宋法亮依寇仲指示,摒退左右,隻剩下兩人,寇仲問道:“法亮可立即調動作戰的戰船有多少艘?”宋法亮還以為他要立即攻打成都,斷然答道:“瀘川我軍水師大小鬥艦二百艘,水陸兩棲的戰士一萬五千人,隻須一天光景,可以立即開赴戰場,不過……”寇仲微笑道:“是否他老人家曾頒下指示圍成都取漢中的策略。”宋法亮恭敬對道:“少帥明察,確是如此。不過閥主說過,少帥的命令是絕對的命令,少帥隻要下令,法亮不會有絲毫猶豫。”寇仲苦笑道:“我不但失去漢中,還失去成都,所以必須找些補償,心中可舒服點。”宋法亮愕然道:“我們尚未動手,怎曉得失去巴蜀?”寇仲歎道:“這叫一言難儘,我要你在二個時辰內全麵撤離瀘川,然後順江進軍江都,隻要取得江都對岸的毗陵,李子通將不戰而潰,而江都後沈法與和輔公佑誰先一步完蛋,將由我們來決定。”宋法亮點頭道:“少帥要我們撤出巴蜀沒有問題,但下屬必須待清楚巴蜀的情況,例如唐軍是否入蜀,會否待我們撤退追擊我們,下屬始可厘定撤退的計劃。”寇仲欣然道:“我很欣賞法亮這種認真的態度。唐軍沒有入蜀,解暉會於我們和李世民勝負未分前保持中立。”宋法亮如釋重負的道:“解暉終能懸崖勒馬,大家不用傷和氣。”寇仲道:“我還以為下令撤軍會令你心中不滿,可是看來法亮對形勢的變化和發展似乎很高興哩!”宋法亮俊臉微紅,尷尬道:“法亮怎敢對少帥有任何不滿,少帥在我們心中,是用兵如神、縱橫天下的無敵統帥,照你的吩咐去做決不會吃虧。”寇仲笑道:“不用捧我,大家自己人,有甚麼話不可以說的?為什麼撤出巴蜀反令你像鬆一口氣的樣子?”宋法亮有點難以啟齒的歎道:“大小姐是我們敬慕的人,隻因閥爺之令,誰敢說半句話?”寇仲啞然笑道:“閥爺!既彆致又貼切,哈!我明白哩!”宋法亮肅容道:“攻打毗陵小事一件,少帥吩咐下來便可九-九-藏-書-網以,法亮絕不會有負少帥。”寇仲淡淡道:“法亮你以前有否領軍實戰的經驗?”宋法亮露出崇服的神色,隻有戰場的老手才曉得在這些重要關節上一絲不苟。肅然道:“法亮得閥爺栽培,曾有連續三年在西塞領軍作戰的經驗,近兩年負責操練水師與林士宏交鋒,攻打海南島的最初籌備策略,是由我助宋智二爺擬定,然後呈上閥爺審批的。少帥明鑒。”寇仲雙目射出銳利的神光,一瞬不瞬凝視宋法亮,試他的膽氣,沉聲道:“你清楚江都的情況嗎?”宋法亮昂然迎上寇仲目光,心悅誠服的道:“少帥放心,就像法亮對自己水師船隊般清楚,可以數出他尚剩多少條船,每艘船上有多少人。法亮敢領軍令狀!”寇仲豎起拇指大笑道:“我相信你,立即去辦。我要一艘船載我到梁都見你們閥爺。”宋法亮起立敬禮,龍行虎步的去了。寇仲瞧著他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從沒有一刻,他比此時更感到自己擁有的龐大力量,幾句話可決定一座城的命運,連江都這般級數的城都不能幸免。回想當日在揚州當小扒手的自己,敢想過有此一日嗎?宋家軍確是一支精銳的勁旅。晝夜不息急趕兩天路後,徐子陵和陰顯鶴抵達漢中城,此城關係重大,是通往關中的門戶,由解暉之弟解盛坐鎮。亦由於其優越的地理位置,為兩地商家行旅必經之路,興旺不在成都之下。在初雪降後,處處雪白,彆有一番沉味。入城後,徐子陵正要先找一間旅館安身,再設法打探伏騫一行人的消息時,陰顯鶴道:“我想喝兩杯水酒。”