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吉昂然走在最前方,裂馬槍由親隨為他扛著,雙目神光電射,在離百許步處停下,目光巡梭一遍後,盯牢在婠婠身上,顯是為她的絕世容色所攝。隨他而至的梅珣、康鞘利、史萬寶、李南天、薛萬徹、馮立本和五名親衛高手在他身後一字排開,把貫村大路北端封鎖,人人殺氣騰騰,一副三言不合,立要動武交鋒的神態。攻陷洛陽的氣勢,在李元吉和從人的身上表露無遺。其中三名親衛高舉火把,照亮昏黑的荒村。從他們的角度,看不到立在窗後外望的徐子陵和侯希白。婠婠像不曉得李元吉等闖入荒村似的,眼觀鼻、鼻觀心,神態篤靜冷漠。屋內的徐子陵和侯希白則心中叫苦,敵人中最具威脅的楊虛彥尚未現身,但以他影子劍客的一貫作風,可以在任何一刻從暗處撲出,對目標獵物施以致命的攻擊。榮鳳祥哈哈一笑,踏前數步,向李元吉一揖到地,恭敬的道:“原來是齊王大駕光臨,老夫洛陽榮鳳祥,參見齊王。”梅珣移到李元吉身後,低聲說話。李元吉則不住點頭,當是細聽梅珣解說榮鳳祥的身份來曆。山風吹來,火把燒得獵獵作響,村內各處更不時響起風吹物動的撞擊聲音,更添荒村鬼域般的氣氛。梅珣說罷,李元吉冷冷道:“原來是河北商會行社的榮老板,其他是甚麼人?這位姑娘是誰?”他的說話毫不客氣,一點不把榮鳳祥放在眼內,辟守玄等無不是橫行霸道的人,不過人人城府極深,並沒有把心中的不快放在臉上。屋內的徐子陵至此肯定陰癸派與李元吉並沒有直接的交往和關係,否則不曾出現目下的情況。聞采婷嬌聲道:“我們隻是山野遊民,不值齊王一顧。不知齊王此來是否要追捕徐子陵和侯希白呢?”李元吉一震道:“他們在哪裡?”邊不負狠狠道:“就在屋內!”舉起仍健全的手臂,直指立在窗後的徐子陵和侯希白。“鏗鏗鏘鏘!”李元吉一手取過親衛肩上的裂馬槍時,其他人亦紛紛掣出兵器,如臨大敵,可見即使是已嚴重受傷的徐子陵,仍救他們不敢大意輕忽。婠婠淡淡道:“誰想殺徐子陵,我就先殺他。”此時連貪花好色的李元吉亦感到婠婠的邪門。換過說話者是另一個人,他早已想他不想的下令攻擊,此時卻訝然問道:“姑娘究竟是甚麼人?”康鞘利移到他旁,低聲說話,李元吉聽得雙目殺機劇盛,像刀般銳利的眼神巡視婠婠,待康鞘利語畢,才仰天笑道:“原來是陰癸派的婠大小姐,難怪敢如此大言不慚,阻撓我李元吉追捕欽犯。不過看來婠小姐自身難保,何來餘暇管彆人的閒事?”辟守玄插入道:“齊王果是英明神武,一下子就把形勢完全清楚把握。”接著冷喝道:“徐子陵你若是男子漢大丈夫,就立即滾出來親自向齊王交待。”聞采婷嬌笑道:“徐子陵何時變成縮頭烏龜,由彆人來為你出頭哩?”屋內的徐子陵和侯希白心中大罵,曉得辟守玄和聞采婷年老成精,瞧出他徐子陵有問題,否則以徐子陵的武功,再加上一個侯希白,打不過大可逃之夭夭,何用婠婠為他們出頭。辟、聞兩人更非為婠婠著想,怕她與李元吉衝突,而是怕婠婠身上的《天魔訣》落到李元吉手上,無法討回來。