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道壕塹,在半個時辰內被逐一填平,填壕的唐兵功成身退,撤返營地,事實上他們已力儘筋疲,飽受風吹雨打,吃儘濕寒交襲的苦頭!雨勢稍減,朔風漸放,天地仍是一片茫茫大雨,“嘩啦”的風雨聲,掩蓋了兵士的呐喊聲和車輪的響音,第二批新力軍開始冒雨推進,清一式的步兵,由刀盾手、弓箭手和工事兵組成的五支隊伍,漫遍丘原的朝填平的壕塹迫至,目標是山寨的外牆。每個攻寨部隊均由十輛既能擋箭兼可撞牆的重型戰車和擂木車打頭陣,備有雲梯,像五條惡龍般緩慢卻穩定地逐步迫近。“咚!咚!咚!”百多個戰鼓同時擊打,指揮和調節著每個兵力達五千戰士,共二萬五千人的步伐,更添昏黑天地中殺伐的氣氛。少帥軍在麻常、邴元真、跋野剛、白文原、王玄恕率領下。從主樓和山峽的營地衝出,沒人有半點猶豫。寇仲對他們的愛護,每趟戰爭均是身先士卒,深深感動他們每一個人,令他們心甘情願為寇仲效死力。寇仲瞧著自己八千多個兄弟,奮不顧身的飛奔到牆頭,攀上箭樓,搬石運木,準備投石機,做好一切迎頭痛擊兵力在他三倍以上的敵人。哈哈笑道:“生力軍對生力軍,我們有山寨可恃,奇險可守,目標更是清楚分明,等若把戰力提升三倍,所以一個人可頂上三個人,雙方實力扯平。”跋鋒寒一拍背上偷天劍,笑道:“再加上刺日射月,偷天井中月,剛好蓋過敵人的優勢,我們尚有何懼哉?”此時白文原來到寇仲身邊,道:“陳公負責守南峽口,我撥四百人給他,少帥放心。”寇仲欣然頷首,輕鬆地問隨在白文原身後的王玄恕道:“你把小鶴兒安置到那裡去?”王玄恕無暇臉紅,目光投往推進至離牆外一道壕塹不到千步,軍威震天憾地的敵軍陣容中,倒抽一口涼氣,答道:“小鶴妹子在主樓內,有無名為她作伴。唉!她本央求我讓她來幫手的,可是玄恕怎敢讓她冒弓箭飛石之險。”跋鋒寒虎軀忽然徽震,雙目穿透茫茫大雨,投往遠前方,沉聲道:“兄弟!我們弄錯一點,對方兵力不是我們的三倍,而是六倍之上。”寇仲大吃一驚,目光重投寨外丘原,失聲道:“他奶奶的熊,還有八弩箭機和飛石大炮。”麻常來到眾人身後,接口道:“肯定是由水路從洛陽運來的。”滂沱大雨已成過去,不過老天爺仍是餘興未消,欲罷還休的下著毛毛細雨,天上烏厚的密雲消去,灰蒙蒙一片,整個戰場被籠罩在如煙如霧的細雨中。在攻寨敵軍後方的煙雨深處,出現漫山遍野的唐軍,分成兩軍推進,各備八弩箭機十挺、飛石大炮五台和以百計能迅速攀牆的輕便雲梯,兩軍由矛盾兵刀手和箭手組成。更遠方看不清楚的朦朧遠處,還有排成陣勢的騎兵。寇仲的心直沉下去。這一仗如何能打?卻又是不能不打。隻應付對方二萬五千人的先鋒攻寨部隊,足令己方力儘筋疲,牆破寨毀,傷亡慘重!又何堪還有威力龐大的八弓弩箭機和飛石大炮的另一支實力更強大的集成部隊的摧殘。寇仲感到死亡正隨著敵人的接近一步一步的逼近。雷九指到車廂內與韓澤南夫婦說話,徐子陵坐到駕車的侯希白旁,低聲問道:“有沒有聽到寇仲的消息。”