徐子陵想起他過往不良紀錄,大吃一驚道:“陰兄大病初愈,喝酒傷身,可免則免。”陰顯鶴堅持道:“我答應徐兄隻喝兩杯,該不會出事的,放心吧!為了小紀,我懂約束節製的。”徐子陵見左方有所酒館,道:“這間如何。”陰顯鶴停下來,歉然道:“徐兄勿要見怪,我想獨自喝酒。長期以來,我習慣獨來獨往,想一個人單獨的想點事情。”徐子陵拿他沒法,雖擔心他沒人監管下會縱情痛飲,卻難阻止,隻好道:“你去喝酒,我去找落腳的客棧,轉頭再和你會合。陰兄請在酒館候我,不要喝超過兩杯。”陰顯鶴點頭答應,逕自去了。徐子陵心中暗歎,明白陰顯鶴是因即將到達長安,故患得患失,擔心白走一趟。他在找尋妹子一事上經曆無數的失敗,這心情是可以理解的。前方右邊出現一所頗具規模的旅館,金漆招牌寫著“高朋客棧”,在四盞燈籠映照下閃閃生輝。換作平時,徐子陵多不會挑選這類位於通衡大道、人流集中的旅館,此刻卻因急於回到酒館“看管”陰顯鶴,想也不想的步入院門內小廣場,向大門走去。尚未有機會踏入棧內,一名嚷著客滿的夥計急步走出,把“客滿”的牌子掛往門旁。徐子陵苦笑道:“漢中這麼興旺嗎?”夥計見他外型出眾,討好的多說兩句道:“關中打仗,巴蜀的蠻夷又鬨事,生意做少很多,今趟是有人預早把客棧包下來,客官何不多走兩步,街口另一邊的望泰旅館在漢中僅次於我們,相當不錯。”徐子陵心中一動道:“把貴店包下的是否吐穀渾來的客人?”夥計皺眉道:“吐穀渾是甚麼東西?”徐子陵解釋道:“吐穀渾是西塞的一個民族,老兄的客人……”夥計接著道:“他們是公子的朋友嗎?公子說得對,他們雖作漢人打扮說漢語,但我們這些做客棧生意的眼睛最利,些許外地口舌都瞞不過我們。初時還猜他們來自北疆,原來是西麵甚麼渾的人,我立即去給公子通傳,公子高姓大名?”徐子陵心忖若說實話告訴他自己是徐子陵,保證可令他臉無人色,還以為少帥軍入城,微笑道:“我尚有點事,辦完事再來麻煩老兄。”正要離開,後方足音傳至。徐子陵轉過身來,雙方打個照臉,均為之愕然。改穿中土北方流行胡服的美豔女人,頭戴五彩錦繡吐穀渾帽,穿粉綠翻領袍、乳白長褲,乳黃長袖外破、黑革靴,在四名武士和段褚簇擁下,儀態萬千的走來,俏臉瞬即回複平靜,美目閃爍著狡黠的采芒,香唇輕吐道:“竟然是徐兄,這麼巧哩!”任徐子陵怎麼想,絕想不到會冤家路窄的在這裡遇上身分背景曖昧神秘的美豔夫人,心念電轉間已有主意,從容笑道:“夫人到中原來該先向在下打個招呼,就不用在下費這麼多工夫追查夫人的行蹤。”美豔夫人臉色微變,顯是給徐子陵唬著,想不到他是碰巧遇上,帶著一股香風從他身邊走過,冷笑道:“原來徐兄像其他男人般都是饞嘴的貓兒,見到女人不肯放過。”早嚇得臉無人色的段褚戰戰兢兢陪美豔夫人在徐子陵身旁走過,其他四名武上人人露出敵意,手按兵刀。店夥這才曉得徐子陵與他們是何種關係,打個冷戰,第一個溜進客棧內去。徐子陵淡淡道:“給我站著!”正要跨檻入門的美豔夫人止步立走,緩緩轉身,嬌笑道:“人家和你開玩笑嘛!徐公子不要認真,誰不曉得你是坐懷不亂的正人君子?”徐子陵雙目射出銳利的光芒,平靜的道:“夫人若不立即把不屬於你的五采石交出來,我保證你會為此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