而說到底婠婠終是魔門中人,不宜讓外人插手乾預他們門內的事。三麵的人各有顧忌,形勢微妙。徐子陵深吸一口氣,低聲道:“我們出去。”侯希白擔心道:“你的情況如何?”徐子陵道:“稍有改善,應可勉力硬拚兩招,真奇怪!楊虛彥為何仍不現身?白白錯過殺傷我們的大好機會。”侯希白點頭同意,也想不通楊虛彥袖手旁觀的理由,他既深悉婠婠與派內長老的爭執,又比誰都清楚徐子陵的傷勢,對整個情況掌控在握,沒理由放過如此良機。徐子陵跨步朝大門走去,侯希白一個閃身,先一步移至門前,取出美人摺扇,“嗖”的一聲張開,瀟灑的輕搖摺扇,跨步出門,哈哈笑道:“嘗聞‘雲雨雙修’辟守玄武功在陰癸派中數一數二,更因有林士宏這青出於藍的好徒弟而威名更盛,就讓我侯希白來領教兩招,看看是否名實相符。”他並非真的要與辟守玄動手,而誌在弄得形勢更為複雜,最厲害是暗諷和點出陰癸派與林士宏的關係,他們既是林士宏的同黨,當然與李元吉是敵非友。李南天大喝道:“閉嘴!侯希白你不知自愛,竟敢庇護欽犯,犯下死罪,還不立即跪地求饒?”徐子陵從容自若的隨侯希白來到屋外,微笑道:“一天寇仲未死,天下還不是李唐的天下,甚麼欽犯死罪,笑話之極。”李元吉等無不愕然,眼看徐子陵的神態,再聽他的聲音,那有絲毫楊虛彥所形容的嚴重內傷,不由心中打個突兀。李元吉本打定主意,當徐子陵現身時立即下令攻擊,這時不禁猶豫起來,兼且受到侯希白說話的影響,對辟守玄一方不無顧忌。假設徐子陵內傷已愈,陰癸派的人又是跟他李元吉對立,此仗立刻變成沒有把握的一仗。榮鳳祥揚聲道:“榮某人有一個提議,請齊王斟酌。”李元吉有點不耐煩的朝他瞧去時,婠婠退入徐子陵和侯希白中間處,藉身體和衣衫的掩護,暗裡握上徐子陵的手。徐子陵心中湧起異樣的感覺,他首次這樣地完全信任婠婠,感到她不但不會傷害自己,且是全心全意來幫助他。除寇仲外,最熟悉徐子陵體內真氣運轉情況的就是婠婠,若連她都對自己無計可施,石青璿能治好他的機會將更為渺茫。李元吉和辟守玄兩方人馬,見婠婠親昵地移到徐子陵和侯希白間,雖看不見他們握手的動作,亦均大感不安。論狡猾機靈,婠婠肯定是在場諸人之冠,她向李元吉展露一個可迷死任何男人的笑容,嬌柔的道:“齊王啊!無論榮老板有甚麼提議,千萬勿要接納。因為他本是我聖門兩派六道中老君廟的辟塵道人,齊王不該沒有聽過。他們想的隻是奴家懷內敝門的寶典《天魔訣》,請齊王明鑒。”辟守玄一方人人震怒,要知魔門有一不成文的規矩,就是絕不能向魔門外的人透露任何有關魔門的事,婠婠如此向李元吉揭穿榮鳳祥的身分,等若背叛魔門,與整個魔門為敵。徐子陵心中一陣感激,明白婠婠誌在爭取時間療治他的傷勢。婠婠的天魔真氣在說話時緩緩在他經脈臟肺間遊走三遍,憑天魔真氣能收束邪氣的特性,將楊虛彥侵入的邪毒逐分逐毫的吸納帶走,行功正至緊張關頭。旦梅尖叫道:“婠兒你怎可說出這麼大逆不道的話?”李元吉則聽得雙目放光。榮鳳祥是否辟塵他根本不放在心上,可是婠婠懷內的《天魔訣》卻非同小可,乃魔門榮辱的象征。