侯希白道:“沒有人真個曉得李世民和寇仲間發生什麼事?不過寇仲該仍在奮力頑抗,李世績與彭梁少帥軍仍是相持不下,而洛陽的唐軍則不住由水路調赴南方,現在誰都不敢看好寇仲。”侯希白瞥他一眼,見他神色平靜,心中稍安,續道:“李元吉當眾處死竇建德,實在是非常錯誤的一著,這令竇軍餘部非常反感,決意擁劉黑閥與唐軍周旋到底。”徐子陵皺眉道:“竇建德最精銳的部隊被李世民徹底擊垮,這使我想到劉大哥為何如此不智,在劣勢下仍作困獸之鬥。唉!不過他正是這種寧死不屈的英雄好漢。”侯希白道:“在這方麵李元吉是一錯再錯,李世民不在,洛陽就由他主持,他不但不對河北軍致力安撫,還下令大舉搜捕建德舊部,迫得他們團結在劉黑閥旗下。此事更引來河北群眾極大的公憤,竇建德義釋淮安王李神通和秀寧公主的事天下皆知,李元吉殺竇建德已是不該,還要趕儘殺絕。劉黑閥能在竇建德滅亡後得到廣泛的支持,事出有因。”徐子陵心中暗歎,若讓李元吉這種人成為當權者,天下將永無寧日,而無論李建成或李元吉,均不是治國材料,更非頡利的敵手。侯希白道:“聽說劉黑閥在河北軍舊將範願、曹湛和高雅賢的擁戴下,於漳南縣舉義,餘部紛紛來歸,看來河北又再風起雲湧,掀起另一番風雨。”徐子陵心忖若寇仲真能挨到宋缺大軍北上,那時李世民的處境大大不妙,須應付兩條戰線的戰爭。侯希白續道:“劉黑閥非沒有後顧之憂,因為東北疆的高開道見洛陽城破,遂向唐室投降,令劉黑閥前後受敵。”徐子陵想起高開道的大將張金樹,又聯想到山海關的杜興,岔開話題道:“我們現在到那裡去?”侯希白道:“為使敵人摸不到我們的行蹤,雷大哥安排好我們直抵大江,乘船順流東行,轉人運河北上鐘離,那是少帥軍的勢力範圍,韓兄一家三口將得到充份的安全保護。”徐子陵欲語無言,如寇仲兵敗,鐘離會比彭梁早一步受到李子通的攻擊,想是這麼想,卻不願說出口來。他多麼希望能及時趕回寇仲身邊,要死大家就死在一塊兒。可是眼前的事不能不理,至少得待韓澤南夫婦和雲玉真抵達目的地,他才敢分身離開。而陰顯鶴更須他小心照顧,一旦舊病複發,那時大羅金仙都救不了他。雲散雨收,星空卻被山寨內外數十處火頭送出的濃煙掩蓋,黯然無光。唐軍的先鋒部隊湖水般撇下斜坡,退回己方陣地,遺下的撞牆戰車不是損毀嚴重,便是著火焚燒,其中被毀的十一輛更是在寨內而非寨外。寇仲這方此時亦不閒著,把受傷的過千戰士送往峽道安全處,由醫兵搶救治理,工事兵則在撲滅火頭,主樓被燒毀近半,塌掉所有箭樓,儘喪防禦的力量。寨牆再非完整,被敵人以撞車硬掘開三處缺口,堅固的大門更被擂木摧毀,處處碎木殘石,提醒各人適才激烈的戰況。唐軍傷死者過三千人,在寇仲方傷亡數字三倍之上,問題是參戰者隻是李世民三分一的兵力,其他蓄勢以待的部隊,正開始進行第二波的強攻。寇仲渾身浴血的立在一截尚算完整的牆頭上,回想剛才的戰鬥,就像一場噩夢,隻恨噩夢仍未過去,隻有死亡才可把夢境終結。