若他能奪得寶典,不但可大增本身的威望,更可令對魔門深惡痛絕的李淵龍心大悅,功勞當不在生擒或殺死徐子陵之下。辟守玄等雖恨不得立即圍攻婠婠,但因李元吉虎視在旁,隻好強忍下這口氣。聞采婷按下怒火,柔聲道:“俗語有謂各家自掃門前雪,齊王儘管捕捉欽犯。敝派的叛徒則由我們處理,齊王請下決定。”李元吉冷哼道:“邪魔妖孽,竟敢威脅我李元吉,怕是活得不耐煩。識相的立即給我有那麼遠滾那麼遠,勿要妨礙我捉拿欽犯,否則莫要怪我不客氣。”就在此時,一個聲音從徐子陵和侯希白剛離開不久的房子內響起道:“邪魔妖孽?哈!好一個邪魔妖孽,即使李淵親來,也不敢如此大言不慚,何況是你李元吉這麼一個黃毛小子。”除辟守玄一方諸人外,人人聞之色變。不可一世、橫行天下,直至今天仍沒有人能奈他何的石之軒負手悠然從三人身後步出屋門,毫無顧忌的朝李元吉一方走去。以李元吉的悍勇,仍要露出驚駭緊張的神色,與手下全體擺開架勢,嚴陣以待。石之軒在長安被李淵親率高手圍攻於無量寺的裡室,最後仍給石之軒殺出重圍一事在他們腦海中仍是記憶猶新,故雖是人多勢眾,卻沒人有絲毫取勝的信心。石之軒的出現,立時把整個形勢扭轉過來。婠婠、徐子陵和侯希白則心中叫苦,石之軒比辟守玄和李元吉兩方人馬加起來還更難應付。後兩者至此才明白為何楊虛彥不敢現身,皆因有石之軒伏在暗處,更難怪辟守玄等不把徐子陵和侯希白放在心上。石之軒在離李元吉十步許處安詳立定,雙目魔芒大盛,微笑道:“齊王為何忽然變成啞巴,我石之軒一向被所謂正道之士視為邪魔妖孽,你既自命正道,就讓石某人來秤秤你有沒有除魔衛道的斤兩。”無論李元吉麵皮有多厚,亦抵不住石之軒當眾的藐視羞辱,大喝一聲,裂馬槍由下而上斜刺而出,直溯石之軒胸口。梅珣的金槍、康鞘利的突厥馬刀,立從李元吉左方攻向石之軒,馮立本的劍和史萬寶的矛,亦從李元吉右方向石之軒發動攻勢,務令石之軒應接不暇,難以發揮他的不死印法。薛萬徹和李南天一持銅棍,一提長劍,從兩翼外檔繞往石之軒後方,防止石之軒往後撤走,李元吉的五名親衛高手忙拋掉火把,拔出佩刀,護在李元吉身後左右,準備隨時護駕。徐子陵卻瞧得心中不解,若他設身處地為石之軒著想,無論從任何角度去看,這場劇戰仍是不必要的。首先石之軒絕舍不得殺死李元吉。因為在顛覆李唐天下一事上,李元吉有很大的利用價值,既可牽製李建成,影響李淵,更是對付李世民的重要棋子。其次是以石之軒的威勢武功,假若辟守玄等表明與石之軒是聯成一氣,任李元吉如何狂妄自大,在這樣的形勢下惟有知難而退。若石之軒肯答應收拾婠婠後交出徐子陵,李元吉還要非常感激他。最令徐子陵困惑的是,石之軒的說話行動擺明是針對李元吉,像跋鋒寒般利用李元吉倔傲不馴的脾性迫他身先士卒的出手,再利用他牽製全局。長笑聲中,石之軒在眾敵圍攻的狹窄空間中作出精微玄奧,迅比鬼魅的閃移搖晃,登時令所有敵人都似失去攻擊目標般難以全力出手,一指點出,正中裂馬槍鋒尖。李元吉渾體劇震,後著全消,悶哼一聲,往後跌退,兩名親衛高手大駭下忙閃入對戰雙方間的空隙,兩刀齊舉,拚死劈向石之軒,反應是一等一的迅快。梅珣的金槍、康鞘利的馬刀、馮立本的劍、史萬寶的矛,分從左右不同的刁鑽角度疾攻石之軒。李南天和薛萬徹此時移到石之軒後方攻擊位置,見勢不妙,同往石之軒背心要害搗擊疾刺。即使以石之軒之能,仍無法同時應付如此從四方八麵而來,排山倒海的攻勢。倏地眼前一花,石之軒拔身而起,不但避過所有攻擊,還神妙至難以形容,似是輕鬆容易的雙足分彆踏上前方兩個親衛的頭頂。頭骨爆裂的可怕聲音應足響起,兩衛七孔流血,長刀撒地,往後便倒,立斃當場。李元吉狂喝一聲,裂馬槍再化作萬千光影,如長江大河般往空中的石之軒攻去。梅珣等一眾人等變成在石之軒後方,雖立即再組攻勢,終是遲卻一步。最接近的是那三名李元吉的親衛高手,見石之軒以辣手擊斃同僚,人人敵愾同仇,奮不顧身從不同位置揮刀劈斬仍在空中的石之軒。三刀一槍全部擊空,石之軒以迅疾無倫的速度釘子般落往實地,兩手揮擊,三名親衛高手打著轉往外拋跌,沒人能再多呼吸一口空氣。石之軒隨即雙手盤抱,發出一股無可抗禦的勁氣狂飆,往擁過來的眾敵攻去。李元吉不愧高手,施出看家本領,裂馬槍像有生命的毒蛇般在雙手內急速轉動,趁石之軒應付後方攻擊的一刻,疾取其咽喉位置。隻要石之軒往旁閃開,他可在其他人協助下重組包圍網。勝敗一線之隔。衝殺過去的李南天、薛萬徹、梅珣等人的感覺就像撞上一睹鐵壁銅牆,不但難作寸進,且雙目如被刀刷,難以睜開,如此魔功,確是駭人之極。“碎!”石之軒飛起一腳,正中李元吉裂馬槍中段槍身處。李元吉差點寶槍撒手,虎口有如火燒,胸口則像被大鐵錘重敲一詞,駭然下縱身飛退。梅珣等人大叫不好時,石之軒已展開幻魔身法,如影附形的趕上李元吉。梅珣全體發狂追去,但已不能挽回即將發生的事。隻見石之軒和李元吉兩條人影在荒村入口處兔起鵲落的閃動交鋒,迅速得令人眼花撩亂,進行著最淩厲激烈的近身搏鬥。即使身在遠處的徐子陵等亦看得眼花撩亂,透不過氣來。更隱隱感到石之軒不是要殺死李元吉,而是要把他生擒活捉,否則李元吉早一命嗚呼。要活捉像李元吉這樣的高手,縱使高明如石之軒,亦頗費工夫。趕過去的李南天等猛然立定,不敢再動半個指頭,怕惹起石之軒誤會。李元吉裂馬槍撒手墜地,臉如死灰,整個人軟靠在石之軒懷內。石之軒抓著他背心提在前方,麵向李南天等人,從容道:“給我退後十步。”李南天等你眼望我眼,無奈下往後退開,若李元吉有甚麼不測,會是人人獲罪的後果。荒村內沒有人敢發出任何聲息,惟聞風聲呼呼,樹木沙沙作響。石之軒冷喝道:“虛彥還不給我滾出來!”徐子陵等恍然大悟,原來石之軒生擒李元吉,其誌實在楊虛彥。在這種情況下,若楊虛彥仍不肯現身,等若親手害死李元吉,石之軒此著確是妙絕。人人屏息靜氣,等待楊虛彥的反應。婠婠這時放開徐子陵的手,後者體內邪毒儘去,不過因經脈受傷過重,隻能凝聚部分真氣,仍無法運轉長生氣進行自療。石之軒再道:“這是最後一個機會,我石之軒言出必行,從沒有不敢做的事。”