過去的個半時辰,他們先以擂木克敵,阻止敵人攻上斜坡,再以勁箭和投石,以居高臨下之勢狠挫敵人,使對方難越雷池半步。不過這優勢並不能持續多久,唐軍以繩索捆套木頭後動用騾子拖走,你擲多些下來他就多些搬走,到少帥軍擂術用罄,唐軍以雷霆萬鈞之勢冒石矢攻上斜坡,然後展開撞牆攀牆之戰,少帥軍拚死反擊,寇仲和跋鋒寒更身先士卒,施儘渾身解數,仍被敵人三次攻入寨內。直到雨勢收止,在寇仲指揮下,少帥軍頑據牆頭和主樓奮力死守,再由寇仲、跋鋒寒親領兩軍,把敵人逐出寨外,此時火器再次派上用場,殺得敵人倉皇退下斜坡,李世民知機的鳴金收兵。“咚!咚!咚!”備有八弓弩箭機和飛石大炮的一萬新增步軍和隨後的五千騎兵,在離斜坡百步許的距離停下。寇仲隨口問道:“還剩下多少火器?”麻常強忍著左胸的刀傷,沉聲道:“全用光哩!”寇仲虎軀一震,前身旁的跋鋒寒瞧去,後者目光凝望敵人後方遠處,道“李世民終於登場哩!”寇仲心頭再震,凝神瞧去,高舉李世民旗幟,兩萬以騎兵為主,步軍為副的主力大軍,開始移往前線來。麻常道:“若我們退入峽道,該可多撐兩天!”寇仲哈哈笑道:“我就算要死,也要死得轟轟烈烈的。他娘的!何況我未必會輸。”跋鋒寒道:“南路的機會如何?”麻常搖頭道:“早被王君廓以土石封死,再在外邊以石寨把出路完全封閉,若要突圍,隻能向前闖。”寇仲堅決搖頭道:“我們唯一機會是守穩山寨,擊沉敵人,明天即設法修補缺口。”後麵的跋野剛道:“可是如何應付對方的弩箭機和大炮飛石?”寇仲心中暗歎,沉聲道:“唯一方法是主動出擊,由我和老跋以勁箭遙距襲敵,先亂其陣勢,然後以三千騎兵衝擊敵陣。隻要能把笨重的弩箭機和飛石大炮摧毀,敵人將戰力大減。”眾人欲語無言。事實上為應付剛才敵人潮水式此起彼繼的衝擊戰,寨內各人早疲不能興,何況敵人有五千騎兵押陣,何懼己方騎兵的衝擊?但因沒有人能想出更好的辦法,隻好閉口。寇仲曉得自己計窮力竭,但以他的性格,即使明知必死,仍要奮力鬥爭下去,直至呼出最後一口氣。李世民的主力大軍推進至前麵部隊後約五百許步處停定。對方燃起的火把數以千計,把山寨外原野照得血紅一片,壓倒性的軍力,如虹的土氣,確能令寨內守軍心寒膽落,自忖末日將臨。寇仲忽然苦笑道:“這或者可叫天不造美,剛才下的若非大雨而是大雪,眼下就不會是這麼一個局麵。”“噗”!剛登上城樓的邴元真和王玄恕同時在寇仲身後跪下,邴元真雙目含淚悲切道:“請少帥和跋爺立即突圍遠走,李世民由我們應付,少帥和跋爺再來為我們雪此血恨。”寇仲愕然轉身,其他人早脆滿地頭。寇仲發呆半晌,往跋峰寒瞧去。跋峰寒微笑道:“不要看我,我和你般是絕不會舍棄自己的兄弟輸生的。”寇仲仰天笑道:“好!你們快起來,我不知要怎樣說始可表達我心內的激動。要死大家就一塊兒死,但我是不會死的,我仍有把握打贏這場仗。”“咚!咚!咚!”敵人的前鋒部隊,依著戰鼓的節奏,開始向破損的山寨推進,登坡殺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